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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八无:“这不是你的错。”
小欠:“本来就没有对错,但我不想有欠负。”
温八无至此沉吟片刻,长叹:“我不是不治,只是──”
小欠坚持:“只在你肯不肯治。”
八无先生迅速瞥了龙舌兰一眼;这才毅然道,“好,我先试这盒‘八彩销金’再说。”
这时,他才自抽屉里翻出了这盒药,像蘸颜彩一般在龙舌兰伤处涂涂抹抹,很快的便替她先行止了痛。
龙舌兰心里明白:
陈心欠向这温八无先生力争替她止痛疗伤,可是她觉他对铁手的说法并不公允。
所以她只是开了口。
说了话。
因为在这儿只有她最了解他。
她不为他开口,便谁也不会为他说话。
所以她说:“你说错了。”
然后她说下去:“铁二哥不是滥做好人,枉纵不法之徒……哟……他身上有‘平乱玦’大可先斩后奏,前惩后报,但他绝少这样滥用过职权,哎哟!……他一向坚决认为,他是捕快,应该将歹徒捉拿逮捕,绳之于法,但无权滥用私刑,杀害人命,在审讯判决方面,应押解到官衙刑司依法侦办才是──啊,好痛哇……而不是凭一己好恶,要杀就杀……妈呀痛死我了……他认为纵十恶不赦之徒,都应予之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而不是像你,见人杀人,见敌杀敌,见──啊哟,怎么这么痛!?我不说了!”
她本来不痛了,但一说起话来,牵动脸肌,伤口牵扯,就痛入心脾了。
她边痛边说边忍边叫,令铁手感动不已,小欠也十分讶异,只冷笑道: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他是忠的,我是奸的,他做的都是好事,我作的都是坏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龙舌兰却忍不住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这说法就忒也小气了……哎哟!好痛!”
那老掌柜又发出一阵呛咳,他竭力扭过头去,不想唾沫星子沾上龙舌兰的颜面,但手里指间本拿着已抹上了“颜彩”要在龙舌兰伤口上涂的笔尖,也就凝在平空颤哆不已,这一下子,不但是铁手,连同伤痛中的龙舌兰,都感觉到这老头儿有病。
──而且还病得颇重。
他们等温八无咳完,正想说些什么,但温老头儿一口气才回过来,已先发(话)制人:“我的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替你蘸药涂伤,你就歇一阵子,少与人吵可好?要不,这伤口可是给你自己扯宽掀阔的了。”
龙舌兰忍着泪问他:“我的伤,能不能好?”
八无先生只嘀咕道:“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陈风尘已与高大湾匆匆下山,只剩下麻三斤在替那伏尸于涧中店时里的十二名杀手两名杀手头领“料理后事”。另外十名杀手一早已逃之夭夭:“父子三杀手”中的贾风流已死在龙舌兰怀剑下,贾中锋已为麻三斤布袋裹住,贾风骚着了陈风一掌,死状不会比狗口大师好看,至于“母女杀手”仍软倒在那里,谁(至少他们的同僚)也没来救他们。
麻三斤要“料理”的事,除了要点清尸首之外,还要把仍活着的三名“悍匪”,那对母女和:“父子三杀手”的“老父”贾中锋点|穴捆绑,准备押解回衙严办。
龙舌兰却还想追问温八无,但那老头儿已喃喃的道,“还得加几点‘四方鼠’才能止血生肌。”
说着就过去柜台后那一排抽屉中翻找着,却打理出两个小包袱,看像要远行多于去治疗眼下的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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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有意的挨近柜台,打量温八无一面苦苦椎心的咳嗽着,一面打点包袱的形势,锁眉支颐略作估量;那姓温的老头儿也不避忌,照样收拾软细如仪,似浑没把这铁二捕头瞧在眼里。
铁手隔了好一会才说话,一开口才叫了一声:“前辈。”
温掌柜的只顾收拾,没理会他。
铁手还是把话问了出口:“您可以把龙姑娘的伤治好吗?”
温八无又咳地吐了一口青青蓝蓝的痰,说:“小伤,小意思,死不了的。”
铁手进一步问:“她好得了吗?”
温八无垂着眼皮只看他包袱里的事物,“这种伤是要不了命的。”
铁手索性把问题到了题旨上去了:“她脸上会不会留下了疤?”
温八无这下放下了手边的活,用两只又大又黑的眼袋(铁手乍看还以为是眼睛,随后才察觉那其实是一对黑眼圈儿)望定铁手:“你才第一天出来江湖上跑?”
铁手摇头。
温八无风:“你没挨过刀子?”
铁手道,“有。”
温八无又问,“你没流过血”
铁手道:“当然有。”
温八无再问:“你没见过伤口?”
铁手答:“常见。”
温八无横吊着他一双黑眼袋,吊着眼看着铁手,道:“你说,脸上一道这样的刀疤,会不留痕印?能不留痕印?何况,她脸嫩得荷花也似的。”
铁手急得冒汗,“所以,才一定要前辈出手救她。”
温八无冷哼道:“我不是已在治她的伤了吗?”
铁手道:“我希望前辈妙手回春,让她脸上不留刀痕。”
温八无怪眼一翻,“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这个忙?”
铁手道:“你帮她,就是帮我,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帮忙。”
温八无嘿嘿笑着:“我帮她忙?她帮你忙?你帮我忙?你们是你害我我害你,还是你帮我我帮你?你们这一回上‘杀手涧’来,杀个不亦乐乎,我可让那大脾气的小伙出手误事亮相受尽了累,这地方躲不下去了,这会儿便要收拾行囊溜个脚底抹油远走高飞了。你们害得我这‘崩大碗’开不下去了,这还害不够吗?我凭什么还要帮你们的忙?”
铁手感喟的道:“温前辈,您在武林中出了名是仗义好汉,就是为了帮人疗毒治伤,才让‘老字号’误会,被迫离开岭南;尽管温门的人对您有误解,但江湖上哪个好汉不为你喝彩?今日您隐姓理名,但隐不了一颗奇侠壮烈心,埋不了一副大好英雄骨!”
温老头儿双目失神了一会儿,竟合了起来,就像用一双眼袋来代他看着铁手似的,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以前的我。我作了那些事,给赶出家门.而今我也后悔得紧。英雄骨?侠烈心?现在我只求我行我素我孤我僻我开心我是我的活着,就别无所求了。我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但也不把事情掮上身。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当年金戈铁马。魑魅缚人总惯见,只输在:覆雨翻云手!而今我只穷年忧柴米,富贵学风流,如此而已!你看我一身的病、一口的痰,一脸的风霜,我连自己都治不好,却是如何治她!”
纵横 … 第三回 济时肯杀身
铁手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那边龙舌兰又哎的一声,知道她又感觉到疼痛了,登时失却了说话的心情。
温八无见铁手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摸了自己眉毛的边角,道:“你还是凝神点吧,铁捕头,大敌当前呢!我先喂她服几朵‘想容花’。让她先止了痛、稳了脾性再说。”
他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道:“不容易啊。一个如花似玉如玉似花的女人,”他指指面颊又说,“这样挨一刀,还能为你说话,已是很不错的了。难怪你心悬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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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苦笑了一下,忽尔道,“慢着。”
温八无顿住。他的人头很大,手却很小。手里边拿着几朵枯干的花。
温八无问,“怎么?”
铁手道:“您……您刚才不是说有‘四方鼠’吗?那是治创灵药,要是跟“想容花”一道和着服了,岂不更见功效?”
八无先生嘿地一笑,“你知道我是哪一门出身的?”
铁手道:“岭南,老字号,温家。”
八无先生又问:“我们,‘老字号’又分成了几派,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铁手答:“分四派,即活字号、死字号、小字号、大字号,分别是解毒、下毒、藏毒、研毒四派,其中以死、活二字号的人手最为鼎盛,高手如云,而您就是‘死字号’中的大老供奉之一。”
八无先生咧出一口黄牙,算是笑了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下毒的,不是解毒的,我怎会有‘四方鼠’这等稀世解药?你找我也没用,要找找温六迟去。刚才我以‘崩大碗’解‘杀手和尚’下的‘小披麻’、‘大披风’之毒,也只是以毒攻毒、用毒解毒而已。‘崩大碗’实是岭南一带的一种清热解毒的凉茶,我借此名开这店,小欠又用此名来为你们祛毒,一切只是因缘巧合,你别把罗刹当菩萨,别将老鼠夸成了老虎,别把放毒杀人的当作解毒救人的,别把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温某当作是千手千眼的救灾救难的观音大士。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这些话,都是向铁手说的。
他控制声量极佳,也不见得他如何刻意把语音压低,但铁手肯定除他之外是不会有人听见的;对方就像把声音折成一截纸筒尖角似的,角端只往自己耳里传──而且只是左耳,铁手发现连自己右耳都听不见温八无的语音。
他的右耳当然不是聋了。
──而是这颟顸、沧桑的老头儿随口发声,已隐露了一手绝世内力。
铁手自然也明白他的深意:
话只是说给他听的。
──对方显然亦不愿影响龙舌兰的心情。
所以,八无先生过去让龙舌兰服药的时候,龙舌兰又问起:
“我的伤会不会好?会不会结疤?结了疤会不会很难看?”
温八无的回答只是:
“你先歇歇,别伤心,也别担心,你想快点好,快点复元,快点皮光肉滑的,首先就要平心静气,多休息为重要。”
才说了不久,龙舌兰真的昏昏欲睡。
敢情在这天里她已折腾够了:
况且她也真的喝了不少酒,流了不少血。
当她真的睡过去之后,铁手发现小欠遥遥的看着她:不知在观察她那一张睡着了像恬美婴儿一般的脸,还是那一道带着刀伤的容颜?
铁手见龙舌兰那长长黑黑弯弯翘翘的睫毛仍微微颤动着。知她尚未睡熟,也不敢惊扰,只对温八无说:“‘想容花’有麻醉的药性吧?”
温八无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铁手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铁手的“话”。
铁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说话。
可是,只有他一人听见,旁的人,谁也听不到铁手说的是什么。
更惊人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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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竟不是“听”到的:
耳朵都未闻语音。
他只是“感受”到的。
──他感受到铁手所说/要说/刚说了什么。
这很可怕。
──不止因为铁手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力,而是因为铁手这么年轻就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而更加可怕。
“好个‘一气贯日月’,没想到,你在六扇门修炼了这些年,身子没给淘虚,却还练成了人家八辈子都练不来的绝世内功。”八无先生道,“我本来有点为你担心,现在看来也可免这个心了。”
他又摸了摸鬓角的眉毛,道:“不错,‘想容花’有麻药的成分,我让她先迷昏上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她睡了,让药力充分发作,刀伤也会好快些,而且省了她的焦虑担心。”
他又像是很努力的提着一双眼袋去瞅铁手,“你很关心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