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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咸大人曾经那么对自己说。
可是……当那个历史被创造的时候,她和自己,还能亲眼看到么?他们两个都是军人家庭的孩子,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为了国家牺牲奉献自己的一切——然而,这样钢铁的信条,却无法铸造出同样钢铁般的心脏。
此刻,当他历经九死一生冲出火海,凝望着脚下广袤大海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涌起难以抑制的悲哀和眷恋。
她走了……虽然她从未真正在他身边,但他也绝不愿看到她孤身踏入死境。
身侧的鲛人仿佛没有在意他这样长时间的出神,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所有的机簧一一调整好,把一切都切换到正确的模式,等这一切做完,仿佛全部力气都已经在方才片刻里燃烧殆尽,凝的身体一软,便一头歪倒在了操作席上,白色长发铺满了一地。
“凝!”羲铮大吃一惊,连忙侧身过去查看,“你怎么了?”
“没……没事,”鲛人喃喃说着,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不用担心……机械上的那些设置凝已经都调好了……会带着主人……安全返回本岛。”
然而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缓缓合起。
“凝,凝!”羲铮看到光彩从她的眼眸里迅速消退,血从咳嗽的嘴角不断涌出,心里知道不妙,顾不得比翼鸟还处于敌方的射程之内,只是将她从座椅上扶起,放平,试图拿出药箱来进行急救。
凝仿佛知道他的意图,吃力地想挣开眼睛,却无法做到。
“主人……主人。”她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喃喃,声音几乎微弱得不可闻。羲铮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只听到她说:“我不行了。用……用傀儡虫吧!”
“什么?”一时间,他以为她说的是胡话。
——不久前,自己刚刚冒了大险瞒着元老院替凝解除了精神控制,让她从一个傀儡成为自由的战士,成为军团里近千年来第二个不受任何控制的鲛人。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要求自己重新对她使用傀儡虫?!
“我、我的身体……在崩溃。”凝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聚集了最后一点神智,虚弱地说,“我、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超、超出了鲛人自然寿命的极限。如果主人能重新让我成为傀儡……或许还能多活一两年,否则……”
“不!这怎么行?”羲铮断然拒绝,“我既然解放了你,就绝不会再为了战争而让你再度沦为没有自我意识行尸走肉!”
“谢谢……谢谢。”凝微笑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角有一滴泪珠渐渐凝结:“这样糟糕的一生里……能在最后遇到主人,真的,呵,真的是做梦一样呢……我终于明、明白当年,潇是为了什么而跟随破军了。”
她伸出冰冷枯瘦的手指,握住了羲铮的手,吃力地道:“请……请您……”
羲铮托起她的头,将耳朵贴上她的嘴唇,听到低微却也清晰无比的一句话:“请您看在凝这次立下的功劳份上……允许凝与主人一起,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凝!”他心里巨震,定定地看着这个鲛人女子。
“如果是自己选择成为傀儡的话,那……那我也就不再是个傀儡了啊……不是么?主人?”垂死的鲛人微笑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让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然后……把我安葬在大海里……这是我的愿望,主人,您、您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羲铮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颤栗,他握住了她冰冷枯槁的双手,凝视着她逐渐沉睡的面容,哽咽,“我会完成你的愿望,凝。”
“呵……”苍老的鲛人女子终于彻底合起了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身体已经陷入了濒死前的休克中。钢铁一样的军人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只剩下一半的比翼鸟在血和火的大海上继续飞翔,孤独的倒影映照在漆黑的海面上,如同一个找不到归途的幽灵。
沧流历九百六十二年十二月初七,西海战局突发逆转。
沧流帝国深夜发动了突袭,全面反攻。空桑西海远征军在主帅白墨宸缺席的情况下,由副帅玄珉指挥仓促应战,凭借绝对优势的兵力逐渐扳回了被动的局面。而此刻,在火力掩护之下,载着神之手的冰锥已然穿过空桑的封锁线悄然远去。
完成了既定目标,沧流军队开始逐步后撤,放弃了津渡海峡退回本岛。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就在那一刻,羲铮少将驾驶比翼鸟撕破防线,尖刀突入,奇袭敌后,居然一举将空桑旗舰击沉!旗舰里中层军官死伤殆尽,连副帅玄珉被当场炸成了重伤。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最后一夜溃退三百里,被沧流军队逼回了怒海以西。
当太阳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整个西海折射出了血一样的光芒。长达数百里的海面上漂满了鲜血和残肢,如同修罗炼狱。
那一战之后,羲铮少将因为突出的战绩获得了元老院的高度嘉奖,直接被提拔为征天军团的总负责,统领九天九部,掌握了帝国三分之一的兵力,成为军队里仅次于巫彭元帅的第二号人物。
最重要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作为征天军团的统帅,他将负责培训织莺留下的神之手,那些隶属于“水”和“空”的两类孩子。那些神奇的孩子将会令那些废弃多年的机械重新焕发出巨大的破坏力。
一个崭新的、令天地震慑的征天军团,即将诞生。整个云荒的命运也即将从此刻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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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深蓝……还是深蓝。
在一望无际的海底里航行,就如掉落在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织莺独自坐在深深地海里,听着潜流呼啸的声音,长路漫漫,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舱里,身边的架子上那只永远不会休息和睡眠的夜莺在看着她,不时地梳理着羽毛,发出柔和美妙的声音,似乎在给她打消旅途的寂寞。
“有很多话,我自己从未说出口,但都藏在小莺的身体里。”
她想起了望舒的话,心底忽然有了一阵微妙的悸动。念头一起,她开始有了隐约的不安和好奇,流逝的时间开始显得分外的漫长,令人如坐针毡——终于,在坚持了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屈服了。
她看着那只鸟儿澄澈如宝石的眼睛,试探着开口问:“你好?”
听到终于有人对自己开口说话,夜莺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在架子上跳跃着,兴高采烈地回答:“你好!”
她忍不住笑了,问:“你是谁?”
夜莺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小莺。”
这大概是望舒为它设定的标准答案。不过,看到得意洋洋的鸟儿,织莺忽然想再刁难一下它,便又问了一句:“小莺是谁?”
夜莺毫不犹豫地回答:“小莺是望舒做出来送给织莺的生日礼物!喜欢不?”
“喜欢。”织莺忍不住唇角含笑——果然,望舒这件礼物很有意思。它的智慧和互动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如望舒所说,在如此漫长的旅途里,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乐趣。
听到她的回答,夜莺又开心地跳跃了一下,说:“一定要喜欢啊!”
虽然只是一只机械鸟发出的机械的回答,却居然令她心里微微暖了一下。织莺看着架子上用来做摆设的食盘和水盘,试探地问:“你饿不饿?”
“不饿,”夜莺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只要能看着织莺,就不觉得饿!”
“……”这句话的语气显然令她想起了某一个人,织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它乌黑的眼睛。停顿了片刻,她忽然起了一种残忍的念头,抬头看着那只活泼的夜莺,开口:“你不是活的,对吧?你不是一只真的夜莺,对不对?”
她问得残忍而直接,然而夜莺卡了一下,眼睛咕噜噜一转,却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是机械做的!”
“机械做的?”她反问。
“是啊!”夜莺眨了眨眼睛,回答得出人意料:“我和望舒一样都是机械做的。我们又聪明又天才,从不说谎从不背叛,而且还永远不会生病!——怎么样,你们羡慕吧?”
她不禁哑然失笑,喃喃:“笨蛋。”
——原来,那个少年将这些从未说过的话都藏在鸟儿小小的躯壳里。他在告诉她,即便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并未因此绝望,他依旧相信自己,并以此为傲。
然而,显然误以为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夜莺咕噜了一声:“你才是笨蛋呢!”
“啊?”她忍不住蹙眉,苦笑,“望舒怎么把这句话也教给你了?”
显然这句话也不在夜莺所能应对的记忆范围里,它眨了眨眼睛,只能随便从记得的那六百二十七句里面挑选一句,朗朗回答:“看吧,总有一天,那些人所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折磨,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那句话令织莺瞬地变了脸色。
报复?在那个少年看似明朗澄澈的眼神深处,居然刻着这样两个字!
织莺忍不住站起来,扑向了船舱里唯一的一扇圆形密闭窗,望向南方——那里是一片漆黑,深深的海水屏蔽了一切,包括颜色和光线,令她那个遥远的故国沉浸在一片浓重的暗影里,再也无法看到。
不知道为何,那一瞬,她心里忽然泛起了某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从棋盘洲往北,海的颜色越来越深,海面也越来越平静。在进入苍茫海海域后,极寒让大海不再具有生机,成为凝固的乐章。
在北方的北方,冰封的大海深处,有一处叫做从极渊的地方。那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和南方碧落海底鬼神渊的地火熔岩正好形成云荒的阴阳两极——没有人到达、没有飞鸟飞过,甚至,连水下都不曾有一条游弋的鱼类。
这是天地间最寒冷的地方,荒芜而寂静的不毛之地。
海面上,一座座巨大的冰山随风飘浮,在冷月的映照下折射出清冷透彻的光辉,宛如琉璃世界,美不胜收——然而,在风里,忽然传来了一缕琴音。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衣的美丽女子,盘膝坐在冰雪之上,手抚七弦琴,轻拢慢捻,弹奏出柔和婉转的美妙乐曲。她的面容安宁,丽色无双,全心全意地弹着。在她身侧,严寒开始消退,甚至那些猎猎割面的冷风都不敢吹来。
那是海国的红衣女祭,暗鳕。
在琴声里,她身后那一朵巨大的莲花轻轻颤抖了下,舒展开了最后一瓣。
那是一朵玄冰龙莲,开在冰山雪海之上,其大如轮,层叠重瓣,居然足足有一百瓣之多。盛开后足足有一丈的直径,花瓣如玉,花心如纯金,在开放的瞬间散发出千万道光芒,简直如同一轮皎月在大海上升起!
在花开的那一瞬,琴声停止了。
暗鳕蓦然抬起头,脸上长年来的淡漠平静一扫而空,再也难以掩饰喜悦——她忽然抬起手,将七弦琴在地上砸得粉碎!琴匣里掉落出一个小小的玉壶,那是她在主动要求来到从极冰渊时私自偷偷带过来的。
她飞快地回过身,奔到了玄冰龙莲之下,将玉壶举起——就在那一瞬间,那一轮皎月的光芒收敛了,犹如月圆则亏,凋谢在一瞬间。巨大的莲花在绽放了一瞬之后旋即枯萎,一片一片,在从极渊的冷风里飘落,如同冰雪一样消融,化成柔亮纯洁的水,滴落在大海深处,重新化为虚无。
暗鳕颤栗着,跪在冰上,双手将玉壶高高举起——她的动作非常快,非常准确,仿佛演练过千百次。一刻也不早一刻也不迟,当她刚刚将手举到那个位置,那一泓莲之水便一滴也不漏地倾入了壶中!
她不敢呼吸,用颤抖的手迅速地盖上了盖子,将玉壶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那一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