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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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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达至此,曾可达把自己也感动了,慢慢闭上眼,平息了一下心绪,再睁眼时,不再看二人,低声说道:“至于梁经纶同志的共产党员身份,就由经纶同志自己向方孟敖同志简要说明。都请坐吧。”

灯开了,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大亮。

原来是谢培东回来了。

“那天木兰就是你送出去的!”谢培东对方孟韦还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你可以跟天赌气,跟地赌气,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对我你总应该说吧?!”

“应该都在外文书店。”方孟韦低着头闷声答道。

谢培东:“谁跟谁都在外文书店?”

方孟韦:“大哥、孝钰、木兰。”

谢培东:“都跟那个梁经纶在一起?现在还在一起?”

“我没有进去。接到徐铁英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找我,就回来了。”方孟韦这时也已经有了负疚感。

“不能让他们再待在那里了。”谢培东转对方步亭,“行长,给何副校长打电话吧,让他出面,叫梁经纶立刻离开外文书店,回去帮他整理那个论证报告。”

方孟韦望向姑爹,眼睛一亮。

——这个主意如此简单实用,自己是因为负气没有往这方面想,一直足智多谋的父亲莫非也是因为负气,失了主意?

方步亭却叹了一声:“何副校长如果管这样的事就不是何副校长了。在这个世上真敢教训我的人也就是他了……离开他家前,就听了他好一通书生之见。能打这个电话我还用得着你提醒。”

“那就叫小嫂打。”谢培东紧望着方步亭。

方孟韦这时也望向了门外,对父亲的负气顿时消释了好些。

方步亭把他们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又轻叹了一声:“那就叫她打个电话试试。老夫子喜欢她,说不定会给她些面子。”

谢培东立刻转身出门,喊道:“小嫂!”

一楼客厅里,程小云拨通了电话。

“孝钰呀!”程小云立刻捂住了话筒,对站在一旁的谢培东,“是孝钰,她回家了。”

“是她一个人,还是都回家了?”谢培东急问。

程小云又对着话筒:“你们什么时候回的,木兰跟你在一起吗?她大哥呢?”

谢培东紧紧地望着话筒。

程小云听完对方回话:“知道了。你和木兰就好好在家待着……我这就告诉你方叔叔,当然还有谢叔叔,叫他们放心……对了,你们也跟你爸说说,听听他的意见……好,有事再通电话。”

放下电话,程小云再看谢培东时,发现方步亭也已经站在二楼办公室的门外了。

程小云:“孝钰和木兰刚刚回的家,说是学联的同学用自行车送的。孟敖还在外文书店,跟梁先生在一起。”

楼下的谢培东,楼上的方步亭遥遥对望着。

“培东,你上来吧。”方步亭转身已进了办公室大门。

“不要再分析了,这个梁经纶不是共产党。”方步亭从阳台的座椅上站起来,“他是太子党!”

谢培东睁大了眼。

方孟韦也是一震。

方步亭又像那个一等分行的行长、老谋深算的父亲了:“崔中石是共产党,死了。他们却派一个假共产党来试探孟敖,还把孝钰也牵扯了进来,加上木兰,我们家有三个人要坏在他的手里。”

谢培东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几十年的秘密工作,早已波澜不惊,但此刻听到方步亭这番判断还是十分吃惊——这位内兄倘若不搞经济,去干特工,国民党也无此人才。自己这十几年是怎样瞒过他的?不敢再想。

方孟韦也已经完全像原来那个儿子了,眼前的父亲又是原来那棵大树了。大哥要他保护,自己要他保护,木兰如何从那个梁经纶身边离开,这一切看起来还得靠父亲安排。

两双眼都在望等着方步亭。

方步亭:“一个哈佛大学回国的博士,学的经济专业,不可能去相信共产党那一套。一面带着那些不懂事的学生闹学潮,一面又帮国府的经济顾问起草币制改革的论证报告。那个报告我看了,完全不可能是共产党的观点,共产党也不会有这些观点。”

“共产党也可能正好利用他的这个长处,掌握南京政府的核心经济机密。”方孟韦终于跟父亲正面对话了。

方步亭:“南京政府的经济有什么核心机密?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尽人皆知。央行北平分行的账就在你姑爹手里,现在要查账的不是共产党,是太子党。培东。”

“行长。”谢培东立刻应道。

方步亭:“拖欠北平师生的配给粮今晚能不能运到?”

谢培东:“应该能。”

方步亭:“应该能?”

谢培东:“通过徐老板跟上海和天津在协调,今晚他们再不把粮食运来,查他们的恐怕就是美国人了。”

方步亭点了下头:“该给上海美国商行的三百万拨过去了吗?”

谢培东:“他们几家在凑,明天也会汇过去。”

方步亭一声长叹:“为了我那个大儿子,我们北平分行尽力配合国防部调查组吧。明天是个坎,粮食发下去了,我向曾可达表态,币制改革我来配合。只一个条件,让孟敖出国,不要再拿他当枪使了。孟韦。”

方孟韦终于又轻声答了一个“爹”字。

方步亭:“爹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偏心?”

方孟韦:“儿子从来没有这样认为。”

方步亭:“那爹今天就给你交底。什么币制改革救不了中华民国,蒋总统那几百万军队也未必打得过共产党。你哥、孝钰,还有木兰,爹都会想办法把他们送出去。最后送你。”

方孟韦:“送我们走,您和小妈,还有姑爹呢?”

方步亭:“‘八一三’我抛下你们,自己去了重庆。这一次,我还债。你们小的都走,我们几个长的留下来。培东,你看如何?”

“行长的心我们都知道了。”谢培东不忍看方步亭此时的眼,望向方孟韦,“关键是眼下,行长既然认定那个梁经纶背景复杂,怎么让孟敖还有孝钰和木兰不要被他利用。”

方步亭:“孟敖既然提出了要娶孝钰,我们就好办。今晚就让小云到何副校长那里去提亲。难办的是木兰,她被那个姓梁的迷住了,现在叫她也不会回来。你们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数。哪天有直接飞美国的飞机,绑也把她绑上去。先送她走。”

谢培东不能接话了,只能闭上了眼。

方孟韦有好多话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方步亭望向了儿子:“回局里去吧。跟徐铁英说,明天发粮,你带队。”

方孟韦:“这一向他都在叫我管内勤,不一定会答应。”

方步亭:“告诉他,就说是我的意见,你必须去。明天到了现场,一定要管好北平警察局的人,不能再跟学生起冲突。记住,把我刚才分析梁经纶的话忘了,这个人,还有铁血救国会,我去对付,你不要再惹他们。”

方孟韦一阵心血潮涌,想看父亲,却闭上了眼睛。

谢培东立刻说道:“记住你爹的话。快去吧。”

方孟韦睁开眼时不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

“叫你小妈上来。”方步亭追着儿子的背影喊道,这一声完全是慈父的声音。

“知道了。”方孟韦没有回头。

何宅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何其沧正在听电话,平时见不到的笑容这一刻在眉眼间、在嘴角旁都显了出来,说话也带着平时听不到的调侃:“看一看现在几点了……是呀,九点都过了,也只有你这个程大青衣敢把我从床上叫下来接电话。说吧,叫我干什么?”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这是规矩,不能偷听对方的说话,又十分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对方的话只能从何其沧的回话和表情中猜测了。

何其沧脸上的笑容减了:“现在过来?就你一个人?”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屏住了呼吸。

对方的回答显然是肯定的。

何其沧脸上的笑容没了,沉默了少顷,显然是顾及对方的感受,还要顾及两个站在不远处女孩的感受,嘴角勉强地又露出了一丝笑纹:“小云哪,我平时喜欢你不只是想听你的程派,更看重你从来不掺和方步亭的事……告诉他,这么晚叫自己的妻子一个人来看我这个老头儿不合适!……不要再说什么理由了,就告诉他一个理由,我今晚不会见你,男女授受不亲。”

何孝钰和谢木兰都蒙在那里,互相想看对方的反应,又都忍住了。

何其沧对程小云还真是很好,尽管笑得不很自然,仍然笑道:“好了……你先挂电话吧。”

放下电话时,何其沧一脸肃容,按住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

何孝钰此刻也不敢过去搀扶他了。

何其沧望了她们一眼,对何孝钰:“到我房间来。”独自拄着拐杖上楼了。

何孝钰没有立刻跟去,一直不看谢木兰,现在必须望向她了,低声说道:“你要愿意就到我房间等我,不愿意就去外文书店。”

“我现在能去外文书店吗?”谢木兰的反问,已经不是负气,而是带有挑战了。

“那你想怎么样?”何孝钰面前的谢木兰是如此陌生。

谢木兰:“你要愿意,就把梁先生房间的钥匙给我。我去那里等他。”

“我怎么会有梁先生房间的钥匙?!”何孝钰的脸唰地白了,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把堵在胸口的气咽了下去,“谢木兰,你刚才也听到我爸跟你程姨说话了。那就是我爸!我是他女儿,梁先生是他学生,何家是有家规的!”

“那自由呢?进步呢?革命呢?”谢木兰一连几句反问。

何孝钰倏地转身,快步向楼梯走去。

谢木兰一个人被撂在那里。

何家的客厅比方家的客厅小,平时便觉得更加温馨,今天却显得如此荒漠。

谢木兰毅然向门口走去。

何宅院落的月光倒比远处的路灯亮些,照着西边院子里梁经纶那两间厢房。

谢木兰被月光引着,走到厢房门前,就在石阶上坐下了。

这里能看到何伯伯房间的灯光,可谢木兰也就瞥了一眼,立刻转望向院门。

她突然十分不喜欢那栋曾经给了自己许多关怀和温情的小洋楼。

她不喜欢何家的家规。

梁先生也许一夜不会回来,她也会坐等到天明。

“自由万岁!”她在心里呐喊。

“新中国万岁!”她望向了天空中的月亮。





第65章 真实意图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女儿。”

这一声,让一直低头站在父亲躺椅边的何孝钰猛地抬起了头,望向了父亲。

这个称呼是如此遥远,小学的时候听到过。中学以后,父亲一直叫自己名字。

“吓着我女儿了。”父亲重复着这个称呼,“把凳子搬过来,搬到爸的膝前。”

这又是从来没有的事。平时伺候父亲,也曾给他捏肩捶背,那是在身后;也曾给他泡脚捶腿,那是在身侧;也曾陪父亲说话,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何孝钰端起凳子站到了父亲身前,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坐在躺椅上的何其沧抬头望着女儿,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席前教子,膝前弄孙。中国人啊……这个位置爸一直是给未来的外孙留的,今天不留了。搬过来……对,就是这里。来,坐下。”

凳子摆在父亲膝前,何孝钰却依然站在凳子那边,从来没有这样不敢望向父亲,何况坐下。

父亲一只手伸过来了,何孝钰的手也伸过去了。

女儿的手被父亲紧紧地攥住了。

何孝钰的心也被父亲紧紧地揪住了,她知道父亲在等着自己看他。

不忍看,也不得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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