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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为现在,只能看到吴真一个人,扶着手术床,跟着他一步步向前,吴真的脸色和床单一样苍白的全无血色,呼吸器罩住他半张脸,浓密睫毛紧紧阖着,没有分毫知觉。
沈为握着他的手,咬紧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病床一直推到ICU门外,医生对他说:“沈先生,我们会尽力救治他。
终于不得不松开手,看着吴真从他面前消失,沈为冲到玻璃探室窗前,焦急的看着吴真的病床再次出现,跟许多病床在一起,隔着一面玻璃,两个世界。
(一九九)
外科住院大楼病房外的走廊上,靠着右边的墙壁见缝插针地摆满了加床,躺着的伤患,守在病床边的家属,本来就不算宽的走道,现在更加狭窄。
周航拎着给沈为打包回来的食物,一条走廊行到尽头都是挨擦着人走过去的。医院的地板一天要消毒擦洗好几回,南方,又是雨天,住院部的地板像是二十四小时没有干透过。
周航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沈为侧身坐在玻璃探视窗边,目光透过窗直直地投向吴真病床的方向,周航走过去,食物袋递到沈为面前:“吃点吧。”
ICU外的走廊人比外边略少些,但都是和沈为一样焦心等着重患亲人的家属,就连墙根也摆着些他们贴身带来的日常必须用品,一眼看去非常杂乱。坐在沈为旁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几个小时前被送进ICU的好像是她的孙子,自打在这坐下,老太太涕泗交流一直就没停下,间隙着几声咳嗽。
潮湿的空气中,消毒药水混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味,沈为的洁癖,周航很清楚,沈为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上几个小时已经是天大的稀罕事,沈为本来就挑食的没谱,周航知道他在这进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但过场总是要走的,果然,沈为头都没回,只是对他摇摇头。
周航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水,他旋开瓶盖,递到沈为手上,“那你总得喝点水,你不想吴真醒过来看不到你吧。”
沈为终于看他一眼,接过瓶子,慢慢喝下去。
那是能补充体力的功能饮料,看见沈为喝了,周航也长吁一口气。
喝了就好,沈为留着一口气好好地坐在这,那个人总能少些忧心,从灾情发生开始,那个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多少让他操心的事,还得分神担心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铁打的人也会被累垮。
周航在沈为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看着沈为,沈为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神色憔悴,头发凌乱,眼眶中血丝遍布,下巴冒出密密麻麻的青茬。哪里还有个太子样?吴真进去多久,沈为就在这隔着窗看了他多久,何必呢,沈为还真以为他一眼不看着吴真就会死?周航还真不信了,他暗嗤一声。
所以说,沈为就是个天生的苦情胚子。
他适合各种苦情剧情,外加累着一干人跟着他不快活。
从沈为这次回本宅开始,周航也一直是马不停蹄地前后奔忙,到现在为止手头上能安排的事总算都安排妥当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暂时松下的时候,这才觉得异常的疲惫。
沈为安静地坐在ICU大病房外隔着窗远远看着吴真,周航抬头又看他一眼,他不得不承认,沈为这次还真是在他意料之外。
周航本来以为沈为会要求单人的ICU,他可以换身无菌服进去,自己在吴真身边守着他,以沈少爷的乖戾脾气,这样的事,任何时期他都做的出。
但沈为没有,从吴真生还之后,沈为就再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幸好他没提,并不是说单人的ICU病房他们现在办不到,大灾即是国难,敏感时期,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人,多少人等着抓那个人的错处,那个人在平常看来根本算不上事的小动作,放在这节骨眼上都是铤而走险。
排除最重要的这点不提,就周航本人来说,在千百万个家庭毁于一旦,成千上万个重伤的人连就医都难如登天的时候,让他开口去要个单人的ICU,就算脸皮再厚,他也难以启齿。
周航庆幸沈为还知道满足,吴真活着,沈为别无所求。
透过探视窗,周航的目光落在吴真身上,床尾对着他们,病床上孱弱无力,悄无声息的那个人,谁还能认得出那是心有七窍,在他面前巧舌如簧,咄咄逼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吴真。
吴真样貌俊美不错,但再美的人落到这般狼狈田地还有什么美感可言,沈为眼神中的痴缠眷恋却丝毫没有遮掩,周航冷笑一下,凌晨的机场,沈为亲口对池涛说吴真是他这一生的最爱,他还记得非常清楚。
周航想起倾力照顾沈为六年,连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的念薇,沈为,就真的亲口肯定,轻易让另外一个人的意义超过了她。
看吴真出事后,沈为失魂落魄的样,只怕让他用自己的命换吴真一命他都肯。
值吗?为一个跟他相识不到两年的男人。周航再次冷笑,他同样没有忘记沈为对池涛说吴真爱他,他很想问沈为说这句话时的自信,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吴真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跟沈为相处是件多难的事,说吴真跟着沈为另无他图,只怕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为自己觉得值得就好,吴真也最好活下来,给沈为留个念想,也省得他有事没事,无事也要生非地折腾自己,总跟那个人过不去。
(二百)
入夜后的住院处,走廊里等待的人,经过一整天的焦灼,疲惫的或倚或靠的睡去,窗户开着,闷热的雨夜,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风。
沈为站在探视窗外,靠在墙上,看着吴真,吴真依旧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知觉,沈为的抬起手,贴着玻璃,轻轻描摹吴真的轮廓,那么亲爱的人,那么温柔美好,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沈为的眼睛是湿的,只要吴真没有事,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付出所有,在所不惜。
生死一线的激烈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之前拼尽全力要救出来吴真,然而,此时才是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无力到极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也是到此时,才真的明白,把吴真从震区带到医院,并不意味着他能死里逃生。
跟走廊里的深夜不同,ICU病房中,护士和医生依然在穿梭,吴真的身上接着许多导线,床边仪器绿色的数据线条闪烁着,有个护士走到旁边,俯下身仔细的看着。
沈为从墙边站直身子,他贴近玻璃窗,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护士的一举一动。
护士看了一会,忽然向不远处说了句什么,隔音玻璃听不到任何声响,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医生快步走过来,撕下来记录纸快速浏览。
沈为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现在如惊弓之鸟,已经再经不吴真有任何变故。
但是那个年轻医生拿着数据,向病房另外一边跑过去,另外一个年长的女医生马上跟他一起走过来到吴真病床前。
寒意和恐惧瞬间蔓延到沈为心底,这样的一幕,跟记忆中某个凄绝的画面重叠,许多年前,他曾经这样,看着医生跑向小薇安的病床,抱起她那么小小的身体,紧急仓促的抢救,他曾经这样,被隔在一扇玻璃外,心急如焚,他曾经这样,最后一眼看到小薇安的面容,从此,生死两隔,他曾经这样,眼睁睁看着幼小的女儿,在他面前,走完不足一百天的生命。
“不”,沈为撕心裂肺的嘶吼出声,不可以,他不能失去吴真,他不能再失去吴真。
他荒芜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深情,他不能失去吴真。
不能,吴真,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沈为冲到ICU病房门前,门紧紧闭合着,沈为发疯一样冲过去,捶打着电磁闭合的铁门,门哐哐作响。
沈为的声音像野兽在最绝望的时候发出的凄鸣,“吴真,吴真。”
字字泣血,心神俱碎。
吴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所有人都被他的疯狂失控惊醒,门里有护士跑过来,女孩脸上是惊讶的神色,她不敢打开门,沈为更疯狂的拍着铁门,泪如雨下,“吴真,我在这里!”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值班的医生,几个男医生跑过来,却根本拉不住沈为,“先生,你冷静!”
被强行架着离开,沈为的胳膊被钳制住,他拼命挣扎着再冲向铁门,用脚猛踢踹,“开门,开门。”
沈为像一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动物,疯狂的做困兽之斗。
终于有人紧紧抱住他的腰,“沈为,你冷静,发生什么事了?”
是周航的声音,沈为猛的转过身,揪住周航的领口,双眼血红,“开门,让他们开门!”
周航不明情况,但沈为的状态已经歇斯底里,他向旁边的医生说道,“麻烦把门打开,让他进去看一下病人。”
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医生用胸前的挂牌刷了门禁,铁门应声而开,沈为踉跄的奔到吴真病床前。
医生满面惊异的看着突然冲过去的沈为,沈为扑到吴真床边,握住他的手,凄厉的呼唤着,“吴真,我在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吴真!”
伏倒在吴真身上,沈为紧紧箍住吴真的肩膀,泪水瞬间湿透衣衫。
“病人怎么了?”紧随其后的周航焦急的问医生。
“病人没有异常,只是例行巡查,脑电波趋于平稳,所以,让主任过来看一下数据。”医生一头雾水的看着沈为说道。
沈为从力竭的痛哭转过头,“你说他不会死,是吗?”他的声音哽咽颤抖的难以辨识。
“谁说他要死了?”医生皱起眉头,“他的症状在好转。”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沈为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向后栽去……
(二百零一)
吴真入院的第五天,入夜,关上的房间门,隔开深夜仍人来人往的走道,病房里静谧无声。
几天心力交瘁的疲惫与分秒不能松懈的紧张,沈为终于熬不住,枕着手臂趴在吴真身边睡去。
本来是长时间的昏迷,但吴真的睫毛突然轻微地颤动一下,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轻颤,没过多久,他的眼睛终于半张半合的睁开。
眼神茫然地投向天花板,又投向墙壁,吴真的头没动,但目光缓慢的逡巡,最后落在沈为身上。
眼神最初还是混沌,他看着沈为许久,双眼中逐渐泛起水光。
目光锁住沈为,瞬也不瞬,吴真其实只能看到沈为发丝凌乱的头顶,但他知道,那是沈为。
嘴唇轻轻上下翕动两次,只是两个字,喉头却焦渴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手被沈为紧紧握住,吴真试图活动手臂,但全身深入骨髓的疼痛和重伤后的羸弱无力,他用尽力气,也只是左手在沈为的掌心里细小地挣动一下。
那么小的动作,沈为却突然抬起头看着吴真,短暂的怔忪后,沈为转过头对周航大叫:“愣着干什么,叫医生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