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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夫人似怔了一怔:“咦,怎么不会做?凤皇最爱吃这个啊!”
碧落苦笑,实在没法子告诉慕容夫人,慕容冲于饮食一道从不上心,所谓的爱吃,也不过是不经意间会多挟两筷罢了。
当一个人的胸臆间,有太多的仇恨不断日日腐烂发酵时,绝不可能再拥有敏锐的味觉,更别说有那个闲情逸致,令人去烹制什么家乡美食了。
慕容冲不上心的东西,碧落又怎会上心?
慕容夫人有些失望,转而笑道:“罢了,不会的话,过来学一学罢,女儿家多学些这烹饪之术,日后只有好处。”
她的纤纤玉手,滑入干松的桂花之中,微笑道:“今年的桂花,似乎格外香呢,果然是益州贡来的好东西!”
碧落也辨不出桂花的好坏来,凑过去看时,只觉这花晒制干后,依旧维持着一朵朵完整的形状,香气扑鼻,应该算是极品了。
回头再看诸宫女时,正将煮化的猪油与面粉相和,加入清水,揉成大块的水油面团;又有将糖、芝麻、猪油和面粉、桂花调在一起,做成桂花馅。所难者,需将揉熟的面团,擀成厚薄均匀大小合适的皮胚,再包入馅心,做出形状好看的饼形来。
碧落自忖没那份烹饪天赋,调味一定是不会的,所以只去帮揉面擀面。
谁知那揉面擀面的技巧,看来平常,但以碧落练过武功的耐力去帮忙时,才觉并无想象中那么轻易,不一时便汗水涔涔。
慕容夫人微笑道:“不会弄……便算了罢。大约凤皇也没让你学过这些吧?”
碧落微觉尴尬,苦笑了一声。
不是她不学这些,而是慕容冲并不需要她学这些。从八岁起,她所学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慕容冲希望她学的。
至于烹饪女红,对慕容冲根本没什么用处,碧落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学。
慕容夫人见她面色微红,也便料到了般,轻轻叹息一声,默默望着他们和面做糕点,再不追问。
等金灿灿的芝麻桂花酥烘烤好时,慕容夫人已带了碧落回了大殿中坐着。宫女呈上时,碧落忙上前,先奉一只送到慕容夫人面前盘里。
慕容夫人轻轻一笑,转头问身畔的贴身宫女:“是不是说,蔡夫人那里没分到益州桂花?”
宫女回答:“可不是么,有名份的宫妃们都有了,其中送给夫人您的是双份的,蔡夫人那里却连桂花影子都没看到。莫非……近日蔡夫人得罪张夫人了?”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四)
苟王后死得早,目前宫中主事的,是最得宠的张夫人。如非得罪张夫人,蔡夫人怎会连例行的赏赐都给取消了?
碧落想起了蔡夫人劝苻坚用兵,结果给张夫人痛骂之事,不由心惊。张夫人看来颇是利落,二人的女儿也走得近,难道就为政见不同,便寻机起衅么?
慕容夫人尖尖的五指寇丹轻轻击了下食案,沉吟道:“不要胡说,大约是张姐姐一时忘了吧,说不准隔天便送去了……”
她说着,将那盘芝麻桂花酥推到碧落跟前,清明的眸子蕴了月光般温柔的笑意,道:“这桂花酥,想来蔡姐姐也是爱吃的,这桂花又能镇痰止咳,散寒破结,正对蔡姐姐的病症……碧落你亲自走一趟,送一盘给蔡夫人吧!”
她若叹若怜地轻轻噫叹一声,金步摇上的水晶坠子,柔柔地垂下,明灭的光彩被高烧的红烛折映着,投在额前鬓角,如水光浮潋,渐渐连眸中的光华都看不见了,只听她低低道:“日后要相处的日子久呢,提前去见一见……好多着呢,正好也将昨日之事解释一下。”
碧落猜昨日那吹箫的女子,只怕也受了惊吓,去打声招呼,原是应当;只是慕容夫人后面的话,听来好生刺耳,甚至刺心。
莫不是慕容夫人已认定,经了今日这事,她也已命中注定,一定会成为这深宫女人中的一个,纵有一时芳华,终也会落得个曲终人散,在静默中让生命如流水般逝去,便如,慕容夫人这般?
深深吸了口气,碧落站起身,取过桂花酥,置入宫女们递来的红漆食盒中,走到厅门边时,忽然不急不缓地自语般说道:“花开一时,人活一世,总该做点什么吧?”
望着碧落笔直修长的身形,被烛光映在地上,模糊的一团黑影,慕容夫人唇角向上弯起,若有一抹轻笑。
一抹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的轻笑。
虽然时辰尚早,甘棠宫早已宫门紧闭了。
碧落敲开门时,总算内侍认得这个公主跟前的红人,即刻回去通禀,不一时,便听里面有女子懒洋洋地让人请她进去。
甘棠宫内,入门便是两株高大的棠梨,此时叶子早已落尽,连果子也不剩半个,萧瑟瑟地立于黑暗之中,仰伸的枝干,如触手般竭力向天空的方向生长着。
除了这两株甘棠,竟再无一棵花木,再不知春暖花开时,这甘棠宫是否也这等萧索清冷,形同荒僻冷宫。
直到被引入屋中,碧落才有了点身处深宫内院的感觉。
紫檀木嵌翠玉出水芙蓉屏风后,两边垂了湖绿色的锦幔,织金的折枝广玉兰花纹在绵联的锦幔间轻轻晃动,拥出那卧于绣榻上的女子,更是娇弱无力,如三月烟柳,又如芙蓉向晚,风韵婆娑,令人望之生怜。
一看那烟笼雾罩般微凹的眼,碧落立时认出,这人的确是昨夜在关睢宫吹箫的那女子,也便是苻锦儿的母亲,蔡夫人了。
碧落忙上前行礼:“碧落见过蔡夫人!”
蔡夫人眉眼轻飏,略支了一支身体,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为她在身后垫上好几个棉枕。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五)
“不妨事。”蔡夫人莞尔一笑,将碧落略一打量,说道:“原来你便是碧落。已经好多次听我家那小麻雀提起你了。幸亏今日又不知和宝公主哪到疯去了,不然见了你来,又不知要闹腾到什么时候才肯睡。”
碧落听这蔡夫人说话和气,不觉微笑道:“始平公主善良无邪,性情好得很呢!”
她俯下身,将食盒里的桂花糕呈上:“这是我们夫人令送给蔡夫人品尝的,是慕容家关东老家的点心,夫人亲自动手,和宫女们一起做的呢!”
“桂花……”
蔡夫人显然已知就甘棠宫一处没有分到桂花,不屑地轻啧一声,才又笑道:“难为慕容妹妹有心了。论起这桂花的味道,我却不喜欢,那样浓郁招摇,仿若天下只它一种花一般,未免太过轻狂。不过慕容妹妹的手艺,我必定尝尝,想来总会与众不同些。”
叙谈之际,蔡夫人对碧落温雅有礼,仿若不知昨天她闯宫之事;碧落自觉无从提起,也便避而不谈,再闲聊几句,方才告退,却已对这据说百病缠身的蔡夫人刮目相看。
人皆道张夫人容貌美丽,才华过人,巾帼不让须眉,方才大得秦王赏识,虽未封后,却掌管后宫之事,甚至敢参与政事,对秦王犯颜直谏;但据碧落看来,这蔡夫人虽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却同样对时事了如指掌,更对张夫人的压制和猜忌心如明镜,若有机会,只怕也会反击罢?
回到紫宸宫时,慕容夫人让她坐下一起吃晚饭时,她自有一番百结心事,便是看着黄澄澄甚是诱人的桂花糕,也没什么胃口了,慕容夫人再三劝说,才吃了半块糕点,喝了一碗清粥,依旧回房睡觉,却拧了块湿帕子盖在眼睛上,只怕夜间忍不住又掉泪,明日那眼睛,可就肿得像桃子一般,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眼见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老天爷也似凑趣儿,至半夜时,竟淅沥沥下起雨来,滴在檐头和石阶,冷冷清清,把冬日透骨的寒意,点点滴滴,直渗到人的心头,似连带着上腹部都给吹得抽搐疼痛起来。
许是着了寒气罢?
碧落想着,依旧抱着枕衾,只想迫着自己尽快睡着。
便是明天天塌下来,她也须得养好精神,才能去寻那补天之策,不论那计策,有没有希望,能不能成功。
忽而“噗”地一声,一处窗扇被吹开,嗖嗖的冷风伴了细雨,立刻斜斜打了进来,悉悉地响着,浅碧的帐幔立刻被吹得高高鼓起,一线寒灯,顿时给吹得灭了,更显出森森寒意,透衾而入。
碧落忙起身来,急急去关窗,却觉行动之际,本来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被捅了一刀般锐痛起来,痛得她胃部一阵抽搐,酸液直往外翻涌,几乎要呕吐起来。
吃坏了肚子了?
碧落恍惚地想,正要关窗时,她听到了外面一阵阵的喧哗吵闹。
似乎在宫内,又似乎在宫外,呻吟声,惨叫声,伴着近乎凄厉的呼救声,如同冰雹一样打了过来,让她连打了几个寒噤。
双手紧扣着窗棂,犹未及听清到底是哪里传出的声音,房门忽然被急促地拍响:“姑娘,姑娘,快起来,不好了!”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六)
猛地将窗扇带上,碧落冲向门口,拉**门,已见到青黛满脸惶急地在门口跺脚,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满得快溢出来。
“怎么回事?”忍住腹部的抽痛,碧落慌忙问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青黛一把拉住她,便往外拖着,一路走一路急急说着:“夫人的两名贴身宫女,忽然便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我们闻声过去看了,正要禀报夫人时,才发现……才发现夫人也不对!”
“夫人……怎么了?”碧落失声问道。
“也说……肚子疼……”青黛急急道:“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夫人不像两个宫女叫得那么惨烈,只是……似乎把晚饭全给吐出来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碧落忽然转到一边,猛地伏下身子,“哇”地一声,竟也吐了起来。
青黛瞪着碧落,一时呆住。
碧落吐了好一会儿,才觉胸腹间松快了些,用帕子擦着秽物时,已看到了自己的指甲。
幽幽的绫纱灯下,那本该粉白如玉的指甲,青中泛灰,如蒙了一层令人心悸的黑气。
“青黛!”碧落蓦地叫起来:“有没有去请太医?”
青黛急急答道:“已经去请了。不过……这,这都是怎么了?”
碧落眸光尖锐地凝聚起来,抬头望向廊外的天空,声音冷寒如冰棱交击:“有人下毒!”
“啊?会是谁?”
会是谁?
碧落也想知道。
这寒冷雨夜的天空,被院墙檐角分割为不成形状的一大片,黝黑不见底,如巨兽的大口,随时仰首俯视,一口吞下眼前的所有人,所有事。
与外间两名嘶叫的宫女相比,慕容夫人很安静。
她伏在床边,紧按住腹部,随着腹部的收缩,身体也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呕吐着,却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细眉清眸,不改端庄,只是冷汗涔涔,早将她的衣衫浸得透了,连柔软的发丝,也失去了明亮的色泽。
“碧落……”
她远远看到了碧落,向她伸出了手,眸子里涌出的悲伤和无奈,雾岚般笼下,连圆润晶莹的面庞,也似看不清晰了。
“夫人……”碧落惊叫,冲上前去,紧握住她的手。
那手冰凉得如同在雪水中泡过,连颜色也是冰雪那样的白皙,执在手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