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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说不定。”
这句话含糊不清,其实从那时开始,他心里便想好好护她周全了。她干净纯粹,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株瑶草,坚韧顽强,晶莹剔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疼惜。
她大抵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他的时候专注希冀,眼眸璀璨,里面只承载了他一个人。有时看着看着,她便出神了,那双水眸泛着淡淡怅惘,一点点被绝望吞噬。不知为何,他便会有些心疼。
她给杨复的感觉,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没有好结果,依然奋不顾身。奇怪得很,分明是人,怎么会让他有这种想法?
这个勇敢单纯的小丫鬟,早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可是为何,他才认清自己的感情,便要失去她了?
杨复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度,然而没有,冰冷彻骨,她一点温度也无。湿润的水痕顺着小丫鬟的肩窝流下,滑入她的衣襟中,与湖水混为一体。
心头被人开了个大口子,呼啸冷风灌入其中,他浑身都疼。
*
廊庑两位丫鬟捧着衣裳,面面相觑。王爷这副模样,她们都不敢进去,可若不及时换衣裳,照这天气定会感染风寒的。是以她们才这般为难,王爷明摆着不欲让人靠近,她们若是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正巧乐山乐水从外头回来,两人一身的伤,浑身泥泞,颇为狼狈。
“怎么了?王爷呢?”乐水搀扶着乐山走到跟前,沿路都有血迹混入水中,不知是他们的,亦或是太子的人。
两个丫鬟胆小,见状险些惊叫出声,惊魂未定地认出他俩,结结巴巴地回答:“王爷……王爷在屋里,你们这是怎么了……”
乐水不多言,举步便要进屋,想了想停住了,“王爷可是说了什么?”
丫鬟露出难色,“方才太医来过,都被赶走了。王爷十分生气,这会儿谁都不让靠近。”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们估计也不会相信。王爷才回府时怀里抱着一人,徒步行走在雨中,他步履沉重,面如死灰,哪里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仙姿玉质的四王。而方才,他更像癫狂了一般,将所有太医训斥个遍,不惜拔剑相向。
他的所作所为,全因那个叫淼淼的小丫鬟。两人不由得纳罕,王爷竟对她如此重视,而她又丧命了,究竟怎么一回事?
乐山剧烈地咳嗽起来:“王爷……还好吗?”
丫鬟摇头:“不大好,方才淋了雨,衣裳都没换,这可怎么办才好。”
说着往屋里看了看,里头寂静无声,无法揣摩。
一旁的高月看不下去,伸手夺过她手里紫檀托盘,“不就是换个衣裳么,我去!”说着大无畏地迈过门槛,表情愤怒复杂。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淼淼跟王爷关系匪浅,以前褔纹老拿她取消,淼淼都在一旁笑而不语。可是她居然跟王爷……她藏的这么深,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愚蠢。思及此,高月牙关紧咬,对她恨得牙痒痒。
她怎么就死了,不然她一定不放过她!
高月停在十二扇折屏后,透过层层幔帐,隐约看到床榻拥偎的两个人影。她呆呆看片刻,“王爷,近来春寒料峭,若不及时更衣,恐会感染风寒。”
许久之后,床上的人才有所反应,他低声:“放下即可。”
高月走到跟前,轻手轻脚地将衣裳放在桌几上,临走前看了看床内,心有不甘:“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吧。”
她不知道,这句话现在是杨复的忌讳,谁都不能说。
静了静,杨复问道:“你叫高月?”
高月一愣,旋即喜不自胜,“婢子是。”
他又问:“你同淼淼同住多久了?”
高月数了数,“已有半个多月了。”
“既然如此,应当有些情分。”杨复淡言,替她安排,“太清湖寒冷,你便过去陪她吧。”
高月吓得腿脚一软,“王爷饶命!”
她以为杨复是要取他性命,登时瞠圆双目,恐惧袭上心头。
杨复不为所动,“下去。”
她试图反抗,但看王爷模样不容置喙,绝望地往回走。
待出了屋,旁人不住问她情况,她却像傻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半响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捂着脸颊低声哭泣。
*
室内一天一夜没有动静,丫鬟更不敢进屋打扰。到了用膳时间,便悄无声息地送上饭菜,再默默退出来。通常下回来收拾的时候,桌上饭菜一口未动,连茶水也一样。
四王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就搂着小丫鬟的尸身守在屋里。
天色放晴,惠风畅畅,旭日高照。说来也奇怪,屋里没有任何腐臭味儿,这都春天了,尸体怎会保留得如此完好。小丫鬟除了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变化,更像是沉睡的模样,可惜已无生命迹象。
这事儿传到圣人耳中,当朝四王为了个丫鬟,与太子当街反目,伤了对方十余人,目无尊长。太子岂会善罢甘休,添油加醋地跟圣人说了,更将他和淼淼的关系描述得绘声绘色。
圣人大怒,当天便下旨埋了那个丫鬟,再大发慈悲一点,好好地安葬她,为她做法超度。
宫里来人时,杨复尚且在屋里,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子与姜太傅。姜太傅是泰半皇子的尊师,看着他们长大,教导他们为人。一把年纪了,仍旧精神奕奕。
宫廷侍卫多半在院外守候,杨谌领了四五个人进屋,尚未见到杨复,便怒气冲冲地吩咐:“给本王拿下他们!”
几人受圣人之命,挑开床榻帷幔正欲捉人,便觉寒气扑面袭来,冷光闪过,脖子上被驾了一把长剑。
杨复跌坐床内,怀中揽着一人,持剑冷目:“放肆。”
不怒自威的架势,震慑了一干侍卫,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半步。
杨谌急火攻心,“还愣着做什么?忘了圣人怎么吩咐的?”
一句话唤回他们神智,一人近身便要动手,“四王恕罪,属下是奉命行事。圣人有话,要将淼淼女郎安葬,请您别为难属下。”
不待杨复开口,便要夺取他怀里的人儿。杨复抱着小丫鬟纵身避开,袍裾飞扬,他立于槛窗跟前,眉目清冷,“谁都不许动她!”
杨谌笑了,“四弟莫非打算抗旨么?”
场面僵持着,到底是皇子,侍卫不敢轻易动手。杨谌大骂一句废物,夺过身旁一人长剑,架势狠厉地逼近。他们幼时都学过工夫傍身,是以拿剑对皇子而言轻而易举,杨谌招招下狠手,不余遗力地截杀他。
那天在太清湖杨谌受了屈辱,至今耿耿于怀,每每想到便气得肝疼。
今天既然有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
他举剑一刺,杨复抱着一人,行动终归有些不便,肩膀硬生生受了他这一剑。杨复攒眉,利剑穿透骨肉,撕裂的疼痛传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杨谌以眼神示意,侍卫得令,趁机上前抢夺他怀中的人。
到了这地步,他仍旧不肯松手,目中染上红丝,言辞铿锵:“退下,谁敢碰她?”
杨谌出声:“谁敢退缩,本王取他狗命!”
侍卫两边为难,其中一个劝说:“四王,圣人是为您好,属下只是将她下葬罢了……”
杨复充耳不闻。
“属下冒犯了。”
他们近身,企图从杨复怀里夺取小丫鬟。杨复身上负伤,不住地流出血来,浸透了月白长袍,瞧着触目惊心。他眉宇冷然,一剑刺入其中一人咽喉,血花溅在月白长袍上,像一朵盛开的瑰丽花瓣。
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
*
平静的内院一隅,一人悄无声息地跃入,只见白光晃过,无人留意。
卫泠手握血石,出现在溶光院正堂外。
☆、第四十日
室内混乱,卫泠停在窗口,脚边是被他敲昏的丫鬟。
透过绡纱,看到四王背对着他而立,怀中抱着的小身子……
淼淼!
卫泠眸色一黯,正欲出手,忽而察觉不妥。那个丫鬟面色发白,毫无生气,俨然死人模样。他驻足观望,室内除了杨复,还有另外二人。听他们对话,其中一位应当是当朝太子杨谌。
卫泠想起前几日淼淼的话,照这情形来看,她是被太子认出来了?那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他一直联系不到淼淼,血石应当被人夺去了。本以为有杨复在,能够保护她周全,然而左思右想,仍旧不能安心,是以才连夜赶回京城。
事情比他想的还复杂,卫泠攒眉,目光落在那个小丫鬟身上。她不是淼淼,身上更没有任何淼淼的气息,那么淼淼目下在何处?处境是否危险?
杨复一人应战四五人,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哀呻。吟。
姜太傅上前劝说:“四王,您又何苦如此……圣人是为您好,这位女郎能得圣人金口,好生安葬,也是她的福分。”
杨复轻笑,“这等福分,淼淼并不需要。”
姜太傅一时无话,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以前最得意的门生,聪慧机敏,博闻强识,八岁便名声轰动京城。可惜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越长越平庸,他一直认为这样的人才,是在韬光养晦,对他寄予厚望,是以才默许姜阿兰同他接触。然而今日,他竟为了个女人……太傅摇了摇头,不无失望。
杨谌心中更气,好端端的小美人儿,人没有得到,反而成了具尸体,他前面所作所为功亏一篑,一腔怒火憋着无处发泄。昨日又当众被杨复驳了颜面,对他可谓恼恨非常:“四弟,你应当知道圣人最忌讳什么?你目无尊长,可有想过下场?”
杨复敛眸,好似没听到一般。他重新走回床头,小心翼翼地将“淼淼”放在床榻。
杨谌被忽视得彻底,目露狠色:“她从太清湖打捞上来便没气了,你以为是本王害的?”
音落,只听窗外一声动静,他警惕地回头:“谁?”
卫泠破窗而入,眨眼间便来到他跟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手擒着他脖子质问:“是你做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杨谌莫名其妙:“你是谁……竟敢对本王无礼?”
说着扬声唤人,可惜屋外守候的人都被他敲昏了,其余人在王府门外,根本听不到他的呼救。
卫泠手上一紧,他便没了声音,脸色涨红:“你……你是何人……”
地上侍卫倒地不起,姜太傅一把年纪了,根本帮不上忙,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大、大胆!快放开太子殿下……”
卫泠淡声逼问:“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杨谌近乎窒息,此人力道极大,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你、你竟敢……”
淼淼那个傻丫头,不但被他捉去了,还至今下落不明。卫泠眸光一冷,差一点就拧断了他的脖子,念在他是太子的份上,最终还是手下留情了。卫泠手一松,杨谌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模样狼狈。
只消一想到他对淼淼动手,卫泠怒火便忍不住上涌,抬脚踩着他胸口:“她的血石呢?”
杨谌惊愕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卫泠微微一笑,“那是我送的东西。”
床头杨复微滞,清冷的眸子睇向他。
杨谌始终不肯交出来,卫泠没有耐心,索性在他身上搜寻起来。只是找了一遍都没有,杨谌得意地笑,“本王说了,不在身上。”
他怎么可能贴身带着,肯定是留在府里了。
卫泠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