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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用力点头,杨羽裳转身入了朱门,头不再回。咯吱轻响,朱门已掩,狄青一颗心,却随着那升起的日头明朗起来。分别是为了再次相遇,他狄青明白杨羽裳的心意。
不再多说,狄青转身大踏步的离去,过了长街,终于消失不见。他并没有见到,在他离去的时候,朱门又已悄无声息的打开。那黑白分明,有如山水的眸子,就那么痴痴地望,如春风般,追随着狄青的身影,迟迟不肯离去。
春风暖暖,艳阳高照。
这一日,狄青已到了巩县。他在到巩县的时候,才知道赵祯是要去永定陵。
永定陵就在巩县。
巩县离汴京本就不远,如果马快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赵祯没有出过远门,也骑不了快马,但他还是尽力策马,两天的时间,已赶到了巩县。
巩县位于西京、汴京之间,北有天险黄河,南邻巍巍嵩山,东有群山绵绵,而洛水自西向东穿过,风景绝胜。
这里素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如今,大宋皇陵却埋在这里。
不只先帝赵恒陵寝在此,就是高祖、太祖等人亦悉数葬于此地。
赵祯凝望青山巍峨,却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葬在这里!
众侍卫均是才入选班直的侍卫。这些人基本都是经过郭遵筛选,重义气,知感恩,默默地跟随着赵祯。他们很多人从未想过有这种机会,但机会既然来了,所有人都想抓住。
赵祯此举,虽说不上惊世骇俗,但也让太多人错愕不已。很多人只以为赵祯微服来永定陵祭拜祖先,可狄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赵祯为何要到永定陵?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赵祯微服,众人自然也去了侍卫的装束。众人策马而行,倒像是某富家公子哥的亲随,眼下正在游春出猎。
众人由东行来,要去永定陵,先过巩家集。赵祯一直奋力催马,看来恨不得立即到了先帝的陵前,但近了永定陵的时候,反倒放缓了马蹄,神色中,竟有迟疑之意。
众侍卫不解皇上的心意,只是留意四周的动静。眼下虽说天下太平,但小乱不断,弥勒教徒总在汴京、西京左近出没,众侍卫不得不防。
这些侍卫中,要以狄青最受众人尊敬,因为众人都知道,若非狄青提名,他们就算再熬十年,也不见得有今日的风光,是以众人嘴上虽不说,心中却感激莫名。
众侍卫中,若论武技当以王珪最猛。狄青有自知之明,虽众侍卫都推举狄青为首护卫皇上,不过狄青还是请王珪主持大局。王珪出身行伍,文武双全,见狄青推让,也不推搪,领了卫护皇上的主责。他让狄青、张玉、李禹亨三人贴身护驾,又请阎文应和李用和侍奉赵祯的起居饮食。其余众人,有前哨,有断后,错落地分布在赵祯的身边,留意近前之人。这一番布置,已和行军作战无异。不过作战求胜,王珪求的却是把赵祯平安的送到永定陵,再无恙的送回汴京。
赵祯这次来永定陵,除了命新提拔的侍卫跟随外,只带着阎文应、李用和两个旧人。众人都已知道阎文应是赵祯的贴身太监,但却不知道李用和到底什么来头。
李用和是个散直,当初狄青就见过他。此人沉默寡言,少和旁人说话,但赵祯既然信任他,众人当然也要信任此人。
路过巩家集时,赵祯见路边有一酒肆,一路奔波,倒有些饿了,说道:“大伙弄点吃的吧,一路都辛苦了。对了,再来些好酒给大伙喝。”
赵祯说得轻松,可眼中忧郁更浓,狄青瞥见,心中不解。暗想赵祯既然到了永定陵,还忧心什么?
王珪向李简点头示意,李简向那卖酒的老头道:“来两斤上好的酒,再来十斤冯翊的羊肉,若有肥鸡鲜鱼,也上来几盘吧。”
卖酒的老头为难道:“客官,我这是小店,不要说冯翊的羊肉,就算本地的羊肉都没有。”
原来大宋禁杀耕牛,富贵人家都以吃羊肉为贵,而天下以陕西冯翊出产的羊肉最为鲜嫩。朝中的御厨,每年都要从冯翊取羊数万以供宫内享用,李简当上散直没有多久,却已熟悉了宫中的规矩,心道圣上在此,当然务求最好,哪里想到这种偏僻之地简陋非常,有吃的就不错了。
李简有些为难,赵祯反倒并不介意,说道:“有什么上什么好了,只要吃饱。”
卖酒的老头道:“小店只有些卤味,还有些面条可吃。”
赵祯微笑道:“那就上些卤味,一人来碗面就好。”
老头见赵祯如此好说话,心中大喜,一会儿工夫已捧了一坛子酒上来。王珪取出银针试酒,见酒水无毒,这才为赵祯斟酒。斟酒的时候,王珪斜睨到酒肆内还有个伏案而睡的酒客,皱了下眉头。
赵祯带着一帮人来,鲜衣怒马,旁的百姓见状,早就躲避离去,唯独那酒客酣然而睡,全然没把来人放在心中。那酒客伏案而睡,看不清面容,只见他头发黝黑,身形消瘦,似乎还很年轻。这人是谁?若是寻常百姓,恁地有这种胆量?
王珪向几个侍卫使个眼色,那几人点头示意,已装作漫不经心地坐在了那食客的周围,他们倒不是想生事,只是以防万一。
赵祯却没有留意太多,喝了一口酒,只觉得那酒辛辣非常,极为低劣,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都流淌了出来,却大声赞道:“好酒!”
他久在深宫,第一次这么痛快的饮酒,心中烦闷,只想图个一醉。但他眼下心事重重,来到永定陵,是为个极大的秘密,又怕无功而返,是以放不开心情。见王珪等人还站着,赵祯说道:“都坐呀,站着干什么!这酒不错,你们也喝些吧。”
王珪道:“圣公子,我等职责在身,不能饮酒。大伙都坐下吃面吧。”赵祯微服私访,还是用尚圣之名。王珪当着外人,也就称呼赵祯为圣公子。众侍卫这才三三五五据桌而坐。赵祯独自饮酒无甚乐趣,才待招呼狄青过来饮酒,突听集市尽头有马蹄声急骤传来。
王珪心中微凛,举目望过去,见到路那头烟尘扬起,有几骑飞奔而来。为首那人玉勒雕鞍,举止轻狂,后面几人则是家丁打扮,众人鞍上各挂着几只兔子和山鸡,看样子像是纨绔子弟野外狩猎方归。
为首那公子哥到了酒铺旁,一勒马缰,说道:“今日打的野物,就在这儿吃了好了。”众家丁都是叫好,可下了马,才发现酒铺坐满了人。有一肥胖的家丁喝道:“你们吃完了就快滚!”
这时有的侍卫点的卤面还没有端上来,闻言大怒,暗想老子在京城吃饭都没人敢撵,你们区区一个巩县的百姓竟也敢对老子如此嚣张?
王珪不想多事,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几个挤挤,空出两张桌子来。”那被指到的几个侍卫虽有些不情愿,还是起身挪出两张空桌子。可那胖家丁竟得寸进尺,对赵祯一指道:“你这地方最好,也把桌子空出来吧。”那胖家丁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响,惨叫一声,已飞了出去。
众人皆惊,只见到王珪活动了下拳头,说道:“还有谁需要让桌子吗?”王珪本想息事宁人,可见那家丁竟敢指着皇上的鼻子,如何能忍?
公子哥脸色巨变,见家丁都要上前,止住众人道:“各位哪里来的?”
王珪不答,只是冷哼一声,缓缓坐下。公子哥心中大恨,强笑道:“在下打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竟上马离去,众家丁将那胖家丁扶上马,也跟随公子哥离去。
众侍卫痛快中又有些诧异,暗想这公子哥如何看都不像好相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走?狄青倒是常见这种阵仗,立即道:“这些人多半去找帮手了。”
众侍卫都道:“就算来了千军万马,我们还怕他们不成?”众人说话的时候,都望向赵祯,暗想皇上在此,还有这些侍卫,若真的退缩,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王珪向赵祯施礼道:“圣公子,在下不得已出手,还请圣公子恕罪。眼下如何来做,还请圣公子定夺。”
赵祯本来心中烦闷,见王珪小惩恶奴,心中痛快,淡淡道:“吃完饭再走吧。”那恶公子虽去找帮手,赵祯也正想看看手下侍卫的本事,心道我在宫中逃得多了,难道到了这里还要躲避?
王珪已明白了赵祯的用意,吩咐道:“吃饭。”他慢慢地挑着面条,用意明了,就是要等那恶公子复返。众侍卫亦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时突然有人打个哈欠道:“唉,天地如盖轸,覆载何高极。日月如磨蚁,往来无休息。日月穿梭,求静不得,凡人想求安稳也是难了。”
众人望过去,只见伏案而睡那人伸个懒腰,已站起身来。那人额头宽广,双眸明亮,颏下短髭。他衣着寻常,不过粗衣麻布,但随意站在那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王珪见了那人,已放松了警惕。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有种淡然的态度,不但不把赵祯带领的这些侍卫放在眼里,甚至不把天下万物放在眼中,任何人面对那人时,都很难兴起敌意。偏偏那人的眼中,深邃的有如无底的湖水,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那人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赵祯身上,微有惊奇,喃喃道:“你自顾不暇,为何偏生惹这么多闲事呢?”
赵祯心头一跳,感觉那人竟看穿了他的心事,一时间手足冒汗。那人却已移开了目光,就要离去。陡然间身形顿了下,王珪心中凛然,如虎卧高岗,只怕那人突然发难。他虽觉得那人平和,但职责所在,怎能不防?
只见那人缓缓转身,目光从张玉、李禹亨二人身上掠过,已定在狄青的身上。他对众侍卫均是只看一眼,但看狄青的时候,却上下打量了许久,目光隐有惊奇之意。
狄青被他看得发毛,勉强笑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那人喃喃道:“既往尽归闲指点,未来须俟别支梧。不知造化谁为主?生得许多奇丈夫!”他说的声音很轻,狄青却听得清楚,一时间不明白那人所言何指。
那人拱拱手道:“兄台高姓大名?”
狄青茫然道:“狄青。”
那人喃喃道:“狄青……狄青?”蓦地眼前一亮,轻呼道:“你就是狄青?”他目光从狄青额头扫到脚下,五指却在不停地屈伸。
狄青不知道这人练的哪门子功夫,暗自戒备。那人五指陡顿,长长叹口气道:“狄青,你当为天下英雄。”
赵祯和众侍卫听了,都很不赞同。若说狄青是人中丈夫,他们还算同意,但“天下英雄”四个字,怎是狄青能够担得起的?
狄青哑然道:“先生说笑了。”
那人眼中已有了怜悯之意,又道:“可惜你命中多磨。”
狄青心头一震,失声道:“先生此话怎讲?”
那人又看了眼狄青,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但苍天终究不会那么无情。你好自为之。”他说完后,缓步离去。
他走得虽不快,但片刻的功夫,已消失不见。
众人都觉得那人危言耸听,王珪见那人离去,松了口气。狄青也一头雾水,莫名地心惊肉跳,突然想起一事,向那卖酒老汉问道:“老丈,你可知道方才那人叫什么名字?”
卖酒老汉道:“哎呀,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吗?那他怎么会给你们看命?”
张玉冷哼道:“他是谁?总不成是皇帝吧?”
卖酒老汉赔笑道:“他倒不是皇帝,但他是个神仙。他叫邵雍,算命很准的……”老汉不等说完,狄青和赵祯就异口同声道:“什么?他就是邵雍?”
赵祯满是错愕,心道听说邵雍极具仙气,解梦精准,断命如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