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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五奉天(完结)-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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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五奉天
作者:苏俏

楔子

电过长空,似两条枯枝诡异延伸,闪光照夜成昼。
雷鸣骤响,如千万骏马拔足狂奔,轰声遮天盖地。
承德宫,这座见证宣朝历代皇座交替的天子寝宫在交击的雷电中忽明忽暗,金黄的牌匾在电光下竟隐隐显出暗红,好似无数冤屈之血在轰隆声中喷薄欲出。
雷声间隙,侧耳倾听,可闻呜咽细细,如鬼魅般纠缠于宫殿内外,惨厉哀怨处,引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皇后驾到!”
尖锐的嗓音竟刺破骤起的雷声,将声音送至承德宫深处。
两名侍卫匆匆绕至凤辇前跪下,“请皇后留步,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承德宫。”
雷声嘎然而止。
天地陷入一片突兀的静谧。
哗--
载天巨盆蓦地倾翻。
雨水如泻,好似无数瀑布连成一片。
万物顿时淹没在白茫茫的水汽中。
明黄的凤帘慢慢从里掀起,一个容色绝丽的少女头顶凤冠,身披朝服,肃穆地坐在车辇正中,黑白分明的灿眸中露出不容违逆的冷光,“本宫乃后宫之首,皇上结发之妻,有何见不得?”
“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请皇后体恤。”两名侍卫头重重磕在地上,即使在漫天雨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来人,”钟琳琅将帘子轻轻放下,“继续前行。”
她身边的小太监吓了一跳,“可是……”
车内一片静默。
朱越摇摇头。身为凤章宫总管太监,他太清楚皇后的心思,只要她下定决心要做的,就不达目的不罢休。
“起驾!”
马蹄缓缓迈起,渐行渐快,两名侍卫听着近在咫尺的蹄声浑身一震,却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拦驾,是尽忠职守而死;不拦,是殆忽职守而死。既然死路一条,倒不如成全了名声。
眼见马蹄即将踢中侍卫之际,一个身影如大鹏展翅般自空中跃下,迅如闪电般一左一右拎起二人衣襟,与马鬃擦身而过。
钟琳琅掀起帘布一角,黑幕白水中,一个伟岸身影默然挺立,若非两个侍卫跪在地上向他请罪,根本看不出那个是人还是石雕。
朱越上前道:“是大内侍卫副统领阮东岭。”
“阮东岭?”她轻轻将这名字又念了一遍,“阮家的后人?”
“听闻顾老、沈老都曾想将他收归门下,却都吃了闭门羹。”
钟琳琅眼中波澜微漾,转瞬又深沉如夜色。
车辇一路挺进,却是无人拦路,直至清心殿前。
钟琳琅款款走下车辇,几个宫女急忙送上伞,却被她挥手推了开去。雨水自九天直坠,凤冠朝服打湿一片。
朱越见她步上石阶,忍不住跪求道:“娘娘三思!”站在他身后的十八名凤章宫贴身宫女太监顿时扑倒在地,“请娘娘三思。”
钟琳琅脚步微微一顿,又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上迈去,凤袍衣尾扫过阶上雨水,激荡出更明灿的水花。
她走到阶梯最上方。钟家因她而得势,也因她而束缚手脚。如今的钟家正独自步上一条狭窄危险的独木桥,太多只手想将他们从桥上推下来。而那个一手将他们送上桥的人,却只是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
看过太多从独木桥掉下来的人的下场,她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有一天步上他们的后尘。而离开独木桥的最好办法,就是逼他们去走一条无人开垦的山道!
天边一道电光闪过,紧接霹雷震声,几欲将宫殿一分为二。
朱越站在阶下,看着石阶至高处,那身吸饱雨水而沉甸甸的华服无力垂落,好似要将那双消瘦的肩膀压垮一般。
她缓缓伸出手,双掌触门,轻轻一推。
“娘娘……”身后传来一声绝望呼喊,却很快被雷声掩过。
“谁?!”低沉的咆哮在大殿里回响。
她借着适才一闪而逝的电光,已经看清殿内的情景。
尚巽坐在浴桶里惊诧地看着她,刀削般冷峻的面孔夸张地扭曲着,那双威视天下的瞳孔,在惊恐中放大。
“是臣妾。”钟琳琅抬脚迈过门槛,冷静地关上门,屈膝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清晰地听到黑暗中响起一阵轻快的拨水声,尚巽的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格外压抑,“谁准你进来的!”
“皇上两日未临朝政,臣妾委实担忧不已。”
“你担忧?”尚巽冷笑一声,“这倒是。你还没怀上朕的子嗣,怎么可以让朕死得太快呢。”
钟琳琅半个跪的身躯微微一颤。记忆中那张款款深情的面容渐渐模糊,曾经在无数夜晚带来温暖的怀抱亦渐渐冷却,惟独不曾遗忘的,是那袭明黄袍子上的尊贵龙腾。
“臣妾惶恐。”她听到自己麻木地说。
以前,她曾坐在那龙腾之侧,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的人说着惶恐。如今,她却和那些人一般,不断用‘惶恐’来膜拜那个龙腾。它用一个又一个事实不断地提醒所有人,只有穿上它的人才是江山的主宰,才有资格翻云覆雨!
尚巽冷冷道:“出去。”
钟琳琅微微提了口气,淡然道:“臣妾恳请皇上恩准,宣御医诊脉。”
“朕再说一遍。出去!”
“臣妾恳请皇上宣御医诊脉!”
“放肆!”哗啦一阵水声。钟琳琅感到面上拂过几滴水花,空气中似乎流转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御医署里有几个干净的东西!你想要害朕,你和其他人一样恨不得朕早点死!你以为朕不知道?朕什么都知道!”剧烈的喘息,如野兽的嘶吼。“朕是九五至尊,整个江山是朕的,整个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不要妄想逃出朕的手心!”
钟琳琅慢慢直起身体,哀伤的笑道:“皇上,已经不相信臣妾了么?”
尚巽站在浴桶里,冰冷地盯着门前那团黑影,“朕,谁都不信。”
“是么?”钟琳琅抬手抹了把面颊上的水珠,慢慢转过身。
门从里拉开。磅礴的落雨汇集成连绵不绝的爆豆声。
她走到廊下,沉重的凤袍像山一样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的腰板依然笔挺,她的肩膀依然坚定,她的神情依然庄严,一如她刚刚登上凤座的一刻。
台阶那么长,一上一下间,好似千山万水。朱越在雨中抬头,拼命地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她此刻的模样,只是越揉,眼眶里的外的水越多,那抹身影也越模糊。
她抬起手,向外一挥。犹如一个将军,沉着地指挥着军队出发。
朱越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像失了灵魂似的一动不动,半晌才慢慢弯下腰去。重重的三个磕头声淹没在水里。
“皇上。”钟琳琅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在雨中远去,露出一抹淡极也艳极的笑,“御医署的梁御医身家清白,处事公正,与顾沈皆无瓜葛,可以信之。”
又是电光一闪。
她昂首站在廊下,明艳绝俗的容颜上露出少时才有的轻快,仿佛新生。
她一直看着前方,因此没看到在她背后,那个曾经立誓与她执手到老的男子正赤身□地站着,白皙的肌肤上沾满鲜血。
“臣妾十五岁进宫,到如今已是八个年头。”嘤嘤之语,在风雨中断断续续。“从一个不起眼的秀女,到一国之母,皇上给予的已经太多。而臣妾能给的,除了这本就属于皇上的身之外,就只有心了……臣妾的心也许在皇上的眼里,和那臣服于天子脚下的千千万万人并无不同,但是对臣妾来说,却是唯一拥有。既然如今皇上已经不需要,臣妾也不能收回去,请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将它一并与臣妾埋葬了吧……”
尚巽眉头一皱,尚待说什么,便见视野里,那抹坚定不动的身影突然像利箭般射了出去,夹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然,重重地撞上柱子。
在那一刹,地仿佛震了一下。
他看着她慢慢软倒,血像花朵一样在额头绽放,脑中竟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荒唐,他的全身像灌了铅,楞楞地定在那里。万物俱寂,只有桶里半满的血水一粼一粼荡漾着。
半晌,他才慢慢跨出木桶,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天上电光频闪,他清晰地看到她躺在地上的雪白面容,就如他初见时的样子,平和而安详。
“琳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低吼。
“琳琅……”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痛苦,这么绝望?他抱起她,发现双手竟然在颤抖,冰冷而湿漉的衣料在掌心摩挲,好似只要这样,怀里的人就会受不了痒而跳起来朝他微笑。
“御医,御医,御医!”
他猛地抱起她站起身,不顾□地冲进雨里,“来人来人!传御医……”
嘶吼压抑在雨声中。
跪在台阶下的宫女太监们置若罔闻地低着头。
他愤怒地冲到他们跟前,抬脚便一阵乱踹。
僵硬的身躯在他脚下一个个如葫芦般滚倒。暗红的血在他们身下流淌,混在雨水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十八尸体规整的排成两列,就算倒下,也保持着庄严。生前他们或许活得卑微,死后却殉得壮烈。
尚巽看着那一把把插在胸膛的利刃,满嘴苦涩。
在来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好了么?琳琅?就算是死,也要逃离我的身边。宁可用死,来证明你的清白?琳琅,琳琅,琳琅……
“朕不准!”他嘶声道,“阮东岭……阮东岭,你给朕出来!”
就算他沐浴鲜血的时候调开所有侍卫,但阮东岭一定会守在他的身边,无论何时,他如此坚信。
“阮东岭……”
但这次,回应的只有连绵的暴雨,和那撕裂苍穹的一记疾电!
大宣崇文十年七月十六日。钟皇后薨,追缢为祥德皇后。宣厉帝哀痛至深,病榻数月。
同日,钟皇后之父礼部尚书钟粟,钟皇后之兄刑部侍郎钟正携家眷连夜弃官逃往瑞州。宣厉帝念及皇后恩情,告天下而罢黜,赦免其罪。
同日,大内侍卫副统领阮东岭在内宫失踪。宣厉帝以叛逃之名通缉天下。
至此,历史正式进入宣末群雄并起的时代!

神秘客(上)

夜幕如网,铺得浩瀚。明月似盘,擦得锃亮。
燕杏江上,一艘纵长十数丈的巨船傲然横卧,巍巍如水上行宫。船上数百盏琉璃宫灯将方圆数丈映照成昼,无数丽姝美人身穿绸缎绫罗,手捧金玉器皿,穿梭如云,仪态曼妙。直瞧得岸边一干闲人如痴如醉,几疑身在天上灵霄。
巨船一侧搭着一条三人宽的木桥,与江畔相连,岸的这头站着两名长得一般模样的八九岁童子,明眸善睐,白齿红唇,彬彬有礼地接迎手持请贴的宾客。偶有浑水摸鱼者,亦是好言劝服,赢得周围一阵赞叹。
不远处,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停在喧闹外,在摇曳的柳影下,显得有些孤独。
若江湖上有些眼力的人看到,定会认得那个把头伸出窗外的少女正是出自近几年崛起江湖、雄霸两雍绿林的自在山。
“水上居不愧是天下五大名店之一,又气派又漂亮,”邢晓晓下颚抵在车厢的窗口上,赞叹道,“姑姑,这两个小孩的身手不错,那些找茬的被暗地里收拾得又干净又利落,你小心阴沟里翻船。”要是人称凤姑的自在山二当家输在水上居两个小孩的手里,那真是要多没面子,就有多没面子。
凤西卓正歪头沉思上船后如何浑水摸鱼,顺手牵羊,闻言转头道,“你少诅咒我几次,我的船就能在阴沟里多划几年。”
“我这也是关心你。”邢晓晓嘟着嘴巴道,“你看看你,都翻过几次船了。上次打劫张员外时,你不是差点被巨石阵砸死么?”
居然还好意思提那次,凤西卓咬牙道:“似乎某人在临行前谆谆告诫,那天我忌水忌木,绝对不能坐船,所以我才会放弃那条安、全、的水路,像傻瓜一样走进那座一看就很有问题的巨石阵的。”
某人很无良地感叹道:“张员外那时候一定站在阵外歌颂佛祖。”那种连小孩都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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