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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惟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山,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儿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很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又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笑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她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傲她就更寒傲胜冰。
“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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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了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已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
风流 … 第三回 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枉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鸷狠辣的“咭、咭、咭”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啧啧啧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着自已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哪儿去,别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也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并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恍似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问,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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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人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绯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披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手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根小箭(本来她是箭几已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披毡下的衣服,已狼狈不堪,春光尽泄。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泄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师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还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色魔,远强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欠”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露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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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
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鸡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不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交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淫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艳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欠”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小伙计为客人斟酒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衣服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解开了一个结,再解了另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解开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解开。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内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嫩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
“你揩揩……”
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噜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喷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色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禁直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