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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姨坐在椅子上握着安的手来回摩挲,平心靠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我有些害怕,确切地说我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安平躺在那里,没有枕头,身上插着管子,胳膊打着掉瓶,心率仪还有我说不出名字的许多东西都一一显示着他的状况,顿时觉得头‘嗡’了一下,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我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自己也说不上,直到平心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才发现我在那儿发呆。
“姐,他没事吧?”我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麻药过了就能醒了。”她说着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去看看他吧。”
我刚要推门进去,她又拉住了我,“帮我劝劝我妈,我一会儿再过来。”
我答应着,一只脚已经踏进门了。
床边就一把椅子,郭姨起来想让我坐下,我阻止了她。
安的样子很平静,脸色不好,但并不影响他脸的生动,让我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您还没吃饭吧?”我看看表,已经5点半了。
“我不饿。”似乎是想起什么,她补充着“楼下有食堂,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正在被家人喂饭,黏乎乎的东西,看了叫人反胃。那人老老实实地等着勺子送进嘴里,一点表情也没有。好象是个植物人,样子怪可怜的。
目光再重新回到安这里,他的手依旧被握在郭姨手里,那是母爱包裹着他,那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换作我呢?我真想同样地送去自己的温度,但我不能,不光是因为此刻我的手在出冷汗,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自己没有资格。
好在我没有太多时间难受,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几个仪器的显示,很亲切地说:“阿姨,您放心,都很正常。”
“林医生让您过去一下,想了解一些病人的情况。” ;说话的同时她冲我友好地笑了一下。
郭姨起身要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声,“江南,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我上前扶着她,心里满是感激。无论她把我当儿子也好,儿子的朋友也好,或者其他任何,在这样的时刻,她能叫我一起去见医生,说明我已经被她视为亲人了,已经很幸福了。
头一次和医生面对面谈话,没有紧张,只是些许的担心与惶恐。
那位姓林的医生自我介绍说是安的主治医生,带着一副眼镜,四十多岁,看上去蛮有学识。比起主刀,我更愿意相信他做学术研究。
“这次突然的昏倒是由于颅内压升高引起的必然反映。通过降压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以现在的状况看,我建议患者住院治疗。”他语气很和缓,听起来还算舒服,“我必须很诚实的说,随着病情的严重,类似的黑蒙会经常出现,而且昏迷的时间会加长。”
“医生,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我有些着急。
“我们能做的只是控制他的颅内压,在他发病时及时进行抢救。减少因为肿瘤生长带来的痛苦,”他显然也有些惋惜地说,“作为医生,我们肯定会尽力。但我想你们也知道,医生并不是有能力挽救每一条生命。”
我转过脸看郭姨,她似乎很平静地坐在我身边,完全没有我的不安与焦躁。‘她的确是大人’我当时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经过我们检查,患者现在‘视野缺失’的状况已经很明显,而且不可否认,缺失的范围会逐渐增大。”
“您的意思是他会失明?”我不敢相信地问。
他摘下眼镜,点点头,“而且,目前他控制左侧肢体的神经几近坏死,可能行动上会不便。”
我早已无言以对。我想象着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不能再奔跑,不能再凝望,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这对郭姨,平心,我,甚至认识安的每一个人都是很难接受的。特别是我,除了同样的痛苦,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
“我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出现精神上的某些症状?”林医生看着郭姨又看看我,“比如幻听,神情呆滞,反映慢。。。或者,脾气暴躁,喜怒异常。。。”
“没有。”我答得很坚决。
他将头转向郭姨,等待她的答案。
“他就是没有以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呆着。”
“可他和我说很多啊。他昨天晚上还给我说他姐夫出差的事啊!”我怀疑地看着郭姨。
医生很好奇地看着我,然后不失礼貌地问:“请问你是患者的。。。?”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我能怎么说?说是他的哥哥,病人履历上家属里又没有我的名字;说是他的好朋友,情理上勉强过的去,可过分的了解又有些牵强;说是他男朋友?老天,那只能换来雪上加霜的尴尬。
“他是我干儿子,俩孩子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跟亲生的一样。”郭姨适时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医生很信服地点头时,我感觉眼睛湿湿的。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干儿子’这称呼很好笑,这三个字掩盖了多少事实,平复了多少尴尬!但马上又觉得自己太肤浅,这三个字同时又是某种程度上的理解和爱吧?郭姨是疼我的,从小就是,她在尽自己所能地给我修复着有些破损的尊严。在她眼里,无论是什么,我都是被关心,被呵护的。我不应该再奢求其他了,那样我就太贪心了。
医生就安目前的身体状况做着说明,并征求郭姨对治疗的意见。我听得稀里糊涂,那些专业术语根本让人摸不清他的病到底有多严重。但我从这将近1个小时的谈话中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安的病只能越来越重,直到最后离开我;二是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很长。
快结束谈话时,郭姨去了洗手间。
“医生,他经常想一些生与死的问题,有时候确实神色黯淡,这算是精神问题么?”我忧郁地询问着,声音流露出紧张。
“患者因为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从而开始对生命担忧,这是很正常的。不同的性格对待死亡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平安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从最初他面对自己的病时,那种平静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林医生很和气地解释着。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吗?”我不解。
“是的,当初谈的时候他也在场。”
难到说他早就知道会有晕倒,昏迷,失明,瘫痪,甚至再也不能醒过来的时候?难道说在那些应该了解他病情的人里,我是唯一一个被隐瞒的?他对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为的就是让我不了解,不担心?安,你真残酷,让我蒙在鼓里,还想着只要好好治疗你就能痊愈呢!我真傻,明明自己有预感的,却宁愿天真地信任你善意的欺哄。
“你也不必担心,即使会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我们也能很好地进行控制。”医生依旧安慰我。
“那我们能为他做什么呢?”
“尽量让他放松心情,别让他有太多活动,好好休息。”
我还有好多问题想知道答案,可郭姨已经等我一起离开了。我也只好收拾好疲惫的心情感谢医生的悉心谈话。
走在回病房的路上,郭姨缕缕地擦眼泪,完全没有在办公室时的平静。我则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像个男子汉,一定要成为她的坚实依靠。
“您别难过,您看咱们不是一直在尽力医治他吗?会好转的。。。”
她一边抽泣一边摇头。
“即使,即使真有不好的那一天,咱们也得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高高兴兴的。。。”天知道我说这句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强忍住的眼泪卡在眼眶里,迫使我不得不扬起头睁大眼睛。
她最后的坚强也化成了一腔泪水,毫无顾忌地洒在了我的胸口。面对如此脆弱的母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地轻抚她的肩膀,给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关怀。
“您别担心,还有我呢,我就是您亲儿子。”我帮自己也帮她擦干眼泪,不由自主地说。
她欣慰地摸着我的头,不断地点头,嘴里重复着,“江南,好孩子,江南。。。”
大概7点多,安因为轻微的呕吐醒了。我和郭姨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干净。
按下呼叫器没两分钟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护士匆匆走了进来。在听了我们的解释,又看了看仪器显示的数据后,她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安头下,然后笑着说我们可以放心地睡觉了。
平静下来的安看着我们的目光有些无力。
“妈在这儿呢,你哪里不舒服就说话。”郭姨紧张地拉着他的手,我只得站在她身后看着他。
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我脸上,然后微笑着说,“我没事了。”
看着他那有些苍白的笑,我觉得难过,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哥,”他努力挣脱郭姨的双手。
没等他伸出手来,我已经牢牢地握住了。
那手是有温度的,甚至比散步时还温暖一些。打死我也不愿相信,这样的温度会和死神联系起来。
“我睡了很久吗?怎么头昏脑胀的?”他的表情有些顽皮。
“只是麻药的原因,你不记得自己晕倒了?”
“哦”他轻轻回应了一声,算是记起了。
“你手怎么那么凉?”他语气有些惊讶。
“没什么,刚洗过手”我含糊地回答着。
“怪不得,还湿的呢!”他显然还没有能力分辨我的谎言。
……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他再度睡着了,右手紧紧地和我握在一起。
很晚的时候平心来了,她说孩子睡了,让郭姨去她家休息,自己陪着安。
郭姨当时就火了,“郁飞出差,孩子那么小一个人在家,你就放得下心?”
平心只好说孩子睡着了不容易醒,没什么的。
于是两个人推来推去都要留下。
“姐,我不是在这儿呢么?”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才安静下来。
“不行,你明天还得上班,不能耽误。”郭姨态度很坚决。
“那这样,您明天7点半之前来替我,一个小时够我赶去上班的。”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