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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鬃马与主人一样太过疲累,半人高的绊马桩竟无力越过,两个前腿被桩子一拦便是一跪整个马身都摔了出去。裴邵竑猝不及防,也翻滚下来。他胸中正憋着一口血气,这一摔让他气血翻涌,一口血便直直的喷了出来。
“裴将军,你这是不要命了吗?皇城禁地怎容得你这般横冲直撞!”此时当值禁军统领乃是裴邵翊下属,见闯宫之人是上司的哥哥,也有心劝阻,这要闯到了皇帝面前,便是罪无可恕了!
裴邵竑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也不言语,伸手抓过一名禁军夺了他手中长刀,猩红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将他团团围住的禁军,厉声道,“便是今日,谁敢拦我,休怪我手中长刀不留情面。”
便是他这般说,禁军自也不能将他放进内,一个个只得冷着脸同样将长刀自刀鞘之中抽出,形势危急已是一触即发。
便是此时,太监总管姚丙安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见还未动手,这才擦了擦汗却也不敢耽误,对那禁军统领道,“皇上有旨,宣裴将军入内。”
禁军统领迟疑道,“裴将军此时这般状况,皇上见他岂不危险?”
姚丙安见状只无奈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听他这般说道,禁军统领只得点了点头,命令禁军众人将长刀收了起来,朝着裴邵竑抱拳道,“裴将军得罪了。”
裴邵竑也不去瞧他,只将手中长刀仍还给了那名禁军,大步的朝着御书房行去。姚丙安见状,只苦着脸跺了跺脚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见着他走来,身后还追着姚丙安,殿门外伺候的小内侍机灵的拉开了门。裴邵竑瞧也不瞧他的便闯进了御书房之中,一眼便瞧见符瑄坐在案后,却未俯首看折子,只木着脸瞧着手中一物。
听到动静,符瑄抬了头,见裴邵竑与姚丙安闯了进来。便看向姚丙安,道,“你先出去,离远一点。”
姚丙安闻言大惊,直道,“皇上不可……!”
符瑄厉喝道,“出去!”
这一声厉喝带着帝皇的煞气与不可违抗的压迫力,直吓得姚丙安屁滚尿流一般的出了御书房。
裴邵竑见姚丙安离了御书房,便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在了地上。
双膝砸在铺着金砖的地面上,甚至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御书房的门被牢牢关了起来,符瑄起身行至他身旁,待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远离此处后,这才看向跪在身边的裴邵竑冷声道,“你如今倒是越加的能耐了。早就听闻霸陵侯府的世子是个不吝的人,这几年朕瞧着倒不似坊间传闻那般,今日你倒是让朕大吃一惊。”
裴邵竑闻言便朝着符瑄磕头,三声闷响,再抬头时额头已然见红。鲜血自额头流下,顺着鼻翼滴落在地上,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皇上,求您饶了臣妻。”
这“臣妻”二字激的符瑄身形都摇晃了一下,他猛地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裴邵竑,见他板着一张脸,虽口称饶恕,却未有半点哀求之色。当下心中便明了了,这人……根本不是来求他饶恕的,他是铁了心想跟她死在一日!
符瑄心中的怒气在这一瞬间消散无踪,他心底之中甚至涌出些酸涩。
她为了这人宁愿求来三尺白绫,而这人将一身荣华甩至身后只为与她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交映的爱恋,他求而不可得!
不!身为皇帝,他求都不能求!
意识到这一点,符瑄心中升起一股无力的愤慨,这一瞬间,他想要破坏这二人间的这份爱恋。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朕不能让她活着。”他硬起心肠冷声说道,“你今日若是回去,朕绝不降罪。回府去为她安葬,一年后朕另赐你娇妻美眷,霸陵侯府荣宠更甚以往。”
裴邵竑闻言只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一回鲜血飞溅,便是符瑄身上的明黄色黄袍都被染上了几滴。
他终究是哀求了起来,“皇上,臣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再见她一面。见了这一面,是死是活全凭皇上吩咐,臣绝不皱一下眉头。”
符瑄听了惨笑道,“只为了见一面?便押上了身家性命?”
裴邵竑咬牙道,“是!”
符瑄闻言终是再难按捺心中剧痛,颓然坐回到案后,木然道,“你去见她吧……带着她走远一些,再也不要回来了。”
裴邵竑闻言,猛地抬了头,看着符瑄,目光之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狂喜。符瑄不愿见他这般模样,冷笑道,“这还要看你赶不赶得及。”看着他又是一惊,以及满面的焦急,符瑄心中终是好过了一些,冷然道,“她在萧家族陵,朕给她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一边说着,他解下了随身带着的金吾令,扬手仍在了裴邵竑的身边。
裴邵竑闻言猝然起身,拿了那金吾令,再也不看符瑄一眼,便奔出御书房。
青鬃马还在甬道处,他一个呼哨,马儿便挣脱了禁军奔至他身旁。他翻身上马朝着皇城大门再一次狂奔而去。
萧氏族陵远在京城边郊,便是纵马疾驰也需要半个时辰。
时间在流逝,裴邵竑只觉得一身血液随着流失的时间慢慢凝结成冰,这样湿热的日子里,他冷的浑身哆嗦。
行至城门处,大雨终是倾盆而下。
他已然算不清时间,满心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地面湿滑,早已全然无觉,只僵硬着身躯拼命挥动着马鞭。
额头的伤痛早已没有了知觉,倾盆而下的大雨洗干净了他满脸的鲜血,发丝散乱,浑身狼藉,他就这样一头闯进了栽满了松柏的萧氏族陵。
萧氏族陵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便是长长的台阶。
马儿再不能前行,裴邵竑翻身下了马,朝着那台阶奔去。一道又一道的绘着寿字不断头花纹的巍峨牌坊被抛在了身后,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台阶的最后一截。
一眼便瞧见远处碑前的青松上那垂下来的白绫便是在雨中也飘荡如浮萍一般,曲莲一身白衣站在石上,正缓缓的将那白绫套在脖颈之上。
裴邵竑心神俱裂,朝着远处嘶吼了一声,咬着牙关朝着那青松奔去,只是脚下泥泞又身疲力竭,终是一头栽倒。
仆妇在泥水之中,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抬起头,徒劳的伸出手仿佛想将那人拦住,却只能绝望的看着远处的曲莲,一身白衣在雨中狂风里飘飘荡荡。
也罢了……到了这一步,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裴邵竑心中绝望,只想着随后便跟着她去。
便是这时,远处那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这份绝望,手中一顿缓缓的转头看来。
她一下子便瞧见了倒在泥水中的他,整个人都愣了,手里还攥着那青松上垂下的白绫。几个宫人见状,便也瞧了过来。
立时便有人惊呼起来,朝着裴邵竑小跑了过来。
裴邵竑心中一松,只强撑着将手中金吾令举了起来,咬牙道,“皇上旨意,赦免无罪!”
宫人撑了伞将他扶了起来,远处更是有宫人将曲莲扶下大石。看着她下了大石,便不顾一切的挣脱开了宫人的搀扶朝着他跑了过来,裴邵竑心中灿然开阔起来。
天地之间再无事物阻拦在他二人之间,他一用力,也挣开了宫人的搀扶,踉跄着向她奔去,直至感受到她冰冷的身子撞进他的怀里。
终是赶上了!
这一刻,裴邵竑眼眶湿润,脸上一阵热意,冲开了冰冷的雨水,颤抖的紧紧抱住她,只听她第一次这般大声的哭泣,仿佛要将这一生一世的悲伤在此处倾卸一空。
天空渐渐放晴,萧氏族陵之中,青山环翠,翠意欲滴。
曲莲仰头看着裴邵竑,慢慢伸手将他已然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束好,牵了他的手去了父亲与母亲合葬的墓前。
两人在墓前跪下,裴邵竑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对着那墓碑道,“岳父岳母大人,小婿裴邵竑在此立誓,定会好好照顾阿姮,爱她一生一世,请二老安心。”
曲莲侧脸看着他,脸上尽是从未展露的笑容,比这雨后初晴的彩虹更加清丽无端。
艳阳之下,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离了萧氏族陵,朝着京城之外的官道缓缓行去。
☆、第136章 十年之后
时值仲秋;村子里便到处飘荡着桂花的香气。馥郁却清甜,便是闻久了也不会觉得腻烦。
整洁的院子里,一个孩童正在院中石桌上临字。
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梳着垂髫;穿着件莲藕色的小褂,这般稚龄却攥着笔写的十分认真。只不过实在是年纪太小,他几乎要匍匐在石桌之上了。
曲莲出了屋子,见孩子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桌上;只笑着摇了摇头,上前将他抱了下来。看着孩子扬起莹白的小脸;她温柔的将他脸侧沾染的墨迹拭去;温声道,“练字自是不能一蹴而就,阿宬这般年纪不必这般辛苦。”
阿宬在娘亲怀里舒服的蹭了蹭,听了这番话却执拗的摇了摇头,脆声道,“娘亲说三舅舅在四岁时便识字逾千,阿宬怎能落后。”一边说着,自娘亲怀中蹭了出来,又爬上了石凳,攥了笔开始一笔一划的描了起来。
一边写着,还瞅了瞅曲莲的肚子,“娘亲,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自小显得格外老成,不过四岁,比起两个哥哥来,却显得更加沉稳。也只有在与娘亲单独相处之际,才会露出几分稚童才有的模样,问着这种问题。
曲莲自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虽是仲秋,石凳上却覆着厚厚的一层垫子。便是有着身孕,小坐一会儿也不妨事。想起丈夫十年如一日的心细如发,曲莲心中便觉的暖意融融。此时见幼子这般好奇,她笑了笑,“你怎知就是妹妹?”
阿宬闻言便撇了撇嘴,“阿宬想要个弟弟,哥哥们总不跟我玩耍,要是有了弟弟阿宬就能教导弟弟读书写字。”说到这里,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是爹爹和哥哥们都盼着是个妹妹,阿宬不忍爹爹与哥哥们失望,便盼着是个妹妹了。”
曲莲闻言,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手却温柔的抚着幼子的额发,温声道,“阿宬每日跟着娘亲在家里,可是有些孤单?很想与哥哥们玩耍么?”
阿宬听了,立时瞪了那双与曲莲如出一辙的杏眼,拨浪鼓一般的摇着小小的脑袋,急声道,“阿宬不孤单!阿宬就想这样每日跟娘亲在一块儿!哥哥们每日玩的身上皆是泥水,阿宬不喜欢!”
曲莲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再次将幼子抱进怀里,阿宬这一会没有再挣扎出来,只是服帖的趴在娘亲身前,看着头顶上那飘着香气的一树桂花。喃喃道,“娘亲,你给我做桂花糖吧。”
曲莲最是疼爱这个幼子,听了他的话自是立时应允。
她与裴邵竑来到这个靠近北地的小镇已有十载。
那随她历经了艰险的长子,在腊月里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降生,裴邵竑看着那个与他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泪洒衣襟。
因着终于得到了宁静的日子,他给长子起名为宁。
那孩子,许是随了他的性子,自小十分活泼好动。在书桌之前,便是半个时辰也坐不住,只爱跟着他舞刀弄棒。
裴邵竑极爱这个长子,自小便不离身,去哪里都带着他。也是随了裴家的根骨,裴宁自小便练了一身好功夫,如今便是跟父亲比试也不落下风。
次子八个月便早产,裴邵竑深夜骑马捶开了稳婆家的大门,将惊魂不定的稳婆一路拎了回来。
孩子虽是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