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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见众人都被怪力乱神吸引,认真倾听,不由得口沫横飞,说得更是天花乱坠:“夔王却没想到,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张符咒助他成事,可也在暗暗吞噬他的心智,到如今,庞勋恶鬼附身,他已经神智全失,意图谋反了!”
“难怪他竟杀害鄂王,全不顾手足之情!”
“皇家有何手足之情?何况他府中的近身侍卫也出来指证,夔王深意,正是要谋夺天下,区区一个兄弟,他又如何会放在眼里?”
在众人的叹惋声中,刚刚那老者也说道:“不错,所以老夫也与其他众老一起,联名上书,直达天听,要求陛下重国法,轻功绩,务必要使罪恶昭彰,凶手伏诛啊!”
“老丈暮年,尚且一心为国,真是佩服啊!”
在众人的赞扬声中,也有人质疑道:“然而夔王当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对社稷实有大功,若说被迷了心智,那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吧?”
“夔王自然罪不至死,甚至对江山社稷有功,可如今夔王的躯壳之中住的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庞勋,这夺舍恶鬼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第283章 一念飘忽(3)
还有人说道:“但我看,如今朝廷尚有需要夔王的地方,我听说啊……”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眉毛挑动,显然对自己掌握了最新消息而感到兴奋,“朝廷要让夔王去压制振武军呢!”
“不可能吧?振武军出事了?”
“说不准的,毕竟前几天不是还在说振武军在大力扩充军备么?难道是反了,所以朝廷要平叛?”
“好家伙,那庞勋本就是乱军出身,如今去打振武军,那不是乱军打乱军,乱成一团了?”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黄梓瑕听他们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全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便牵着马准备离去,谁知一阵都昙鼓声传来,吸引了众人注意,大家纷纷往那边涌去。
黄梓瑕顺着众人挤去的方向看去,却是那个常在缀锦楼说书的中年男人,说书人果然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这回又神采飞扬地设下小鼓,挤到街头来了。
毕竟是专业耍嘴皮子的,这鼓槌一抡,开口就是不一样,先讲一段太宗皇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事,结果被人唾弃道:“能不能讲点好听的?来点香艳的!”
在众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中,说书人也只好说:“那么,就来与各位讲一个前朝隋炀帝的荒诞事儿。那文帝暮年,身怀重病,炀帝入内侍疾,偏巧看见了捧着药汤而来的宣华夫人。只觑得一眼,顿时魂飞魄散,心想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美人儿……”
“然后文帝驾崩,炀帝送了同心结给宣华夫人,收了先帝妃嫔夜夜笙歌荒淫无道——听了几百遍了,你再换个新的!”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黄梓瑕却忽然脸上变色。
她的脑中,迅速闪过在鄂王府的香炉中扒出来的那几条丝线,那残余的样子,分明是烧得残破的一个同心结。
同心结、匕首,玉手镯。原来……这就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三样东西,内里共同的涵义!
她一瞬间只觉得恐惧无比,眼前世界模糊,所有人都往后退散,眼前唯有淡淡一抹街道的痕迹存在。彩棚遮天,日光照得街道鲜艳无比,就像是淡红的血色铺天遮地。
她面容苍白,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缰绳,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僵立在墙角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她觉得自己听到沉重的呼吸,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由畏惧而警惕地看向左右,却发现身旁人人都只漠然走过,那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正是她自己的。
此生此世,她经历过无数的案件,各种凶残可怕的手段手法,不计其数。然而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人群之中冷汗涔涔,竟在瞬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太过可怕的真相,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脸色难看得甚至连路人都侧目而视。
她靠在墙角,在长安最热闹的时刻,在周围期待佛骨祥瑞的人群之中,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失去般僵硬冰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身旁的那个说书人已经换了一段夔王力抗沙陀来犯的故事,怎奈他讲得卖力,听众却不买账,纷纷说道:“夔王如今都犯下这等事了,你换个人讲讲!”
黄梓瑕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靠在墙上,没有余力离开。
“诸位,我今日讲这段,可有原因!”那说书人站在彩棚之下,脸也被映得红红的,一股兴奋之意,“这沙陀来犯,并非一次两次,诸位可知前日振武军消息?他们败退五十余里,连大营都被人给端了!”
在哗然声中,听众们纷纷沮丧道:“败退又如何?如今大唐国运衰弱,边关败仗又岂止一回?早不是当年气象了。”
说书人正色道:“当初沙陀败于夔王之手,令他们对夔王是闻风丧胆,自此不敢妄动。可如今夔王有难,眼看性命难保,这沙陀就又趁机来犯!这是欺我大唐无人啊!此等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实是令人痛恨!”
听者们顿时群情激奋,更有人排众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夔王该率我大唐将士直取北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那些跳梁小丑看看我大唐的厉害!”
“对,没错,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一说到外敌入侵,百姓立即被煽动,此刻那夔王杀害鄂王的事早已被抛诸九霄云外,众人只幻想着夔王北赴战场之后,如何片刻击溃沙陀,甚至直取王庭驱赶他们至大漠,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余力……
“再者,好教诸位得知,这夔王杀鄂王一案,各位不觉得匪夷所思,诡异非常么?这其中隐藏的奥秘,待在下与各位细细道来——”
后面更加耸人听闻的揣测,神神怪怪,又引得众人一片哗然。黄梓瑕神思恍惚地继续牵马慢慢前行,心下只想,王家的行动确实够快,前日刚刚说过要扭转舆论,此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抬头看见修政坊已在眼前,便将自己的马系在旁边柳树上,又给旁边看马人嘱咐了要添些草料,然后往宗正寺亭子而去。
到门口之后,她静静站在巷子外侧的角落,一株槐树正挡住她的身影。
日头越升越高,她站在树后,只觉得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冷。
她的心头,一直盘旋着那个同心结,那把匕首,还有那个碎掉的白玉镯。
若有人此时看见她,必会发现她双唇颤抖,满脸恐惧。
就算已经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可她依然还是觉得恐惧。恐惧于这覆灭的人性,恐惧于未知的局面,恐惧于自己将无法亲手揭开这一切真相,还李舒白一个清名。
她竭力控制自己,咬着下唇站在那里,静静等待。
直到将近辰时,有整齐列队的御林军来到,领队的人正是王蕴。
“圣上手谕,宣夔王入宫觐见。”
守卫不敢怠慢,验看了手谕之后,赶紧放王蕴进内请夔王出来。黄梓瑕一动不动地站在槐树之后,以蟠曲的树干挡住自己,只露出半个面容,静静等待着。
片刻,李舒白便即与王蕴一起出来了。他神情略为萧肃,一身石青色锦袍更显沉郁,此时忽然受皇帝召见,面容上依然无喜无忧,飞身上马时也不见得任何异样。
她看见他的侧面,那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曲线,完美得犹如远山曲水。她不敢眨眼,只怔怔地盯着他,近乎出神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几乎要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记住,将他发丝的每一丝颤动都牢牢印在心上。
她一声不吭,默然咬着下唇,目送他催马向前。
只是,在无声无息之中,他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黄梓瑕所在的地方。
他的目光如此锐利,似乎能穿透树干,将她的身躯拉到自己的面前。
黄梓瑕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了一下,藏在大槐树之后。幸而他只略略停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催马前行。
直到他去得远了,黄梓瑕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背靠在槐树之上。她背对着远去的李舒白和身后众人,想着那些可能将要永生永世都腐烂在自己心底的真相,怔怔的,伫立了许久,终于只是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欣慰而苦涩。
“王公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变动就在今日。”她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然而……”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亏欠王家便越多了。
她在风雪之中离开李舒白的身边,原以为,可以利用王蕴打探到王家与此事的关联,进而追查幕后的情况。可谁知一步步走来,她没料到自己会蒙王家如此多的恩惠,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今的局势,到了她放弃自己最后的退路之时。
是王蕴、更是王家一力助她,使得她步步深入看到此案的真相,夔王出了宗正寺,案子有了转机,而她,又如何能背弃自己曾许下的承诺,背弃王家?
她知道,只要凭借这一线机会,李舒白就能逃离所有网笼,从此天南地北,任他驰骋,再也不会受困危局。
相忘于江湖,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而她如今,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在知道他平安之后,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见面。
因为,就算他们见了最后一面,她也不知道如何说再见,如何说再也不见。
第284章 御香缥缈(1)
佛骨进京之日,徐逢翰于四更天便领百名宫女、百名宦官出城十里之外遥拜。等到卯时,天色渐亮,便看见远处香烟缭绕,迎佛骨的佛乐声与诵经声远远传来,正是昨夜在最近一座浮屠中修整的迎送佛骨队伍已经起身了。
皇帝为迎佛骨,组织了大队仪仗,剪彩绸为幡与伞,佛具上均饰以金玉珠翠玛瑙,计用宝珠不下百斛。仪仗队从京都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间,车马昼夜不绝。附近村落所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跟着仪仗,手持着香花香烛夹道奉迎,一听到佛号声,顿时个个拜伏于地,更有人激动得痛哭嚎啕,捶足顿胸。
禁军引导,宫人乐舞,民间乐班轰轰烈烈,排了数十里长的队伍。在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佛骨迎入城内,京中所有人聚集于大街之上。连朝廷都停了衙门事务,大臣们狂奔而出,满道皆人。长安城宽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只见乌压压一片跪倒在路边顶礼膜拜。
后面看不见的人无法爬上去,只能攀着柱子檐角争睹。长安的香烛早在多日前已被争抢一空,人人手中香烛点燃,长安城香烟缭绕,灯烛遍地,户户香案,人人膜拜。
在这喧闹混乱之中,还时有激动的人刺血洒地,焚顶烧指。更有人断臂供养,赢得身边信徒敬仰,抬到后方跟随在佛骨之后,多受佛光普照。满城癫狂之中,佛骨终于到了大明宫安福门。
在安福门外接佛骨的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居然会是夔王李舒白。
“这……这不是恶鬼附身,最是惧怕佛光的夔王么?”
“他也敢接佛骨?他也配接佛骨?”
“陛下为何被蒙蔽眼目,让这样的人前来奉迎?”
然而这样的疑问冒出来不久,很快便被另一种街头流传的新说法压倒:“前几日你们没听说吗?夔王谋害鄂王一事另有内情!”
“还能有什么内情?鄂王死在夔王手下千真万确,还能有假?”
“听说,鄂王才是被恶鬼缠身,意图谋害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