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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那个电话抢先说话了,语气很急,因此很响:“局座,我是单福明哪!全上街了!去华北剿总、市参议会、市政府、市党部抗议的人暂时挡住了!可民调会那边人太多,挡不住,且大有哄抢之势……局座……”
右耳边电话那边的人知道徐铁英在同时听另一个电话,忍了十几秒钟,突然不忍了,十分生气地传来责问声:“你忙完了没有?忙完了,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徐铁英这才听出右耳那个电话是华北剿总副总司令兼北平市警备司令部司令陈继承打来的,怔了一下,立刻将左耳单福明那个电话搁到桌子上,向右耳的电话答道:“是陈总司令啊?对不起,刚才是出勤的警队应急的电话……”
搁在桌上的话筒那边的单福明兀自不知,声音更大更急了:“局座!局座!”
徐铁英干脆拿起了单福明还在不断喊话的话筒贴近陈司令那个话筒,有意让对方听见。
陈司令在另外一个话筒里当然听到了:“你能不能把那个电话先挂上?”
“好。”徐铁英这才将单福明那个话筒啪的一声搁上了话机,“请陈总司令指示,我在听。”说话间还不忘又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马汉山。
马汉山一直在紧张地尖着耳朵听,见徐铁英的目光瞟来,便又想假装没有偷听。
徐铁英却向他招了一下手,示意他靠近来听。
马汉山浑身都是感激,凑了过去。
陈司令的声音很霸气,因此很响亮:“那个什么国防部青年服务队进驻民食调配委员会你知道吗?”
徐铁英立刻答道:“早上接到的报告,他们是突然行动。”
陈司令那边的声音:“北平学联召集各学校的人同时上街,这也是突然行动吗?国防部调查组尤其是方孟敖的那个青年服务队分明跟共产党有关系!你也是调查组的人,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吗?”
徐铁英的目光和马汉山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了一起,他们几乎同时想起了昨晚的画面,那个昨天晚上躺在停尸床上的人——崔中石!
两人都明知跟共产党有关系,一个中统,一个军统,这时偏还要隐瞒,心头那番别样的滋味真是水煮火燎。徐铁英又狠狠地盯了马汉山一眼,这才答道:“我赞成陈总司令的分析。可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事情关系到国防部,尤其是二号专线,我们也很难哪……”
陈总司令在那边更生气了:“没有谁怀疑二号专线!但绝不容许任何人顶着二号专线的牌子来整我们这些党国的老人!更不容许他们为了争权不惜利用共党,而且被共党利用把党国给弄垮了!现在局势已经被他们搅得十分复杂。今天的事情使傅总司令十分生气,刚下的通知,召集各方面到剿总司令部开紧急会议。你立刻来,曾可达也通知了,也会来。你是中央党部的人,是党国的老人,应该明白,党国内部的人、党国内部的事,就是错了,也轮不着他们来打压。开会的时候,不要跟曾可达站在一边。”
“陈总司令放心,我明白。”徐铁英十分认同地答道。
“那个马汉山躲在哪里,你知道吗?”陈总司令电话里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马汉山立刻一惊,瞪大了眼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陈总司令的意思是不是要找到他?”
陈总司令电话里的声音:“找到他。告诉他也来参加会议。叫他闭上臭嘴,不要到处乱说,也犯不着害怕。牵涉到党国的大局,只要他把尾巴夹紧了,我们会保他。”
“是。”徐铁英又瞟了一眼感动得像孩子一般的马汉山,“我立刻想办法找到他,带他来参加会议。”
啪的一声对方的电话搁了。
徐铁英将话筒搁回话机:“都听到了?”
马汉山浑然忘却了脱了臼的右臂,高举左手向下狠狠地一劈:“早该这样了,跟他们大干一场!”
徐铁英脸色温和了许多:“要不要叫个军医先帮你把手治一下?”
马汉山:“不用,给个绷带就是。”
徐铁英:“吊着个手臂去开会?”
马汉山:“让陈司令和他们都看看,学生打的。”
徐铁英突然觉得马汉山还是有可爱之处,不禁露出了一丝笑脸,接着还是拿起了马汉山送的那幅唐伯虎的真迹向他一递。
马汉山:“徐局,这真是唐伯虎。你要不喜欢,带到南京去,送谁都拿得出手。”
徐铁英又望了一眼他还脱着臼的那条手臂,还真怀歉意地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喜欢。眼下送给别人更管用。带着,你先去陈总司令家,当着他的面交给他太太,再去会场。”
马汉山一把接过了那幅画,大声说道:“徐兄,过了这道坎,兄弟我有办法把徐悲鸿家里那幅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给你弄来!”
“徐悲鸿那些人就不要再惹了。”徐铁英拿起了帽子,“走吧。”
马汉山只怔了一下,立刻跟着徐铁英走了出去。
上万的学生聚集在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交出马汉山!”一臂振呼。
“交出马汉山!”众臂如林。
——“挖出贪腐后台!”
“挖出贪腐后台!”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读书!”
“我们要读书!”
烈日当空,学生满地。
正对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的巨大横幅:
——“东北学生请愿团”!
大街的东边声援东北学生的人群上方巨大的横幅:
——“北京大学声援团”!
——“清华大学声援团”!
大街西边声援东北学生的人群上方巨大的横幅:
——“燕京大学声援团”!
——“北平师大声援团”!
还有更多心中的怒吼都写在一幅幅巨大的横幅上:
“反贪腐”!
“反迫害”!
“反饥饿”!
“反内战”!
……
郑营长率领的那一排青年军已经悉数退到了民调会大门,一字排开,面对声浪排空的抗议人群,他们虽万分紧张,却十分安静,只是站在那里。面前虽重重叠叠摆有路障马刺,但谁都知道,这挡不住学生。浪潮般的人一旦涌入就很可能酿成第二个“七五事件”!
郑营长耳边想起了曾可达的声音:“不许开枪,不要阻拦,不要怕乱!”
尽管这个声音在耳边反复提醒着、自己安慰着自己,郑营长依然心中无底。因为北平市警察局大量的警力已经来了,北平市警备司令部大量的兵力已经来了!
东边学生人群的身后,排满了一辆辆警车,警车前重重叠叠,前几排是手持盾牌、警棍的警察,后几排是荷枪的警察。
好在这些警队依然保持着克制,因为一个人站在敞篷吉普指挥车上一动没动,那就是方孟韦!
西边的情形就令人堪忧了。学生人群的身后,是一辆辆军车,每辆军车的车顶上都架着机枪对着学生人群。军车前重重叠叠头戴钢盔的宪兵也都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学生人群!
而站在指挥军车上的偏又是国军第四兵团的那个特务营长!跟对面指挥车上的方孟韦不同,特务营长两眼凶光,满脸杀气!
郑营长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站在路障马刺后的沙包上,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另一双目光。
郑营长的目光搜寻到了那个人!
他看见梁经纶隐藏在“燕京大学声援团”横幅下的人群中,没有跟着喊口号,只是静静地在那里观察着形势,周围全是一些气宇非凡的男学生。有些面孔郑营长熟悉,那是中正学社的“自己人”。有些面孔郑营长不熟悉但知道,这些人是北平学联的骨干。郑营长有些放心了,学联的骨干能够在梁经纶的指挥下控制局面,中正学社的自己人会全力保护梁经纶。
梁经纶这时恰好也向郑营长这边望来,两人目光碰了一下。梁经纶点了一下头,便将目光垂下了。因为他的腰间有一双手在搂着。
这是一双女生的手,谢木兰的手!她悄悄藏在梁经纶的身后,浑身激动,战栗着幸福。人群的拥挤,使她能够将脸紧贴在梁经纶的背上,双臂还能在身后抱着梁先生的腰。爱情能在如此波澜壮阔的崇高仪式下进行,而且只有自己和梁先生知道,她多希望今天这个场面能够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可她忘记了,另外一双目光就在她和梁先生身后燕大学生中,只隔着两三排同学,能够注视到她和梁经纶——那就是何孝钰!
何孝钰的目光中谢木兰的脸和梁经纶的背在攒动的人头中时隐时现。
何孝钰的目光不愿再看她和他了,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目光深深地望向了民调会那道大门。
日光满目,她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从铁门那边走来,而且从铁门的栏杆中毫无遮挡地走了出来!她惊觉地闪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身影不见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方孟敖的幻觉。
华北剿总大门外。
在这里从来没有哪辆车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飞速开来!
第一道警戒线的卫兵猝不及防纷纷向两边躲闪,缓过神来大声吆喝着端枪追过去时,那辆吉普吱的一声已在第二道警戒线的铁网前刹住了,车子还跳了一下!
隔着铁网栅栏便是紧闭的大门,巨大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华北剿匪总司令部”!
第二道警戒线的警卫也拥过来了,长枪短枪全指向吉普里的那个人!
“下来!”警卫队长大声喝道。
——是方孟敖!
一如既往,他看也不看车外那些人,在驾驶座上熄了火,掏出一支雪茄,弹开了那只美国打火机,点燃了烟,在车里抽着。
无数双警卫的眼,警卫队长的眼。
他们看清了那顶美式空军军官帽,看清了美式空军军服领章上的两杠三星!
在国军里,空军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何况还是空军上校!
那些警卫都望向了警卫队长。
毕竟是华北剿总,警卫队长依然气盛:“拿出证件!”
方孟敖依然抽着烟,将证件向车门外一递。
警卫队长打开证件从下往上次第看去: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鲜红印章。
职务??国防部特派北平经济稽查大队大队长
姓名??方孟敖?军衔?上校
照片一眼就能对照,标准的美式空军军服,那张脸就是车里这张脸。
那警卫队长当然熟知国军的谱系,可世面见大了,在华北最高军事机构的门前还不至于被这个身份镇住,拿着证件握在手里并不退给方孟敖,严厉地问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方孟敖也不向他要回证件,也不看他:“这么大的牌子,我看得见。”
“知道还敢驾车冲撞!下车!”警卫队长接着转头对身边的警卫,“将车开进去扣下!”
方孟敖依然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这时望向了那个警卫队长:“你就不问一声我来干什么?”
那警卫队长:“下车,下了车再说。”
方孟敖将还有很长的一段雪茄扔出了窗外:“开门。”
那警卫队长一愣,沉着脸去开车门。
倏地一下,警卫队长的手被方孟敖紧紧地攥住了:“抬开栅栏,打开大门。”
那警卫队长哪曾遇到过这样的人,猛地就想将手抽开,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就像铁箍!
“执行军纪!”警卫队长大叫。
几个警卫围着车,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车内的方孟敖,目光却都望向那个警卫队长,等待他具体下令,如何执行军纪。
方孟敖的手攥得更紧了,而且将他的手臂往车窗内一拉,那警卫队长的身子已经紧贴在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