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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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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我到底该如何向她搭话呢?
  “你好!和我说说话可以吗?哪怕30分钟也好。”
  过于傻气,简直象劝人加入保险。
  “请问,这一带有24小时营业的洗衣店吗?”
  这也同样傻里傻气。何况我岂非连洗衣袋都没带!有谁能相信我的道白呢?
  也许开门见山好些。“你好!你对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女孩哟!”
  不,不成,她恐怕不会相信我的表白。纵然相信,也未必愿同我说什么话。她可能这样说:即便我对你是百分之百的女孩,你对我可不是百分之百的男人,抱歉!而这是大有可能的。假如陷入这般境地,我肯定全然不知所措。这一打击说不定使我一蹶不振。我已32岁,所谓上年纪归根结底便是这么一回事。
  我是在花店门前和她擦肩而过的,那暖暖的小小的气块儿触到我的肌肤。柏油路面洒了水,周围荡漾着玫瑰花香。连向她打声招呼我都未能做到。她身穿白毛衣,右手拿一个尚未贴邮票的四方信封。她给谁写了封信。那般睡眼惺忪,说不定整整写了一个晚上。那四方信封里有可能装有她的全部秘密。
  走几步回头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       ※        ※
  当然,今天我已完全清楚当时应怎样向她搭话。但不管怎么说,那道白实在太长,我笃定表达不好――就是这样,我所想到的每每不够实用。
  总之,道白自“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而以“你不觉得这是个忧伤的故事吗”结束。
  ※       ※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有一个少男和一个少女。少男18,少女16。少男算不得英俊,少女也不怎么漂亮,无非随处可见的孤独而平常的少男少女。但两人一直坚信世上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百分之百适合自己的少女和少男。是的,两人相信奇迹,而奇迹果真发生了。
  一天两人在街头不期而遇。
  “真巧!我一直在寻找你。也许你不相信,你对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从头到脚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简直是在做梦。‘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手拉手,百谈不厌。两人已不再孤独。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已被对方需求。而百分之百需求对方和百分之百地被对方需求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这已是宇宙奇迹!
  但两人心中掠过一个小小的,的确小而又小的疑虑:梦想如此轻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
  交谈突然中断时,少男这样说道:
  “我说,再尝试一次吧!如果我们两人真是一对百分之百的恋人的话,肯定还会有一天在哪里相遇。下次相遇时如果仍觉得对方百分之百,就马上在那里结婚,好么?
  “好的。”少女回答。


  于是两人分开,各奔东西。
  然而说实在话,根本没有必要尝试,纯属多此一举。为什么呢?因为两人的的确确是一对百分之百的恋人,因为那是奇迹般的邂逅。但两人过于年轻,没办法知道这许多。于是无情的命运开始捉弄两人。
  一年冬天,两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恶性流感。在死亡线徘徊几个星期后,过去的记忆丧失殆尽。事情也真是离奇。当两人睁眼醒来时,脑袋里犹如d。h劳伦斯少年时代的贮币盒一样空空如也。
  但这对青年男女毕竟聪颖豁达且极有毅力,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再度获得了新的知识新的情感,胜任愉快地重返社会生活。啊,我的上帝!这两人真是无可挑剔!他们完全能够换乘地铁,能够在邮局寄交快信了。并且分别体验了百分之七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五的恋爱。
  如此一来二去,少男32,少女31岁了。时光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少男为喝折价早咖啡沿原宿后街由西向东走,少女为买快信邮票沿同一条街由东向西去,两人恰在路中间失之交臂。失却的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两颗心。两人胸口陡然悸颤,并且得知:
  她对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
  他对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
  然而两人记忆的烛光委实过于微弱,两人的话语也不似十四年前那般清晰。结果连句话也没说便擦身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永远永远。
  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么?
  是的,我本该这样向她搭话。 
象的失踪
  大象从镇上的象舍中失踪,我是从报纸上知道的。这天,我一如往常地被调至6点30分的闹钟叫醒。然后去厨房烧咖啡,烤面包片,打开超短波广播,啃着面包片在餐桌上摊开晨报。我这人看报总是从第一版依序看下去,因此过了好半天才接触到关于大象失踪的报道。第一版报道的是日美贸易摩擦问题和战略防御构思,接下去是国内政治版,国际政治版,经济版,读者来信版,读者专栏,不动产广告版,体育版,再往下才是地方版。
  大象失踪的报道登在地方版的头条。标题相当醒目:“××镇大象去向不明”。紧接着是一行小标题:“镇民人心惶惶,要求追究管理责任”。还有几名警察验证无象象舍的照片。没有象的象舍总好像不大自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俨然被掏空五脏六腑后干燥了的庞大动物。
  我拨开落在报纸上的面包屑,专心致志地逐行阅读这则报道。上面说人们发现大象失踪是5月18日(即昨天)下午2时。供食公司的人像往常那样用卡车为大象运来食物(其主食为镇立小学的学生们的剩饭),从而发现象舍空空如也。套在象脚上的铁环依然上着锁剩在那里,看来是大象整个把脚拔了出去,失踪的不仅仅是大象,一直照料大象的男饲养员也一同无影无踪。
  人们最后见到大象和饲养员是前天(即5月17日)傍晚5点多钟。5个小学生来象舍写生,5点多之前一直用蜡笔为大象画像来着。这几个小学生是大象的最后目击者,后来再无人见到。因为6点铃一响,饲养员便将象广场的门关上,使人们无法入内。
  5个小学生异口同声地作证说,那时无论大象还是饲养员都没显出任何异常。大象一如往常乖乖站在广场中央,不时左右摇晃一次鼻子,眯缝起满是皱纹的眼睛。它已老态龙钟,动一下身体都显得甚是吃力。初次目睹之人,往往感到不安,真怕它马上瘫倒在地上断气。
  以上便是这则新闻报道的内容。
  大象之所以被本镇(即我居住的镇)领来饲养,也是因为其年老之故。镇郊的一座小动物园以经营困难为由关闭的时候,动物们都已通过动物经纪人之手转往全国各地。唯独这头象由于年纪太老而无法找到主顾,一来哪里的动物园中象的数量都绰绰有余,二来没一处动物园好事并充裕到足以接收一头似乎马上就心脏病发作死去的举步维艰的大象的程度。因此,这头象便在所有同伴荡然无存的形同废墟的动物园里无所事事地——当然也不是说它原来有什么事干——独自滞留三四个月之久。
  无论动物园还是镇上,对此都相当头痛。动物园方面已将动物园旧址卖给了房地产商。房地商准备在此建造高层公寓,镇上也签发了开发许可证。象的处理越是长期拖而不决所付的利息越高。可是又不能把象杀掉。若是猴子或蝙蝠之类,倒也罢了。但杀一头大象太容易暴露目标。一旦真相大白,问题就非同小可。于是三方一起商量,达成了关于老年大象处置的协议。(1)象作为镇有财产免费领养;(2)收容象的设施由房地产商无偿提供;(3)饲养员工资由动物园方面负担。
  这就是三方协议的内容。正好是一年前的事。
  说起来,我从一开始便对“大象问题”怀有个人兴趣。大凡有关象的报道我统统剪了下来。还去旁听了镇议会讨论大象问题的会议。所以现在我才可以如此洒脱如此准确地叙述此事的发展过程。话也许有些罗嗦,但“大象问题”的处理很可能同大象失踪有相当密切的关系,还是容我记述下来为好。
  当镇长签署了协议而即将领养大象之时,议会中以在野党为中心(在此之前我还真不知道镇议会中有什么在野党)掀起了反对运动。
  “为什么本镇必须领养大象?”他们质问镇长。其主张可以归纳成以下几条(条条太多十分抱歉,但我以为这样容易理解):(1)大象问题属于动物园与房地产商私营企业之间的问题,镇政府没有理由参与;(2)所需管理费、食物费太多;(3)安全问题如何解决?(4)本镇自费饲养大象的好处何在?
  他们拉开论战架势——“饲养大象之前,下水道的整治和消防车的购置等镇政府要做的事情岂非堆积如山?”尽管措词不算尖刻,但言下之意无非是怀疑镇长同房地产有幕后交易。
  对此,镇长的意见是这样的:(1)高层建筑群的落成在将极大幅度增加镇的税收,大象的饲养费之类自然不成问题,镇政府参与这样的项目是理所当然的;(2)象年事已高,食欲亦不很大,到于加害于人的可能性可以说等于零;(3)象一旦死亡,由房地产商作为大象饲养地提供的地皮即为镇有财产;(4)象可成为镇的象征。
  经过长时间争辩讨论,镇上终于决定将大象领养过来。由于自古以来位于城郊住宅地带,镇上的居民大多生活较为富裕,镇财政也够雄厚。况且人们可以对领养无处可去的大象这一举措怀有好感。较之下水道和消防车,居民毕竟更容易同情大象。
  我也赞成镇上饲养大象。出现高层建筑群固然大杀风景,但自己镇上能拥有头大象倒确实不坏。
  砍掉山坡上的树林,把小学一座快要倒塌的体育馆移建到这里作为象舍。一直在动物园照料大象的饲养员跟过来住下。小学生们的残汤剩饭充作象饲料。于是大象被一辆拖车从封闭的动物园运到新居,在此打发余生。
  我也参加了象舍的落成典礼。镇长面对大象发表演说(关于本镇的发展与文化设施的充实),小学生代表朗读作文(象君,祝你永远健康云云),举行了大象写生的评比展览(大象写生此后遂成为本镇小学生美术教育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保留项目),身穿翩然飘然的连衣裙的两名妙龄女郎(算不上绝代佳人)分别给大象吃了一串香蕉。大象则几乎纹丝不动地静静忍受着这场相当乏味——起码对象来说毫无意味——的仪式的进行,以近乎麻木不仁的空漠的眼神大口小口吃着香蕉。吃罢,众人一齐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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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右侧的后脚套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沉重铁环。铁环连着一条十多米长的粗铁链。铁链的另一端万无一失地固定在水泥墩上。铁环和铁链一看就知道其牢不可破,大象纵然花100年时间使出浑身解数也全然奈何不得。
  我不大清楚大象是否对这脚镣心怀不满。不过至少表面上它对套在自己脚上的铁链漠然置之。它总是以愣愣的眼神望着空间莫可知晓的某一点。每当阵风吹来,耳朵和白色的体毛便轻飘飘摇颤不止。
  负责饲养大象的是位瘦小的老人。不知其准确年龄,也许60多岁,也许70有余。世上有一种人一旦越过某一临界点便不再受年龄左右,这位老人便是其一。皮肤无论冬夏都晒得又红又黑,头发又短又硬,眼睛不大。面目并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唯独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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