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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方岁月去-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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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你,她们都是假冒的。要是我再也碰不到你,我怎么办?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要遇见第二个你太难了,我已经把自己逼到墙角里去了,有多少人会经过这个墙角,我的骨头我的血液都是与你生长在一起的,你不在,但是我感到你是在的,因为如果你不在了我根本就走不动那么长的路,我走那么长的路是因为我知道走着走着我就又遇见你了,你是不死的,你是得到奖命金币的玛里奥,你在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漫长的黑暗管道里跳跃,踩死乌龟,踩扁蘑菇,越过火轮,而我也是,我们就是所向披靡的,我们终于会在打开窨井盖头的时候相遇。
  而忡忡,你一定也知道,你就是我的奖命金币。
  自从搬来这里以后,我经常会在马路上遇见他,我坐在麦当劳里面吃晚饭,他也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买一杯咖啡,买两个派当做外卖,这让我认定他一定是个独身的男人,确实他的身上到处透露着一个独身男人潦草但是诱惑人的痕迹。我不跟他说话,我怕他知道我搬到这里来住,他会以为,我是故意要来接近他,像他这样一个骄傲而又曾经得宠的男人,如此蛮横无理,有理由这样想。于是我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躲起来,我背转身去,我在超市里迅速地转移到无人问津的货架边去,我好像个小偷一样爱着他,无人能够分享我的这种爱,这导致它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像一股积蓄着力量的巨浪。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他走在我的前面,路很小,我不敢走到他的前面去,就走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他的步伐,原来他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走得那么慢,我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一个人走路的模样,缓慢,带着些许的慌乱。直到一个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疯狂的卡车朝他粗暴地拼命按喇叭,而他居然傻掉了,愣在马路中央,根本不知道是向前还是向后,于是我冲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了人行道。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好似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般迷惘,我瞬间感到他怎么突然变老了,他一定也是那种在少年与老年之间有
  断层的人,他是从少年突然迈进老年的,他比我大八岁,但是他已经令人害怕地老去了,根本不可阻挡。
  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两本他自己的新小说,当红绿灯变换了几次之后,他才从惊慌中平复过来,他说:“书店的人说这小说没有人买,别人都不跟我说实话,他们都说这小说很好,只有你是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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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他带我去他的家里,我跟随着他踏上窄小的楼梯,突然之间一阵晕眩,在黑暗的楼道里面几乎要踉跄着摔倒,我想他或者是个跟我一样的人,我交友越来越谨慎,不肯跟任何人走得太近,无非是到最后失望地发现这个人并非忡忡。而为什么在他旋转着钥匙和门柄的时候我突然担心起来了呢。
  房间里面丝毫没有一个单身男人常见的凌乱,除了厨房里面有一些堆积起来的碗,但并不脏得过分。客厅的墙壁上面铺着蓝黄相间的条纹墙纸,还摆着咖啡色的皮沙发,像是个顽固的八十年代崇拜者住的屋子。我小心地坐下,紧张地握着他递给我的咖啡,在这里是安全的,因为房间里面其实很空,他显然是将个人的喜好藏起来了。他放音乐来听,是小提琴。我坐立不安起来,我怯怯地问他:“你放的是什么?”
  “维瓦尔蒂的《四季》。”他抽着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说,“我总是反复听一样东西,我喜欢《四季》,也喜欢贝多芬的《大公》、《鬼魂》、《革命》还有《月光》,有时候可以整天整天地听这些,也不会感到累,倒是迷幻,在幻觉里面充满勇气。”他闭起眼睛来抽烟,抽完一根以后突然神经质地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我下楼买包烟,没有烟不行。”听到楼底下大门关闭的声音,我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在房间里面四处走动,看到卫生间的浴缸里面有黄|色水渍。最后我终于站在了卧室的门口,我犹豫了好几秒钟,心里面充满了惊慌,但是终于打开了那扇门,握着门把手,转了一下,门就开了。
  虽然很暗,我没有敢开灯,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我本应该看到的东西,我好像在他转钥匙开锁的时候就在期盼着自己看到这些,但是我犹豫又拒绝,我矛盾极了,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
  卧室里满墙壁都是九寸钉乐队的海报。
  我转身想跑,但是已经听到他的钥匙插进了门孔里面,于是我慌忙中将自己关进厕所里面,现在不能看到他,那样我会说不出话来。因为,因为他竟然就是J先生啊,我笨死了,到现在才知道他是J,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应该想到他是J了,我与他通了那么多的信,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就是J呢,为什么我在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么担心,为什么我坐在他的客厅里面感到安全,为什么我听到《四季》的时候猛然慌张起来,这多像一场预谋得太好的戏,我与忡忡都慌不择路地投身进去,直到我看见九寸钉的海报,Trent Reznor怀抱着双臂再次在黑白照片里望着我,我怎么会忘记这些呢,青春期最后的一场盛宴啊,我怎么会忘记那些与忡忡一起听九寸钉乐队的夜晚呢。我早该想到,这个令人着迷的作家与J先生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早该想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而我怎么会忘记J先生呢。
  I give you my purity,my purity in stock。天哪,我的少年。我的系绿围巾的少年。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预谋,我不相信我在见到他的那天起就在预谋着要揭开这个大秘密,但是现在怎么办呢,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可是,可是忡忡呢,这里丝毫没有忡忡的痕迹。我慌乱极了,打开水龙头,试图要掩盖正在无孔不入的小提琴声,那也曾经是忡忡的最爱,我总是记得忡忡的CD机里面放着那张维瓦尔蒂的《四季》,而忡忡的最爱也必定是J先生的最爱啊。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去推开卧室的门呢,我肯定忡忡没有来到这里,如果她曾经来过,我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一定看出来了,但是没有,这里空荡荡,那么忡忡还在路上么?她迷路了,否则她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敲门,我惊慌失措,于是他用力地敲门,我终于打开门。
  “怎么了?”他疑惑地望着我。
  “没有什么,我肚子不太舒服。”
  最后我们俩坐在沙发的两端,他看不出我身体里面的浪其实已经将我卷走,他在说话,可是我已经无法仔细去听了,所幸他并不需要一个认真的倾听者,他只是想说,我扭过头去看他。在房间里面,他穿着棉布衬衫,棉袜子,踩在令人踏实的地毯上面,他长得不好看,我想当忡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老去的少年了。但是只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为什
  么忡忡会爱上他了,我就彻底地了解忡忡了,我就彻底原谅忡忡了。他就是具有这样的力量,看到他一眼就想爱上他,跟他说过话就想跟他走,根本容不下犹豫的时间,其他人都比不上他,是的,他是J先生啊,他是我们的少年,他是我们的贵族。他好像是一个阶梯,是一个通道,我再次通往忡忡,现在我与忡忡在挣扎着走过南方岁月后又再次变成了一样的人,我们是幸运的狭路相逢者,我们爱上了同样的人,我们都爱眼前的这个人。
  “你该重新开始写小说。”我开口。
  “我的确是在写,我在不断做着新的尝试,可是尝试都是失败的。”他说。
  “你不是那种要不断尝试的作家,你是你自己。”
  “可能我已经不时髦了。”
  “但是你知道你曾经给过我很大的梦想,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被你牵着走的,不仅是我,很多人,我们被你牵着走,你是很多人的青春期。”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不想叫他看出来其实我已经彻底失态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刺激都可以让我再次痛哭流涕起来,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竟然已经是这样廉价的东西了,我软弱得好像是个泡在水罐子里面的人,常常感到站不起来,迈不动步子。而我与他已经靠得很近了,我们怎么靠得那么近,他的胳膊放在我的背后,我心里充满期盼,期盼他慢慢地靠过来,可是当他的手指碰到我的肩膀时,我惊叫着跳起来,这完全是神经性的反射,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然后我发现我的举动把我们俩都吓着了。我如此渴望他的靠近和触摸,但是我想着,这是J先生啊,我心里矛盾极了,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是J先生。
  “对,你是对的,我有过很多女人。”他皱眉头垂下头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收拾起东西,只能够喃喃地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然后赶快离开这个房间,我无法开口告诉他,我们在那么久之前其实就已经认识了,我害怕他觉得这是个阴谋,害怕他勃然大怒,再也不肯见我。
  但是我自己也知道一旦我去过一次,我就不可能阻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忡忡穿越半个南方城市,换好多车去找他,一次一次,就算是吃了闭门羹,就算是被从窗户中赶出来也不能够阻止她的奔波,她就是穿上红舞鞋的人,我们都是。从此之后我成了他这里的常客,我们是关系最密切的邻居,每天晚饭后我都会经过一条马路去找他,这马路可真长,理发店的旋转灯,烤红薯的香味,在路边打牌的人,车站上面接踵而来的公交车,所有的一切都令人雀跃,我一次次地走,好似是走在山坡上的陡路,我该去要一辆脚踏车,我好像再次回到十九岁的岁月里面,我好像仅仅从山坡跨出来一步而已。
  可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也已经到了。
  正好挤在新年的尾巴上面,我在年头短暂地回了一次东面城市看望父母,然后赶在生日前就回来了。早晨我做梦了,在梦里面我还是小学生,我在东面城市的小学校里面,放学后我就跟小朋友们在操场上疯玩,玩到天黑,突然有人告诉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是我爷爷。可是我爷爷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躺在医院里面了,我心里一紧,飞快地往教室里跑,结果在白茫茫的走廊上面看到了爷爷,他是从医院里面跑出来的,于是我迎上去,抱住他,他几乎快要跌倒了,我急得要哭,我说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他手臂上面的针管都没有拔掉,他很矮了,因为老了他变得更矮,他抱着我的腰,嚷着头痛,而他灰白色的脑袋就往我腰里顶去,我被顶得疼了,很害怕,就滚着眼泪醒来了。
  那个时光宝盒就是这样一次次地被开启的。
  我把摆在床头的红内衣穿上,我的父母都老了,这是我的第二个本命年。我想起第一个本命年,只记得生日蜡烛和满屋的人,那时候父母都很年轻,我还在为第二天要交的作业而担忧。现在我执意要去北方过生日,虽然我知道或许没有人会送我生日礼物,这是第一个没有生日礼物的生日,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生日,我得去习惯,不奢求礼物。
  晚上坐在他的房间里面等他回来,他已经配给我他房间的钥匙,因为他还是保持着经常短期旅行的习惯,当他不在的时候,我帮助他照料植物——那些爬在阳台上的藤蔓,也顺便给房间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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