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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师双手拿起杯子,放在手心轻轻搓下,茶水的暖意从瓷杯传递到手心,微微驱散手掌的冷意,“他避过了一场血战。”
凤西卓惊住,“难道他早知皇帝会派尚信攻打缅州,故意躲了开去?”但这种收获怎么听都不怎么光彩吧?
“尚翅北的阴谋怎么会提前败露。”他完全站在兰郡王府的立场上,将尚翅北归类为敌人之列,“我指的是兰郡王府内部的血战。萧晋、陈虞昭和陈元殊都是外姓,与蓝氏血脉不深,你以为蓝氏族人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么?”
“难道你是说?”
“没错。张多闻再怎么有用,也惊不动三位世子同时为他奔波吧?其实那是蓝老郡王的意思,让所有世子避开,用他的手将有异心之人全部清除干净,然后交给他们一个干干净净的郡王府。尚信最幸运的,就是挑了这个时机攻打缅州,所以才能轻松攻下淄洛。”内忧外患夹攻,兰郡王选择了先安内。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若不设蓝氏亲族当世子可以理解为避免与萧晋分权,那为何要设立陈虞昭他们……”说实话,陈虞昭如果还算有点才干的话,她实在看不出陈元殊有什么特质。
邢师道:“这个问题我原本也想不通,到了郡王府才明白,他们虽然是世子,但作用却是联姻。”
“哈?联姻?”
“不错。萧晋毕竟只有一个人,他的正妃之位也只有一个,若想多拉拢其他大势力,就必须有更多的联姻人选。”
听他如此说,凤西卓竟为陈氏兄弟涌起几分悲哀。“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证明萧晋也许不在尚翅北之下?”她用了也许。
“尚翅北锋芒毕露。先发制人看似抢占先机,获得最多好处,但也沦为各路人马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皇帝做过什么,当今天下毕竟是忠孝治国,他的举动正犯了天下大忌!而兰郡王则一直处于受害人的地位,皇帝对他的欺压日后将会成为他们反攻最名正言顺的借口。”他轻啜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夺天下,靠的不是一时得失,而是最后的胜利!”
相类似的话,她似乎从长孙月白的口里听过。“邢叔笃信兰郡王府会笑到最后?”
邢师摇头道:“当今天下,能为将来断言者,惟废门传人。我邢师何等何能?我只是想为今后的胜利努力一把。成也罢,败也罢,总算不负今生来一遭!”
凤西卓沉默了下,道:“邢叔今夜的字字句句,无不是站在萧晋的立场。”许嫂子一事,萧晋会如何看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邢师眼中,萧晋是值得托付的王者!
邢师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二当家今日的言语似乎并不认同萧晋,又或者,想通过‘不认同’这个借口而离开?”
凤西卓默了半晌,才道:“或许,无论过去将来,还是现在,我都无法成为一个争雄者。”若成就的前提是将公理正义抛诸两旁,将良心人格踩在脚底,那她宁愿一生碌碌无为,至少每日睡得安枕。
邢师嘴角一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在犹豫中叹出口气,轻轻掩门离开。
凤西卓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从她八岁,师父开始收留那些经过自在山无家可归的人开始,她便隐隐将他们当成了自在山的一分子,自己的亲人。在师父与师兄相继离开后,她更将他们当作责任扛在了身上。
可是她忘了,人与人是有区别的,自在山并非她一人的自在山。
她想自在,她想逍遥,她的理想是吃饱睡足等死。那只是她。
邢师,那个初见时气神内敛、稳如重山的男子,终是显露了他的野心,他的抱负。
或许,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走与留(下)
冬日的雨,一下就是数天。
邢晓晓在房里闷了几日,终于闷出三双新棉靴。两双黑绒鞋面,加了三层厚底,就算这样的天气踩在水里,湿气也不会透浸脚底。另一双是深蓝锻面,她知道凤西卓轻功极好,底太厚反倒笨重,只纳了一层,小巧轻便。
大头与八斗在走廊里无聊地斗鸡,见她提着靴子走过来,眼睛一亮。大头先扑过去,“咿呀娘的,还是晓晓最乖,知道冬天太冷,你大头叔鞋太旧,就眼巴巴地送来新的。”
八斗冷嘲道:“最怕有人自作多情。”
大头瞪起眼珠,“酸东西,你少嫉妒我。三双鞋,老邢一双,凤姑一双,我一双,不是正好?”
邢晓晓抓靴子的手立刻紧了紧,“大头叔,你的靴子我明天再做。”
“等等。”大头一手拦住她,“哎,你别紧张,你大头叔难道还能跟你抢鞋子?我只是不服气,你怎么先给酸秀才做,把你大头叔排到后头去了?”
“唉,傻瓜没药医。”八斗抱起鸡往回走,“千万别传染。”
“站住,你别趁机偷跑!你还欠我三两六分钱呢!”大头大手一捞,剩下那只鸡的两根翅膀便扑腾进了他手里,朝八斗追去。
邢晓晓小心地吐了下舌头。正好一字从旁边的屋子出来,看到她手里的靴子,想了想道:“阮?”
她羞赧地低下头,轻应了一声。
一字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什么。
邢晓晓朝里张望道:“爹在么?”
一字点点头。
她绕过他往屋里走,邢师坐在书桌后,神情微冷。她等了会,发现摊在他面前的《宣典》一页都没翻动过,只是装装样子,让他的视线不会突兀地落在一无所有的桌上。
邢晓晓将靴子递给他。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应了一声。
每当自在山有大事时,邢师才会这副模样。上次是姑姑决定要举山迁徙的时候。
她不敢久留,将靴子随手放在桌旁便退了出来。
原本想顺便去找凤西卓,谁知仆人说一大早便出去了。她会心一笑,将靴子让仆人放到屋里,才宝贝似的捧着最后一双靴子,兴高采烈地往另一条道去了。
与邢晓晓相比。凤西卓现在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兴高采烈,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吃惊,有一点点失落,还有一点点郁闷。
绿光的表情有些古怪,“公子交代说,看凤姑娘在秦阳日渐安定,他就放心了。”
凤西卓偷偷嘀咕,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日渐安定了?
“公子还说,如若他日凤姑娘抽空拨冗,愿来长孙世家做客,长孙世家定然举族欢迎。只是凤姑娘近日才经历一番舟车劳顿远到秦阳,公子不敢立刻相邀,愿定下一年之约,若一年后凤姑娘有兴,长孙世家将派金玉良行千里接驾。”
凤西卓挠着下巴,“为什么我越听越不是滋味呢?”一年说长不长,也够沧海桑田好几回了。
绿光把头偏到别处,不敢看她。
“哪有人欢迎客人还带一年后这样的条件的?”她语气渐重,显然十分不满。
绿光叹气道:“这是我家公子临走前命我向凤姑娘转达的。”
临走两个字在触动凤西卓的神经。没错,那个说要留一个月的长孙月白只呆了七天就屁颠屁颠,一声招呼也不打地走了。
想到这里,凤西卓眉毛一扬,“长孙世家是不是出事了?”她与长孙月白认识时间不长,却笃信他绝非说话不算数之人。
绿光道:“其实,恩,是有位长辈身体不适……”
凤西卓道:“‘有位长辈’这么含糊的答案你也好意思给?唉,不过算了,长孙世家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而已。”
绿光松了口气,低下头,轻轻道:“绿光以后就跟着姑娘了。”长孙月白说,从此往后,哪怕有天长孙世家从这世上消失,也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凤西卓平安就行。
“哈?”凤西卓半天说不出话来。
绿光委屈地红了双眼,“姑娘不愿?”
她吞了口口水,“太突然了。我心里还没准备好。”这事……怎么到处透着古怪呢?
“那我在这里等姑娘准备好了来接我。”
“那倒不必,又不是娶媳妇,几个眨眼我就准备好了。”凤西卓声音突然转为低沉,“绿光,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但我想……该让我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让我知道。”
绿光嘴巴动了动,没有否认。
“哎,跟我走吧。”她咧嘴笑道,“说实话,每天早晨没有你,我真是越来越难从床上爬起来了。”
回到兰郡王府,凤西卓为了让她早日熟悉环境,故意带着她在东山园里晃悠。晃悠来晃悠去,在花园里晃悠见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女人抢先看到她:“姑姑!”
不必问,自然是邢晓晓。
凤西卓朝她暧昧地眨眨眼,目光顺势瞄向她身后,那个伟岸英气的男子。她回来后,一直未与他碰面,说是巧合,又带着点故意。与邢师把话说开后,是去是留她一直没定。更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兰郡王府的人结交太深,但是……凭现在邢晓晓看阮东岭的眼神,恐怕留在缅州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她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拉着绿光从另一条路走。
绿光小声道:“阮东岭比画里还冷。”
凤西卓想起他们连她的画像都有,有阮东岭也不足为奇。毕竟以名声而言,他还胜她多多。“冬天嘛,难免冷一点。你觉得他不好?”这句话她倒不是随便问的,长孙世家既然能有他的画像,说不定还会掌握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哪天要真和晓晓修成正果,那就是半个自在山人,人品很关键。
“煞气太重。”绿光摇了摇头,“这种男人不会为权势折腰,却会为战争沸血。非良婿也。”想了想,她又轻轻补充道,“和我家公子比差太远了。”
凤西卓淡淡道:“你家公子什么都比他远,距离最远。”
西乱起(上)
十一月三日,阴。
风横渡黄水,刮在脸上,极冷。田正威站在岸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与河岸并连的商船,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朱森智与他相交对年,焉能不知他此刻所想,劝慰道:“世子雄才大略,智计无双,他既然敢作此决定,定然早有准备。我们只管将对岸的城池一一攻下,献给我主便是。”
田正威叹道:“我担心的正是如此。新雍与西瑞来得太过容易啊,世子又正值年轻气盛,就怕一朝得利,看低天下,以为无物,最后折将损兵不说,还折损壮志。”
朱森智警戒地瞄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别忘记现在谁是主帅。”他们虽然是第一第二军的统领,但妄议少主是重罪,就算不罚,也会在世子心中留下芥蒂。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田正威的怒气便遏制不住,“让他听到又如何?不过是个流亡外族,整日袒胸露脚不说,现在无功无劳地爬到你我顶上,我早看不顺眼了。”
朱森智赶紧一攥他的手腕,“老郡王膝下只有世子与郡主两位少主,郡主迟早要出嫁的。难道你还看不出世子的意图?”
“意图?什么意图?”他喝完,脸色一变,“你是说世子想将郡主嫁给他?”
“他虽是外族,但好歹也是王族。南月国地处西荒与大宣交界,地域虽小,但富庶不亚樊、奂两州。若他真能夺取王位,郡主将来就是王后,也不算辱没了。”
田正威虽然没有附和,但显然对他说的前景颇为意动。南月绯华终究是要回南月国的,与他们起不了大冲突,但罗郡王府却会得到强大外援。“这是你猜的,还是世子露了口风?”
朱森智嘿嘿一笑,“我们这位世子论城府可比老郡王还深,这种机密在南月还没成事之前,你觉得他会吐露吗?只要我们心照不宣就是了。”
田正威想想也有道理,“这样说来,我们对那个南月也该改改态度才是。”
“正是如此。世子这次让南月绯华作大军主帅,想必是想摸摸他的斤两,看到底够不够资格当我罗郡王府的郡马爷,在这事上我们于公于私都不能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