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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蒲忱:“……八月十二日我们全天候监听了北平分行电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可疑信号,监视的人也没有发现谢培东与可疑人员有任何接触,嗯……我们会继续监视……”
桌子上另一部电话的铃声响了。
王蒲忱望了一眼那部电话:“……是,建丰同志,应该是曾可达同志的电话……知道了,先接他的电话,听他怎么说,再向你报告。”
“蒲忱同志吗,你那边联系上建丰同志没有?”
果然是曾可达从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曾可达拿起茶杯,喝时才发现里面没有水:“我们预备干部局的事,就不要跟保密局交叉了……对方孟敖如何处置,对梁经纶今天言论如何定性,都直接关系到‘孔雀东南飞’计划还要不要实施。可总统府四组现在还没有回复,建丰同志又联系不上,我想是不是应该问一下陈方主任,总统有没有直接训示……”
王蒲忱有意沉默了少顷:“总统如果有直接训示当然好……建丰同志问及,我当然帮你解释……好,我挂电话了。”
放下了话筒,在烟缸里按灭了烟,王蒲忱又拿起了那部专线话筒,很快就通了:“建丰同志,曾可达同志果然急不可待了,现在应该在给陈方主任打电话……是,我今晚守在这里,等你的指示。”
“芷公,您还好吧?”身在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曾可达此刻却仿佛直接进了南京总统府,“风尘未扫,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惊扰您……”
“不客气。”陈方在电话里依然十分和蔼,“报告我回来就看到了,已经呈交总统。经国局长是什么意见?”
曾可达:“一切听候总统裁决。”
陈方:“预备干部局有没有具体的处置意见?”
曾可达:“这正是我要向芷公报告的。那个谢培东今天晚上来了,转达了方步亭的意见。方家希望按《陆海空军服役条例》处置方孟敖,要求开除他的军籍。”
陈方:“报告经国局长了吗?”
曾可达:“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联系上。可达认为,谢培东这个要求,可能是方家的要求,也可能是共党的谋划,应该及时报告芷公,让总统知道。”
电话那边沉默了。
“芷公,芷公……”曾可达按捺不住了,轻声呼唤。
“我在听。”陈方依然和蔼,“想一想,如果我是经国局长,你会怎样建议?”
都说是福至心灵,可更多时候福气来了人往往更加糊涂,都因为福气来的太不容易。
曾可达立刻答道:“我还是那个建议,方孟敖的处置应该听空军司令部的意见,如有必要不妨听听夫人的意见,毕竟空军是夫人一手建设起来的。还有梁经纶,币制改革的论证已经完成,这个人对总统多有不满,不宜再留在燕大,不能再让他跟美国方面有直接联系。这就是我给经国局长的建议。”
那边又是片刻沉默。
这回曾可达耐着性子在等。
陈方表态了:“还有五分钟我就会去见总统,预备干部局的意见我会直接报告。如果总统同意了你们的意见,方孟敖那个飞行大队怎么安置?”
曾可达:“报告芷公,这一点我也想了。币制改革,北平需要运输大量物资,华北战区更需要空运大量军需。我建议将这个飞行大队改编到中央航空公司,预备干部局可以协助代管。”
陈方:“我要去了。建议你把刚才的想法同时报告经国局长,如果一时还联系不上,可以向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发电报。”
曾可达:“谢谢芷公指教!”
放下话筒,曾可达开了办公室门:“王副官!”
“到!”
曾可达看见,会议室门边,孙朝忠还站在那里。
曾可达目光收了回来,对王副官:“以后,这里就你一个人值班。关了门再进来。”
王副官走到门边,回头又看了一眼局长办公室的门,曾可达进去了,这才轻声对孙朝忠:“孙秘书,你先到外边值班室坐坐吧。”
孙朝忠点了下头,走了出去。
王副官轻轻关了会议室的门,向局长办公室走去。
曾可达开始直接向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发电了。
电台便安置在局长办公桌旁,王副官发完了电文,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回电。
墙上壁钟的走字声越来越响。
曾可达望了一眼壁钟,晚上十一点一刻,接着又挽起衣袖去看手表:“墙上的钟慢了一分钟。”
“我现在就调?”王副官站起了,望着曾可达,慢慢去摘耳机。
电台的显示灯亮了!
曾可达:“接收电报!”
王副官立刻坐下了,飞快地记录。
曾可达竭力镇静,去倒了两杯白水,自己喝了一口,将另外一杯送到了王副官电台旁。
来电很短,已经记完,王副官欠了一下身子,抓紧翻译电文。
曾可达紧紧地盯着电文的方格纸。
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回电!
王副官的电文纸刚拿起,曾可达已经一把抓了过去!
电文纸上:
曾可达的眼睛亮了。张厉生是行政院副院长兼天津经济区督察,这份来电使他有了底气,他决定不再等建丰同志回电。
曾可达径直走到挂衣架前,取下了军帽,戴上,转对王副官:“给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回电,我立刻去飞行大队,执行运输任务。同时把张副院长的来电转发建丰同志!”
今晚,北平西北郊飞行大队军营大门上亮着的那盏灯昏黄如萤,没有了大队长,偌大的军营朦胧在月色之中。
曾可达的吉普关着车灯悄然开了进来,停在大坪上,对面便是营房。
李营长从大门口便一直跟着车跑了进来,敬礼,开车门。
曾可达下了车,向黑黢黢的营房望去:“都还好吧?”
好什么呢?
李营长吞吐着回了一句:“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曾可达向营房走去。
李营长跟在身后:“从机场回来后都没有吃饭,也没人说话,全躺在床上。”
曾可达停住了脚步:“绝食?抗议?”
李营长:“应该不是吧……”
“那是什么?”曾可达盯着他的眼。
李营长:“方大队长突然被抓了,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
曾可达:“军人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理解这个词!”
李营长没有回话。
曾可达慢慢回头,语气缓和了些:“叫他们集合,有紧急任务。”
“是。”
望着李营长向黑洞洞的营房大门走去,曾可达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孤独,举头望去,一月在天,四野空阔,却看不见南京。
一个老者的声音如此遥远又如此熟悉地在他耳边悄然响起:“到底是月亮近,还是长安近?”
几个孩童稚嫩的声音跟着响起:“月亮近,长安远。月亮能看见,长安看不见……”
曾可达脸上露出了儿时的笑……
突然整个军营大亮!
是高墙上的碘钨灯都开了。
曾可达倏地望向营门,见王副官和青年军那个排都站在那里,忍住了呵斥,转望向营房门。
李营长出来了。
他身后却没有人。
曾可达盯着李营长。
李营长:“传达了,都不说话,都不起床……”
曾可达大步向营房门走去。
“长官!”李营长快步追了过去,“还是我带人把他们叫出来吧……”
“一个人也不许进来!”曾可达大步进了营房门。
营房内没有开灯,高墙的碘钨灯从窗口照进来,依然很亮。
曾可达站在营房门内,举目望去。
左边一排,十张床,十个躺着的背影。
右边一排,十张床,十个躺着的背影。
曾可达站了好几秒钟,开了营房的灯,接着从床的通道向最里端方孟敖的单间走去。
到了单间门口,曾可达又开了单间里的灯,向躺着的飞行员望去。
二十个人都是侧身面向单间,这时自然也就面向着曾可达。
可每个人都闭着眼。
“陈长武!”曾可达点名了。
每个飞行员都在听着,都没睁眼。
“陈长武!”曾可达又叫了一声。
“到。”陈长武慢慢从床上爬起了,站在床前。
“问一个问题。”曾可达问道,“你说,是月亮离我们近,还是南京离我们近?”
陈长武:“不知道。”
曾可达:“《陆海空军刑法》知道吗?”
陈长武:“知道。”
曾可达:“背诵《陆海空军刑法》第三十二条。”
陈长武:“‘在军中或戒严地域掌支给或运输兵器、弹药、粮食、被服或其他军用物品,无故使之缺乏迟误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因而失误军机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
“背诵的很好。”曾可达赞了一句,接着大声下令,“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北平飞行大队全体集合,执行运输任务!”
依然沉寂。
一声一声,曾可达听到自己的心脏像鼙鼓般在敲响!
终于有一个人站起了,是郭晋阳。
又有一个人站起了,是邵元刚。
陆陆续续所有的飞行员都站起了,曾可达心跳减慢了,眼中立刻浮出期待和赞许!
很快,期待和赞许从眼中消失了。
没有人走出营房集合,陈长武向他走来。
一个跟着一个,无声排成纵队,向他走来。
陈长武在他面前站住了,双手递给他一个证件。
曾可达下意识接了过来。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颁发的军官证!
一个接着一个,曾可达手里捧着二十个军官证!
每个人又都回到自己床前,站住了。
一双双眼睛烁烁地望着曾可达!
“意图离去职役?”曾可达也灼灼地望着他们,“是不是?回答!”
“是!”陈长武大声接道。
曾可达:“好,好。背诵《陆海空军刑法》第九十三条第二款!”
陈长武:“‘军中或戒严地域,无故离去职役或不就职役者,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曾可达:“你们准备上特种刑事法庭接受审判吗?”
陈长武:“报告曾督察,7月6号我们已经在特种刑事法庭接受审判,我们二十个人都已被判解除军籍,至今特种刑事法庭仍然没有给我们恢复军籍,《陆海空军刑法》任何一条都不再适合给我们判罪。”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现役军官证也不能给你们判罪吗?”曾可达哗的一下将手里的军官证摔在地上,“拿回去,仔细看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大印!”
陈长武:“我们不看了,交给特种刑事法庭的法官看吧!”
郭晋阳、邵元刚率先拎起了早就装好的皮箱,向营房门外走去。
所有飞行员同时拎起了皮箱,向营房门外走去。
剩下了陈长武,也慢慢拎起了皮箱,望着曾可达:“押我们回南京吧,特种刑事法庭上见。”最后一个走出了营房。
曾可达脸色铁青,在军营门卫室拨二号专线。
话筒里的声音:“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
曾可达按了电话机键,猛摇电话:“国防部调查组,请接南京一号专线,请接南京一号专线!”
话筒里又是那个声音:“对不起,您不能……”
曾可达又按了机键,摇电话柄。
话筒那边:“北平华北‘剿总’总机,请问接哪里?”
曾可达沉默着,话筒那边:“请问接哪里?”
曾可达鼓起了心气:“听清楚了,我是国防部北平调查组兼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派驻北平办事处,立刻给我接通上海中央银行经济督察组!”
话筒那边:“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
曾可达把话筒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