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散步的时候,仰望头顶幽蓝的夜空,我想知道;喝啤酒的时候,微醺之后,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知道;抽烟的时候,当一支烟燃尽,我又想了,也别无他法,就狠狠地抽两口吞到肚子里去……这的确是常有的事情。但她从来就只字不提。时间长了,我也就只字不提了。
现在,当她真的说了,我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没饿死是因为我妈妈每个月都寄钱给我,一直寄了两年,从第三年开始,我既收不到她的钱,也再没有她的消息了。一直到来了日本之后,我才知道她早就嫁了人,也生了孩子,又跟着新丈夫去了加拿大。呵,都是老夏告诉我的。
〃说那间海淀的筒子楼吧。我一个人住着,白天晚上都不用开灯,一回去就往床上躺。现在想起来,好像那几年就是躺在床上过来的。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吧,'越好的时候我就想越坏',忍不住地要糟蹋自己,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有时候,接济我的亲戚送钱过来,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人刚一走,我就像换了个人,躺在被子里一张张就把亲戚接济的钱撕碎,撕到不能用为止。接下来怎么办呢,只有饿着肚子了。
〃糟蹋不了别人,我就糟蹋自己……我知道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到现在还是经常这样想,估计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心里明明想要的东西,嘴巴上却不说出来,等别人送过来了,我还要拒绝。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果脯,橘子的柿子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果脯就喜欢吃。我在班级里还算漂亮吧,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很漂亮,经常有个男孩子给她送果脯。本来和我也没关系,但是不知道怎么了,我只要一看到那个男孩子送果脯给她,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后来,我想了很多办法,终于让那个男孩子送果脯给我了,结果,就在送给我的一刹那,当着全班级的面,我把满满一盒果脯全都扔在地上了。
〃那天,回到家,我就用被子把我蒙住,不透一点气,想把自己憋死,其实也不是想憋死,没有目的,知道那样做很危险,可是,偏偏就想往危险里去。
〃实话说吧,这些,我一辈子只怕也改不好了。像我这种人,不管我多喜欢你,你有多喜欢我,我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始终都是问题,你也不会不承认吧。我知道,你只是在心里想,嘴上不说罢了。
〃我再说一遍吧,我在无上装俱乐部里打过工,也在应召公司干过,也就是说,我是个表子。
〃不想承认都不行了。
〃可是,老天爷对我还是好啊,让我喜欢了你,又不得不问配不配得上你。我在想:假如我们要是有了孩子,叫你爸爸,叫我妈妈,我们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他爹'、'他娘'地叫着,我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也觉得一下子平等了,对吧?这样,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了。我知道,你觉得无所谓,但是我的问题到最后只有靠我自己解决,只要我不解决好,我就又会忍不住想办法糟蹋自己。
()
〃所以,我想要这个孩子,留下他……对他再不公平也要留下他,假如我前几年我活不下去的时候真的死了,现在也一样没有他。〃
我没有插一句嘴,只在入神地听她说着,她说完了,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终了,长叹一声把她搂在了怀里。
一直搂着,一直到上床睡觉。
我就想这么一辈子搂着她。
〃对了,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刹那,怎么样?〃
〃刹那?〃
〃对,就是刹那。〃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扣子,抱着你,我从鬼怒川来到了神宫桥上,只敢走到这里,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我们摆地摊的表参道过街天桥了。你看,〃降临法国〃大楼、茶艺学校,还有亮着写有〃CafeDeFlorae〃字样霓虹灯的花神咖啡馆,全都近在眼前。但我就是不敢再往前走。再往前走就是过街天桥、露天咖啡座和婚纱店了。
扣子,我害怕。你帮帮我吧。
你总归是不说话了。
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话,听你声色俱厉地训斥我;当我饶舌,我想听到你当头棒喝:〃乌鸦嘴滚到一边去!〃可是,已经没有了这一天。再也没有了。
在茫茫东京,为了给你找个下葬的地方,我已经走了几天。我也想过要你永不下葬,把你装在我的背包里,还有口袋里,我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可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了,我得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来,住到我也住进来的那一天为止。
理由实在是简单:你从来就不曾稍微长期一点在一个地方住下来过。
这次,我一定要办到。
可是,扣子,我找不到这个地方。你说假如我死了,你会给我找块好地方埋下去,我绝对相信,你总是比我有办法。可是,现在要去找块好地方的是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找到一块好地方。扣子,请你保佑我。
你总归是不说话了。
你早就变成哑巴了。
在秋叶原的那间公寓里,你曾经逼着我用油漆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蓝扣子是个哑巴〃。
第十章刹那(3)
星期三,一大早,我和扣子还躺在地铺上没起来,电话响了,我跑过去一接,是阿不都西提打来的,话筒里先传来一阵音乐,惺忪之中听出是一首活泼的吉他曲:西班牙的《晒谷场之歌》。〃还没起床吧?〃阿不都西提在那边问。
〃是啊,不过,今天见面的事没忘,在哪里见面呢?〃
〃下午五点,在新宿站南口一家中国人开的歌厅,叫'松花江上',记住了?〃
〃好,记住了。〃
〃我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像一个跟着哥伦布出海的水手,说是海盗也可以,一点也不像去死的样子,倒像是去发现新大陆,真是奇怪。〃
的确像,我在这边手握着话筒想,眼前就翩然出现一幅画面:一个阳光明亮的早上,在一处吵吵嚷嚷的码头上,哥伦布正要起程开始他的第一次航行。空气中弥漫着海鲜和烧酒的味道,哥伦布的随从和水手们都坐在高高的船舷上喝酒,巨大的船帆正在徐徐升起。那些水手大有来历,有从前的海盗,有刚刚放弃学业的神学院学生,还有阿不都西提,不过,他倒不像海盗,却像是一位刚刚遭到贬逐的中国校尉,不知忧烦地打量送别的人群,然后,走到一个大胡子海盗跟前,问他:〃昨天晚上Zuo爱了吗?〃
话筒那边,他继续说着,语气是一如往昔的轻快:〃其实,因为轮船发船时间的关系,下午的聚会我可能只能去一小会儿就得走,正好可以把我这边的钥匙交给你,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好了。
挂掉电话,我当即就定下主意:一定要扣子去咖啡座那边请假,下午和我一起去新宿,假如她不愿意去那家叫〃松花江上〃的歌厅,那也得让她就在歌厅外边逛着,百货公司和电玩广场都可以,只等我结束和阿不都西提的见面后就去找她。
我无法不想起那个我和阿不都西提在新宿河马啤酒屋见面的晚上,我害怕扣子在她不在我的三步之内的时候再出什么事情。我不能让扣子离出我的目力所及之处。
()好看的txt电子书
可是,扣子,我又如何知道,悲剧也好,错误也罢,此刻正在铸成?而且,一旦错了这一步,我们就必将一错再错?刹那间的流转,还有转瞬时的变幻,原来都不在别处,根源就是我们的一转念:一转念,长城被哭声惊倒;一转念,虞姬别了霸王。原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人里疯,在梦里梦,不过是动了心,转了念,只有等到疯过了,梦过了,这才知道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疯是装疯,梦是痴梦。
扣子,你说句话,帮帮我吧。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就让我来慢慢说给你听吧。
第十一章惊鸟(1)
在东京这样的城市里活着,我无时不有一种渺小之感,怎么说呢?就好像大楼和街道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而建造它们的人到头来却成了它们的寄生物,如此说来,来去匆匆的人群和天上的鸟雀、地里的蚂蚁也就本无不同,不过是飘来浮去,不过是缘起缘灭吧。
坐在电车里,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扣子倒是很高兴,也难怪,终于下定决心去买件衣服了嘛。说起来,自我们认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打算买件衣服,反倒是给我买了不少。一上车,她就嚼着口香糖开始听随身听,当然是中文歌,不自觉就唱出了声,引来满车日本人的侧目,其中不乏鄙视。扣子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一个中年男人说:〃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说完,那个中年男人吓了一跳,扣子继续傲慢地盯着他看,然后缓缓坐下,嘴巴里吐出一个泡泡来。
心情并没有受影响,下了车,刚刚走了两步,我一眼瞥见〃松花江上〃的招牌,就指着身边的一幢百货公司对扣子说:〃就此别过?你先进去逛一会儿,我顶多半个小时就来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她装作不耐烦地对我一挥手,转身离去。
我看见她蹦跳着进了百货公司,这才放心走开,拿出手持电话来一看时间,正好是和阿不都西提定好的时间,就小跑着进了挂着〃松花江上〃招牌的大楼。其实,歌厅在这座大楼的二楼,我上楼梯的时候,一路听到的都是中文,看起来,这里应该算作是中国人聚会的〃据点〃了,不然,单单就凭歌厅的名字也断然不会有多少日本人光顾。
一进歌厅,我就看见了阿不都西提,他正在一个包间门口等我,一看见我,马上一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我马上就得走了。〃
〃怎么,不是还有聚会吗?〃我说着,眼睛却不能不去看他愈加酡红的脸。
〃是啊,但是没考虑到这时候正是交通高峰期,呆会再走的时候怕塞车。在市内坐电车当然没问题,怕就怕下了电车去码头的那段路不好走。〃说着,他对着包间歪了歪头,〃我来得早,已经和他们解释过了。〃
说着,我接过了阿不都西提递过来的钥匙。接过钥匙的一刻,我甚至看见他的手也在苍白中透露出了一股酡红,我的手也就微微颤了一下。
接过钥匙之后,我终于又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还是个胆小的人:我原本就想好,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和阿不都西提聊一聊,临头了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只到处找烟,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正在这时候,手持电话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扣子的。
〃喂,我过来找你吧,在楼下等你,我想回表参道了。〃
〃好。〃我心里一热,对她说。
挂了电话,我和阿不都西提一起下楼梯,再一次答应他,一定给他的马寻个合适的去处。想着扣子可能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就和阿不都西提一样跳下楼梯,快步下楼。下楼之后,没见到扣子,只见有几个人在大厅里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着。因为听见他们说的也是中文,原本也想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终了,还是没有,径直走到玻璃门的门口,点上一支烟等扣子。
抽着烟,就不免四处打量街景和过往行人,也回头看看大厅里那群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的人。
这一次,我惊呆了:他们之所以要围成一团,原因是怕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逃跑。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竟然是扣子。
坐在地上的扣子,头发散乱地看着他们,两手有意无意护着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