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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令 长夜孤梦意难平(二)
苻晖、苻睿两人相视望了一眼,沉默片刻,苻晖先一推苻睿,苻睿方才红了脸,说道:“孩儿有件事,想请父王做主。”
苻睿母亲早亡,素又聪明温厚,苻坚向来怜惜,闻言笑道:“什么事?”
苻睿嗫嚅良久,见苻晖不耐烦地瞪他,才讷讷道:“父王,我想请父王做主,将雪涧姑娘许配给我……”
“雪涧……”苻坚正想着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时,苻晖提醒道:“便是……那年我们去五重寺祈福时,那位为父王上茶的姑娘。父王当时还夸她品格出尘,有凌云之风呢!”
苻坚猛地想起,顿时皱眉:“你是说,道安大师的弟子释雪涧?她是出家人,你怎可动这个念头?”
苻睿本来含了几分羞怯之意的眸子,绽出宝石一样的华彩,辩道:“父王,雪涧虽拜了道安大师为师,却只带发修行,并没有真正出家。她这雪涧的名字,本就是俗家的名儿,不过自己冠了个释姓而已!”
苻坚侧脸看着自己这个至今不曾娶亲的儿子,苦笑道:“你既知她冠了释姓,便该知晓她有心向佛,怕无意嫁娶吧!”
苻睿微有沮丧之色,却还是低声道:“所以……我才求父王做主。但要父王旨意下去,他们安敢抗旨?”
苻坚沉吟道:“若论起来,这个雪涧也是贵家女子,才识过人,通晓佛理术数,配你也堪是配得过了……只是她若一心向佛,却也不好强求。”
苻睿大急,正要再求时,苻坚轻轻笑了一下,道:“罢了,朕明日让人将她请入宫来,让人探探她口风。若是她愿意,你便是将她带了去雍州也不妨。”
苻睿这才松一口气,道了谢,眼光却直往窗外飘着,显然有几分神思不属。
苻坚暗暗摇头,却也不忍苛责,转头又问苻晖:“晖儿,你呢?莫非府里几十房姬妾还嫌不够热闹,又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苻晖嘻嘻一笑,道:“上次父王说我荒唐,我可再也没有纳姬妾,还把几个别别扭扭的小妾给放了出去呢!”
苻坚点点头,将手中的青瓷茶盏端起,啜了一口,说道:“这才好,以后镇守豫、洛这等兵家重地,也要小心了,千万不能好色误事。”
苻晖应了,却又指向碧落的方向,笑道:“不过,碧落可是父王早就说好给我的,这回我去洛阳,也不知几时才回来,不如让我带了她去吧!”
碧落远远听见,不觉捏紧拳来,唇边褪去了血色。
当真是前门有狼,后门有虎。一个苻坚已让她提心吊胆,再多一个软硬不吃的苻晖,叫她如何招架?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被逼到了长安来,再见慕容冲的可能少之又少,便是这样一直拖延着,又能拖延到几时?
正惊惧之时,只听苻坚缓缓地说道:“不错,朕已将碧落许给了你。不过……不过这丫头和朕挺投缘的,又是慕容夫人的小妹子……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如果你性子收敛些,朕就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妆奁,将她送洛阳去。”
“啊!”苻晖顿时叫了起来:“还等个一年半载的?”
苻坚微有不耐烦:“何况她现在病得不轻,难道你还准备让她长途跋涉,病上加病么?你平时在府中,也就这么对待你的娇妻爱妾?”
苻晖听苻坚话中颇有责备意思,顿时闭嘴,颇是不甘地瞪了帐幔中的碧落一眼,方才和苻睿相携离去。
苻坚独自坐在案边,安静地喝了好一会茶,才立起身来,走到帏幔前,隔着丝幔,望着帐中的碧落,许久,才问:“你喜欢我那晖儿么?”
碧落掌中攥出汗水来,却不知如何作答。她若说喜欢苻晖,苻坚很可能会成全苻晖的心愿;可她若说不喜欢,苻坚会不会就此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苻坚等了许久,听不到她回答,又蹙了眉问道:“莫非你喜欢凤皇?……前儿你昏睡时,一直唤着凤皇的名字。”
“没有,没有……”碧落忽然便惊慌起来,急急否认。
半透明的丝幔并不足以隔开她的惊慌,不安和惶乱已隐隐透出。苻坚望着这失去了冷静的女子,心中格地一沉,忽然之间便懒得再问下去,只是淡淡道:“等明年挥师江东,天下大定后,朕再安排你和晖儿的事吧!……若现在便把你给了他,他轻松便将你娶着了,必定不知珍惜,白白糟踏了你。”
他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行着,一边轻轻叹息:“你放心,朕不会误了你。一个慕容夫人,也便够了;便是凤皇,也不必……”
碧落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待苻坚起身离去了,还在回味着苻坚的话。
慕容冲是她心头一根不敢触碰的刺,那累积了十年的痛苦,早已同样被她分担,让她只知为他痛,为他恨,却不敢说一句喜欢,更不敢向他人承认喜欢。
她的突然失态,苻坚会怎么想?
可他说,他不会误了她……
他又说,一个慕容夫人又够了……
他还说了半句,凤皇不必……
他是不是想说,凤皇不必至今不娶?可他并没有说出这话来,更没有追问她和慕容冲的关系,便可见得,他分明乐意见到,那个紫宸宫内曾经只为他一人所拥有的凤皇,依旧只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凤皇,只为他一人拥有过。
相思令 长夜孤梦意难平(三)
慕容冲一直未娶,有多少是因为放不下的仇恨,无心于此,又有多少是刻意为之,让至高无上的秦王对他保持一份牵之不断的柔婉情思呢?
碧落想不出,只将双手插进了发鬓间,用五指揪拽着自己的长发。
正惶惑时,眼前亮了一亮。
抬头时,杨定撩开了帐幔,垂了头盯住她,一贯明亮闪光的眸子,深邃而幽远。
青黛见他这般无礼,忙上前要拉时,杨定忽而别了脸,冲青黛一笑:“青黛,我只和她说两句话而已!”
青黛怔了一怔,虽是退开两步,却忍不住地出言相讥:“离我们姑娘远点,不怕再领一顿毒鞭么?”
杨定唇角上扬,可那一霎的笑容,看来居然有些苦涩:“我不怕。我只怕,我做错了。我更怕,我一错再错。”
他垂着眸,抓着丝幔低声问道:“碧落姑娘,你能告诉我,我做对了吗?”
碧落慢慢放下了揪住头发的手,头皮的疼痛,似将她的思维从迷离中拉回现实。
“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哑,却很清晰:“你帮了我好多次,我却……连谢也不曾说过。”
杨定的眸子冷下来:“我不要你谢我。只要你收起你的剑,我就感激不尽!”
碧落愕然,抬头。
杨定唇角的笑纹还在,眸中却是从不曾有过的严肃:“我不希望……我一直在帮一个刽子手。”
碧落猛地悟过来:“我没有!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害了慕容夫人!是谁害了蔡夫人!”
杨定微微一怔:“不是你?”
碧落忽然便觉得委屈,连泪水都快要滚落下来。她早知张夫人等人一直在疑心自己,也不曾觉得怎么难过,但杨定……又不比别人,自己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爱恨,似乎都无法瞒过这个从平阳陪着自己一路来到长安的男子。
“我怎会去害冲哥的姐姐!”碧落也不顾青黛便在跟前,怔怔地便掉下泪来:“我也一直都想不通,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杨定忽然便松了口气般,眸中又闪过阳光那样明亮温暖的辉芒,挑了挑他好看的眉,笑道:“一定是我多心了,我只看到了……”
他也只说了一半的话,便松开了紧抓帏幔的手,迅速转过身去,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到底没忍住自己的某种情绪,伸出手掌来,在门框狠狠击了一下,才飞快跑了出去。
丝幔被他抓过的地方,有一团清晰的凌乱手印。
他只看到了什么?
碧落茫然地想,他应该看到了,慕容夫人死了,蔡夫人死了,张夫人不再如先前受宠,而碧落的地位却平地千尺,还有,苻坚决定南伐江东,并且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南伐江东……
这不正是慕容氏一直想看到的么?这不正是碧落最希望出现的局面么?
碧落竦然坐直身体,本已摇摇欲坠的梅花簪从发间跌落,无声无息落在锦衾那血色的蔷薇花上,像谁洁白如玉纤长有力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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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回廊间,杨定赶上了苻坚。
苻坚心情甚好,笑问:“你小子刚跑哪里去了?”
杨定嘿嘿笑道:“紫宸宫那个青黛,以前咱们认识,刚看她嘟着嘴儿好玩,就逗了她两句。”
苻坚笑道:“你倒也老实!不然我把她指给你?”
杨定忙摇手道:“算了,这丫头看来脾气不小,若是娶了她,成亲后我一定会给她欺负!”
苻坚大笑,指着杨定道:“你啊!这性情还真不像仇池杨氏的后人!难不成以后你连自己的妻子也治不住?”
杨定抬起头,对着那碧蓝如琉璃宝玉的天穹,轻淡而笑:“我不想治人,我只想……快快乐乐活着,简简单单活着,——做我自己。”
“胸无大志!胸无大志!”苻坚嘲笑着,却慢慢顿下脚步:“快快乐乐简简单单活着……”
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嗯,其实,该是红尘世间,大多数凡夫俗子们的追求吧?
如果这个愿望成真,这天下,大概,就是太平盛世了吧?
隐有一声唳鸣,二人抬头时,天空有孤鹰飞过,飞得很高,很远。
可极高极远处,未免太过寒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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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中,碧落遣青黛打听了,也终于弄明白,苻晖等人这般奔忙紧张的原因。
秦王苻坚决定伐晋,为保证南伐时大秦境内安定,他将境内的几处重镇,分给了苻氏以及氐人的心腹镇守打理,最大程度地保障苻氏江山的稳定。
其中,任命长子长乐公苻丕都督关东诸军事、征东大将军、冀州牧,镇守故燕都城邺城;任命三子平原公苻晖都督豫、洛、荆、南兖、东豫、阳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守洛阳;任命五子钜鹿公苻睿为雍州刺史,镇守蒲坂;另将与苻氏有亲的氐人石越、梁谠、毛兴、王腾等分别派往平州、幽州、秦州、并州等地镇守,限日赴任。
苻晖、苻睿因重责在身,也不敢耽搁,却希望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子一齐带到任上,方才急急来找苻坚。
如今苻坚一力维持,眼看苻晖已不可能再将碧落带走,碧落本该松口气,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忐忑不安。
杨定说的对,不管那毒是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