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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所有的烦恼都能够被驱走,第二排站在中间那个头最大脸最白的人就是我,我突然觉得那时候我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样丑陋,我看起来别扭,但是不难看,真的。那么这照片里面其他的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知道我的目光还是被小五吸引着的,我走在路上看到跟小五长得像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就算我知道那不是小五,但我还是会跟在那人的后面走一段路,仔细地看着他令我记住的某一个细节,走路的动作,头发的样子,甚至只是一个眼神。
小五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他在北方停留的最后一天,我这样磨蹭着竟然就磨蹭了两个礼拜,我答应着晚上去见他,甚至用了灿烂的睫毛膏和口红,还特地在下午去商店里面买
了新裙子,芥末绿色的新裙子底下依然是穿已经快要被踩烂的露趾凉鞋,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这双鞋子曾经踏过山坡上所有的小树叶和小苔藓。而现在在镜子里面的女孩真是个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往身上堆的娃娃,桃红色的厚棉衣,芥末绿的裙子,红色的厚袜子上钩了一个小洞,银色的凉鞋,抹着厚厚的艳口红,穿衣镜总是能够把人拉得更瘦,我就这样骨瘦如柴地站在镜子前面,好奇地把头发撩起来看看,又晃动一下手臂,突然笑起来。
“见男朋友么?”在我出门的时候灿烂从暗房里面探出头来问我。
“嗯。”
“晚上你可以带他回来,我正好要出门去。”
“不,不需要的,我不会带他回来的。”小五怎么会跟我回来呢,我心里面说着。
我已经挤进地铁的时候手机才响起来,接起来听,不是小五,却是他,作家先生。我心里一紧张就结巴起来,自从上次从他家里拿了小说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所以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既陌生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他也说不出话来,我握着电话挤在地铁门口,几个北方女人蛮横地推开我,狠狠地瞪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是到站了,人流贴着我的身体挤进挤出,而我根本就好像不为所动似的握着电话,任凭新裙子被挤皱了。
“我想跟你谈谈,就现在。”他终于开口了。
“好的。”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地铁嘟嘟叫着关门前的一瞬间冲出门去,拎包被挤在车门里面,有保安吹着口哨向我奔过来,地铁门在几秒钟后重又打开,挤在罐头里面的人冲着我恶狠狠地咒骂,保安走到我跟前来嘴唇一开一合,口水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来,可是我好像是听不到这些了,我沿着台阶往上跑,我这是怎么了,我甚至连一秒钟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就跳下车来,我太想见到他,我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这离小五跟我约定的时间也不过只是半个小时而已。
对不起,小五,我们总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彼此忘记,因为我不怕失去你,你总是在的,可是我担心失去别的东西,你是唯一的,我不怕失去的东西,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失去了,然而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小五,如果给我机会重新走过青春期的话,如果我早知道最后的最后我会彻底失去你的话,我一定会珍惜每一次与你相遇的机会。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以为时间那么长,这是永远的错误。
我边走边急匆匆地打电话给小五,找了个自己也忘记是什么的烂理由,爽约了。
晚上我和作家先生最后是坐进了他家边上的火锅店里面,火锅店永远是热闹的,人声鼎沸而且热气腾腾,我想我脸上的妆很快就花了,我希望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但是他还是大步地走在前面,大步地走进火锅店里面,我走得慢,玻璃门弹回来几乎要弹在我的额头上。我沮丧,并且有一点的懊恼,因为冷而哆嗦得厉害,到了北方以后,我似乎总是在与冷作着斗争,我的衣橱里面最多的是裙子,我保留着南方的习惯,只买单薄的衣服,印花的雪纺的,怎么轻薄怎么来,而厚的外套穿来穿去也就只有两件,非常乏味。
锅子里煮着白菜、羊肉和丸子,我们先是相对无话,我左右观望着周围桌子上的人,因为他的沉默而紧张不安起来,我装着镇定地听周围的人说话,而心里面想着,这个人,这个我少年时代最喜欢的神秘人,这个躲在无线电里的人,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了,我偷偷地隔着火锅的热气看他,看他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我曾经揣测过一万遍他的模样,但是都不准确,他胖了,他像所有三十来岁的男人一样面孔已经失去了棱角分明的形状,他把棒球帽摘下来的时候才看得出他的额际的头发稀疏起来,他的面孔早已不复少年的透明,而是酱色的,总之他不好看,仔细看他的时候他跟那个万人迷相差甚远,但是他喝茶的模样,他抽烟的模样,他的举手投足又是如此生动,好似一个老去的少年呀。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与他坐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隐藏在电波里,隐藏在文字里的人也会走出来,而且我认定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怀揣着我青春期所有的秘密。
他突然找话说:“你最喜欢我哪篇小说?”
“讲葵花色头发的女孩子那篇。”
“所以你也染了这种颜色么?”
“是的。”
“但是这不是我想的那种颜色,我想的那种颜色比你的更偏向于橘红。”
“其实本来是更偏向于橘红的,后来洗褪色了。”
“哦,褪色。”他笑笑。
我得非常大声地说话他才能够听得到,我几乎是要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唯恐他听不见,然后再尖着耳朵听他说话,他说话倒是很轻,而且从来不重复,但是我每一句都听见了,我痛恨边上那些大声说话的女人们,她们尖声尖气的声音像是磨在搪瓷碗里面的铁勺子,我好像是回到了中学里面英语听力的考场上,小心翼翼地听着每一个词,担心无线电里突然出现的杂音,一旦错过了一句就心慌意乱,彻底乱了阵脚,导致后面一整篇都听不见了,心里的焦灼和后悔呀,在这个时候竟然卷土重来。而我们的谈话多么严肃,我们在火锅店里面大声地谈着文学,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而我喜欢和沉浸于这种格格不入,我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他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这发现令我欣喜,我很想跟他说,我们其实就是一种人呀。
晚饭后我本以为他会邀请我去他家里坐一下,他的家那么近,就在火锅店的隔壁,而时间还那么早,我多想跟他坐在一起聊个天,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地聊天了,我的愿望很小,我只希望我们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这个愿望很好理解,因为是他啊,他是多么难得。可是我又产生荒谬的念头,他家里是有妻子的吧,他或许已经结婚了,就算是不结婚,他也一定有自己喜欢的女朋友,那个女人该是长的什么样子,我走在他的背后揣测着这些,他突然停住脚步,说:“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能够坐车回去的吧。”
他永远是不容置疑的,我点点头。
第二天早晨七点,我收到小五的短消息:“我十分钟后坐飞机走了。”我没有回这个短消息,试图转过身去重新睡去,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我面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日历,看着上面被我涂抹过记号的一个个躲在方框里的日子,今天他的书稿交付印刷厂,两个星期之后书就应该全面上市了。感到心在缓慢地往下沉,想象着他的书藏在一大堆的花里胡哨中间,只会显得更加落寞和寡淡,甚至还会带着一丝的窘迫。
灿烂早晨才回来,在厨房里开始烤面包,等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睡下去了,房间里面一团安静,桌子上摆着涂好果酱的面包,咖啡也煮好了。我站在窗前吃东西,望着外面终于呈现出一点春色的城市,早晨是如此肃穆,被包裹在灰暗之中。我恍惚又回到一个早晨,我与忡忡缩在山坡的宿舍里,挤在一张床上说了整晚的话,早晨六点半忡忡钻出被窝去晨跑,她气喘吁吁浑身散发着清晨树叶的味道冲回房间来,我裹在被子里坐起来,她用热水瓶子里面的水泡廉价的速溶咖啡喝,水有些凉了,粉末有些泡不开,她努力地搅拌着,然后端着杯子站在窗户前面。那已经是三年前了,她看到了什么,她是不是正试图透过重重的树林望见那个山坡底下金色的湖泊。
我无端地想念起他来,结束了少年的作家,这个江郎才尽者,我想跟他聊天,向他倾诉,这种想念简直就是从少年时代延续到现在,贯穿了那么多的时间,贯穿了那么多人的聚散离合,我甚至已经恋爱过了。如今我的身体里面却再次涨潮,胸口被潮水淹没,呼吸困难,举步维艰。
灿烂的摄影展在一个酒吧里面举行。这是她第一个摄影展,她为此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几乎每天都是到清晨才回家来的,于是每个晚上对我来说就成了最最漫长的煎熬,我试图在房间里面弄出点声音来,放音乐,把电视机开得很响,来取悦自己。北方终于已经转暖,所有的管道暖气都停止开放了,我打开窗,所有地方的春意总是如此相近,危险的,蠢蠢欲动的,随便我摆出怎么样的姿态,我都能够听到身体里面的潮水声。
“好好打扮一下来我的展览吧。”灿烂在早晨临出门的时候跟我说。
最后我还是找出那桃红色的棉袄、芥末黄的裙子穿上,正是我打算去见小五时穿的衣服,是我最最好的衣服了。可是当我走进酒吧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逃出来,我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人,我到哪里都是格格不入的,我看到那么多闪闪发光的小礼服裙,款款的细高跟,忍不住地要低头去看自己一双破破的单球鞋,羞愧地想把鞋子往后面藏,可是怎么也藏不掉,而灿烂已经在向我招手了,我只好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这里弥漫着酒精与烟草的气味,而我的脖子上面光光的没有任何饰物,没有项链,我浑身暗淡无光,头发因为挤地铁的缘故,两条编起来的辫子都已经散了,我在这里丝毫没有安全感,只能够小心地往里面走,试图挤进角落里面去,不要再被人看见。服务员拿着托盘走过来,那是红酒么,哪个又是香槟呢,摆着一颗青梅的又是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该躲起来。
而灿烂还是举着酒杯迎过来,她穿着珠片的小背心和紧绷绷的牛仔裤,好看得像个崭新的洋娃娃。她给我一个得体的拥抱,指给我看最醒目的地方,竟然挂着我的照片,我走进来的时候太紧张了,根本没有去看周围墙壁上的照片,现在我看到了,在荧荧的灯光底下最大的一幅照片是哭泣着的我,照片泛着温柔的黄光,我乱着头发穿着短裤坐在浴缸的边缘,瘦瘦的膝盖神经质地紧靠在一起,胳膊撑在水斗上面,眼泪弥在眼眶里。照片被放得太大,几乎要看见棕色瞳孔里面的影子,我的眼眶里却好像仅仅是罩着一层水汽,浴缸背后的磨砂玻璃窗开了一条缝,有小束清晨的光线照进来。我突然震惊地想,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姿态,在那个哭泣着的早晨,我依然是那个忧伤到令人震惊的少女。
这幅照片底下围拢着最多的人,都是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在照片里就这样望着所有人,这令我感到照片里面的人已经不是我了,我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