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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
这一年的春天,丹离的十三岁生辰还差几天。
正逢薄雨倒寒,微发枝头的桃花,终也受不住这份风雨摧残,渐渐凋落飘下,落了人一身娇红。
细雨如丝,丹离斜倚木廊之下,手中提一壶师父珍藏的桃花酿,却是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饮尽。
身旁一具宽大的黑木古琴陈放,琴弦内敛,底座却是打开,一柄奇怪的大剑横卧其中,光华吞吐不定。
那是一柄宽而雪锃的重剑,刀脊厚重沉凝,玄铁剑身仿佛经过百锻千炼,在昏暗的木廊下闪着妖异的光。
这柄剑宽大而长,重如千钧,丹离却一手轻握,毫不费力就提了起来。
将最后一口酒泼在刃口,她取过一旁的雪白绢巾,轻轻地擦拭起来。
一点一点的擦过,不放过任何一寸,她屏息凝神,好似全数心思都放在这一柄剑上。
沉静自然的脚步声来到身边,平素沉稳的步伐,此时却显得有些心焦。
“从早晨起,你就心绪不宁。”
他撑伞而来,衣袂下摆被略微浸湿,醇厚嗓音透出毫不隐瞒的关切。
在她身边坐定,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温热拂来,好似松木之香,“听师傅说,你执意向他求学那招‘天外之意’。究竟是发生何事?”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冰冷的手指拂过剑刃,分不清楚是血肉还是钢铁。“我只是觉得自己进展迅速,也有一窥大道至极的资格了。”
宁非皱起眉,端详着身边之人的神色——这般恹恹的斜靠,眉宇间确实不容错认的杀意冷然,究竟发生何事?
他按压住心头不安,平心静气的劝说道:“你入门才六年不到,虽说根骨奇佳又资质惊人,但终究还是该打好根基,再谈剑道至极……‘天外之意’乃是本门最强的禁招,一旦练成将有神鬼般惊人的威力,你又为何如此着急?!”
“着急?!”
丹离眯起了眼,嗓音慵懒低沉,却满是不容错认的怨怼激越,“是啊,我很急……我急着要一个人的性命!”
仿佛感受到她心中激愤,周身剑气涌作青莲紫光,惊雷般迅速向四下里削去!
只听轰然一声,木廊前方竟凭空被扣出一个巨坑,剧烈震荡之下,桃花落得更急!
“是谁?”
丹离缓缓转过脸来,平素爱笑善睐的双眼,此时竟是幽黑,深不见底,“一个仇人。”
幽黑的双眸略微上拉,带出惊悚恐怖的震慑感……
“我一直在忍,好好练剑,希望总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但是今天,我听到了她的消息,她居然飞黄腾达更进一步了!”
说到此处,她手中宽剑一顿,周身怒意竟化为实盾,轰隆声好似天雷降落,世间末日——
“踏着别人的鲜血,她终于成为清韵斋的下任斋主了,即将踏上更高的术法之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赶快杀了她!”
在雷电雨点之中,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整个人好似陷入了魔怔,喃喃自语道:“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她的命,必须由我亲自收取!”
“清韵斋下任斋主?!是那位即将卸任的圣女,明瑶华?!”
宁非略一思索,便立即说出对方的名字。
“哼……就是她,双手染上无辜凡人的鲜血,即将从圣女位置上更进一步,成为下任斋主!”
丹离冷笑着,浑身都因那个禁忌的名字而微微颤动!
四目相对,她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升起焦虑关切的光芒,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这就是藏在你心里的那件事吗?”
温暖的怀抱,天生的松木清香,整个人神智都为之一清,那醇厚沉稳的声音,仿佛一道天音,将她从怨恨狂然之中唤醒,“你拜入师门,却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每年总有几日,你的性子就变得忽阴忽暗——原来,竟是有这般惨痛的隐情。”
紧紧的怀抱,却不觉窒息,暖意宛如天地汪洋一般,将她笼罩在内,“你一直闷在心里,不肯跟人倾吐,今天,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沉稳干净的嗓音,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却莫名让她感觉心安,丹离蜷缩在他怀里,微微颤动的身躯,终于停止下来。
“我出生在一国王族,是不受宠的妃子所生……”
奇异的,她将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说出,自然而然的倾吐,过往的惨痛经历,从她口中缓缓道来。
数次中断,她浑身痉挛,嘶哑着嗓音,恨得说不下去,宁非凝指于弦,以平静安详之曲让她平静下来。
听着听着,他的眉头确实越皱越紧。
下一瞬,他怒意上涨,手下一紧,顿时三根冰弦断裂,绷成一卷。
“岂有此理,清韵斋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心愁谢如枯兰
他剑眉一挑,生平第一次震怒,凛然正气发散于外,宛如江河怒涛,霸气自生!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清韵斋要代天执命,挑选下一任的天子人选,这也罢了,怎可将凡人的性命当做祭品,随意灭杀?!”
感受着怀中人压抑痛绝的哭泣,他伸出手,再次抱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抚慰她每一分惨痛悲绝——
“想哭就哭出来吧……”
温暖而紧实的怀抱,松木清香好似无所不至的充满周身,将内心最深处的疮疤都一一填满——那瞬间的柔软与满足,将所有黑暗激狂的心念都渐渐缓和下来。
“就这一次,把内心的苦哭出来吧——今后,只要有我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再有这般锥心之痛!”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不怒而威,却又稳如磐石的决然!
就这一次……就让我作小儿女情状,在他怀里大哭出声,肆意而哭,狼狈不堪。
就这一次,放纵自己接受安慰,依靠在你胸前。
因为明天,我将用自己的剑,去讨回这个公道!
丹离静静的靠在他胸前,微闭的眼角却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就在明天!
而就在他们身边,桃花静静飞逝,落英缤纷。艳丽之外,却更有一种凄绝妖异的美。
……
知觉渐渐散失,眼前的桃花落英,相拥的男女,都渐渐模糊了……
丹离呻吟一声,感觉浑身好似火燎一般,痛苦难当。
身边好似有几道女音惊慌失措,她只能模糊的辨别出,其中两人,好似就是之前昭元帝送来保护她左右的贴身侍女。
有温热而带着药味的水液被缓缓喂入口中,无意识的嘴唇阖动,勉强咽下肚去。
火烧一般的痛感渐渐消退,随之而起的却不是舒适,而是——
冰封奇寒一般的感觉!
好冷……好冷……冷得心都要碎了!
丹离在染有沉水香的床榻上辗转颤抖,周围宫人都越发惊慌,而恍恍惚惚间,她又进入了新的梦境……
恸哭一夜后,她不愿让宁非担心,却在第二日清晨,身负长琴决然而去。
清韵斋的秘地,人手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是青年俊豪,而她,无声无息地闯入,只乱了庭中落叶。
心头好似燃着一团炽热的火,隐隐的钝痛,一刀一刀割在心头,却另有一种激越飞扬即将升起。
她紧了紧背上长琴。
最高处的云霄阁,挺拔中更兼清逸圣韵,古雅平檐之上,仿佛有五色神光冲天而起,让人心生敬仰膜拜。
这便是代理斋主,也是即将卸任的圣女明瑶华之居住。
她静静闭眼,感受着背上琴匣中的铮铮剑跃,心底却逐渐平静下来。
将最后一丝心绪压入沉海,她感觉自己的双手,竟是前所未有的稳然!
身如流星般沓然而入,快得几乎化为一道光芒,落地之时,只见静堂方阔,四下里除了一道雪色蒲团,竟毫无任何摆设,一股博大浩然之气沛然而生。
无人,亦无声。
然而,在静堂的最深处,却是一道素色蝉纱垂及地面,毫无任何饰纹,那隐约的神光便是出自其后!
再无任何迟疑,丹离肩一动,长琴顿时平铺于半空,一声吞天之吟,匣中重剑顿时出现!
娇小的十三岁少女,却手握一把宽背重剑,原本是怪异不谐的一幕,此时在她掌控之下,却似行云流水。
毫无犹豫的一剑直刺而入,素白蝉纱上泛起一层五色光罩,却在这一剑之威下轰然碎裂!
撼天动地的巨响后,蝉纱被狂烈气流席卷而散,终于露出后方的一切——
丹离的双眼,在这一刻冷凝成冰!
恨火燃至极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仇人,此时近在咫尺。
五色灿华中,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妙音千重,好似是被这一刀凛然剑气袭入,顿时清圣之气大涨。
光点最中央乃是一刀圆形转轮,千朵曼陀罗回荡异香阵阵。女子的面容时隐时现,飘渺看不真切,惟有那双眼,那双午夜梦回时慈悯又高高在上的眼,却是镌刻在心底的无边梦魇!
明瑶华!
丹离这一瞬,已忘却了所有的冷静,她狠狠咬着下唇,一滴鲜血缓缓滴落。
重剑直指光轮,小小的少女,却以何她年龄不符的冷笑声说道:“你将命绝今日!”
光轮一顿,最中央那张朦胧冰华的绝美容颜却显得清晰了些许,只见她眨了眨眼,全然疑惑,毫无怒意的问道——
“你是谁?”
居然问我是谁!!
丹离的胸口好似受到一记无形重击,双眼越发幽沉。
她不记得我了,当年那个蝼蚁一般的存在,只会盈盈哭泣的小小孩童。
亦或是——
“你是作孽太多了,苦主太多记不住了吧——没关系,今天之后,你再无机会欠人血债了!”
少女讥讽道,随即双腕一沉,汹涌怒意化为磅礴剑势,一往无前,竟似滔天巨浪,陨星轰落!
云霄阁虽然挺拔巍然,却终受不了这般凌厉的剑气,顿时地动楼摇,石屑纷纷碎落。
重剑直扑五色光轮,悍然一击誓要将它碎灭,然而一剑之下,只听当的一声清脆声响,另一柄剑从阴影里杀出,及时拦住了丹离手中的重剑。
重剑势如山岳,那一柄剑却只是木质,轻飘飘好似全无分量,却是打横里截住了它,两者交击之下,又是一阵轰然巨震。
烟尘四散,丹离的双瞳,却因极端的惊愕和不敢置信而睁大——
“宁非!!”
她喃喃低语,双眼睁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
“你为什么……”
她低喊出声,声嘶力竭,咽喉处开始有一股血腥味了。
“你不能杀她。”
宁非以木剑震退她三步,却仍是横剑当胸,显然是有所戒备,他面若沉水,无喜无怒,任谁也看不出他真实的心绪。
“为什么?!!”
咽喉的甜腥味更重了,丹离眼前好似一阵火光迷茫,身形晃了一晃,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却是怎么也吐不出什么来。
“因为……我在意她。”
淡淡的一句,却似天外巨石,轰然一声将她的理智砸碎,碎成四分五裂。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海天龙战血玄黄
“你说……你在意她?!”
眼前已是一阵金星乱窜,咬牙从唇角溢出这一问,心头更是无形剧痛。
是不敢置信,更是悲愤已极。
恍惚迷乱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只剩下那人手中的木剑,淡纹似雪的熟悉,却在这一刻刺痛人眼,痛得不愿再睁开!
“你说你在意她……那你昨夜跟我说的,又算什么?!”
小小的少女,雪色额头一抹青黛在微微痉颤,整个人似乎在摇晃,却仍是倔强的突出冷然质问。
木窗被震得开合不定,高楼之上,风吹的人鬓发乱扬,遮挡住彼此的眼眸,再也看不清心中所想。
宁非身形凝然,站在观感交织的地带,身后遮挡着的,是那一团五色光轮,以及其中神秘莫测的代理宗主,明瑶华。
“你还是退回山中吧,这里并非你该逗留之地。”
醇厚淡然的嗓音,确是刺入心中最恶毒的针!
“居然这般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