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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苻晖没那么容易对付……何况,我们要对付的,并不只是他。”慕容冲似也有了几分疲乏,他将碧落拉到胸前,闭了眼,感受怀中女子温暖柔软的躯体,轻轻说道:“秦宫三年,皇姐一直告诉我,我们会报仇,一定会……而这十年,有你伴着,也这样劝我。幸亏……还有你们……”
慕容冲的黑发很软,丝缎般离披垂下时,凉凉地拂了碧落的满手,让她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冲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碧落温柔地低低说着,乌亮的青丝,与慕容冲的黑发纠缠于一处,同样的如丝如缎。
她一直很努力,学文,习武,甚至去研究那些本该与女子无关的兵法,只为着能陪伴慕容冲,帮他达到他的愿望。
哪怕那个愿望,在秦王苻坚越来越强大的统治下,一日复一日地苍白而无力着。
慕容冲微微地笑了,眸中的神采,一霎那间如孩子般澄明清澈。
于是,那金色的阳光,更是温暖怡人了。
“禀公子,有客人求见!”
忽然,有侍卫前来通禀,打断了阳光下的宁和平静。
碧落忽然紧张起来。
莫不是苻晖来了?
“是京城来的么?”碧落听到慕容冲这么温和平静地问着,却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不是,那人称是北地长史派来的,姓高。”
北地长史?
碧落松了口气,微笑道:“冲哥,我让人沏茶去。”
北地长史慕容泓,正是慕容冲的四哥,明里暗里,二人一直有着联系,但雍州方才出事,慕容泓本该略略避嫌才对,此时派了人来,必定有要事商议了。
碧落一边思忖着,一边命了丫环前去侍侯,自己想着慕容冲一直这么落落寡欢,不由暗暗发愁。
缓缓走到太守府前院,但见满园都已是秋色肃杀,红枫如血,秋菊肃冽,银桂纷然而落,心下更是惆怅,遂走到偏僻处,将长发结起,舞起剑来,盼能将愁意略散一散,呆会再见慕容冲,能欢欢喜喜的,把他也逗得笑一笑。
后庭花 十年心事十年灯(三)
何况,慕容冲的未来,必定与战争和厮杀相关,牺牲与流血,在所难免,比如石绛珠,甚至是她自己,都应该为慕容冲去铺平道路,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而身手出众些,能帮到慕容冲的机会,也应该多些吧?
撇开让人心悸的未来,碧落剑影灵动处,舞落银桂如雪,嫣然飘舞时,大片水银般的明光,泼天洒地,天青色的短襦下裳,在其间轻盈流转,映了身后大片如血的红枫,似引了晨间初初绽出的曦光,摇落着生命本原的芳妍,流光溢彩,比起男子的剑术,更多了份柔韧和从容。
一套剑术舞毕,红枫叶,银桂花,如蝶似雪,尚在悠然而落,荡漾随风;而漫天的红白翻飞中,娇小的天青色人影,稳如磐石而立,额前青丝飞扬处,那漆黑如夜的眸闪过一抹自信甚至骄傲来,让那不施粉黛略嫌苍白的面颊,渐次显出阳光般的明媚来。
能伴随慕容冲身畔,日后冲锋陷阵生死相依的人,就当该如她这般吧?
她轻轻地笑,唇角不自觉泛出一抹如水的温柔来。
“好!好剑法!”
“啪!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伴了几声爽朗的赞叹,忽然传入耳中。
碧落一惊,剑锋微微一转,反射出的明亮流光,转过她自己的面庞,映到对面那闲闲而立的年轻男子面庞上。
那男子年纪甚轻,看来年方弱冠,一身杏子黄的长衣,宽袍大袖,颇有点像南方晋国的装束;他的眉目俊朗,唇角笑意懒散而清爽,正抱了肩,倚了一株刺槐,带了几分好奇,细细打量着碧落,忽觉出碧落警惕的剑光,唇边的笑纹更是高高向上扬起,那明亮而通透的笑容,竟在霎那间将碧落的剑光逼得失了颜色。
碧落微一失神,忙高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男子微笑着一欠身:“在下仇池杨定。”
仇池?
陇西的仇池国,在燕国被灭的第二年,也被大秦所灭,仇池国成了大秦治下的仇池郡,仇池贵族和部众,也被秦王迁入关中居住。
而仇池当日的君王,正是姓杨。
细论起来,仇池杨氏虽然和当今大秦苻氏同是氐族的高贵姓氏,但如今却该和鲜卑慕容同仇敌忾才对。
思想到此,碧落面色舒缓下来,将剑锋光芒慢慢从杨定面庞移开,道:“你是我们公子的客人?”
杨定扬着眉,微笑:“算是吧!我的义父高盖,奉了长史大人之命,正和慕容公子叙话呢!”
原来是北地长史慕容泓所遣使者高盖的义子。
碧落松一口气,还剑入鞘,屈下身见了一礼,微笑道:“我带杨公子去客房休息吧!”
杨定摇头道:“我才不闷在屋子里呢!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剑法!”
他的眼睛笑得微咪起来,如同弯弯的月牙:“还有那么好看的姑娘!你是慕容太守的妹妹么?”
“不是!”碧落沉了脸,有些生硬地回答,但觉这人妄加猜度,不但冒失无礼,也让她心头蓦然如扎了根刺般锐痛起来。
后庭花 十年心事十年灯(四)
的确,她根本不算是慕容冲的什么人,也很少去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如何帮助慕容冲复仇雪恨,或者说,如何让慕容冲真正开心起来,才是她考虑得最多的事。
模糊间,她还是能明白,只有慕容冲从那种仇恨和耻辱中解脱出来,她才有未来,或者说,慕容冲才有未来。
从十年前慕容冲将她从泥泞中抱起,他们的未来,便已注定钮结于一处。
杨定再不知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宛若画中人的女子,他拈过一朵恰从他眼睑处飘过的桂花,嗅了一嗅,又笑道:“姑娘手中的剑,是魏文帝曹丕命人所铸的流彩宝剑?”
碧落微有诧异,问道:“你怎么认识?”
这把流彩剑和慕容冲的飞景剑,本是故燕宫中之物,燕灭后为秦王所有。因慕容冲素来习武,秦王便将这两把剑赐给了慕容冲,慕容冲又将其中一把送给了碧落。
流彩与飞景,俱是三国魏文帝令人所筑的绝世好剑,外形极相似,以美玉和犀角装饰,只不过慕容冲的飞景剑饰的是翡翠,而碧落的流彩剑则镶了块光洁无瑕的羊脂玉。因二把剑一看便是一对儿,碧落极是喜爱,素常绝不离身。
只是,这两把剑,先在邺城的燕宫,随后密藏于长安的秦宫,以杨定的年纪经历,又怎会认得?
“我聪明啊!”杨定笑得更开心了:“姑娘一双眼睛会说话,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碧落也不知他到底是信口恭维,还是天生轻浮,瞪了他一眼,只觉他一双明亮如宝珠的眸子,狡黠和得意也如水晶般透明地浮现,却瞧不出恶意来,心下虽是奇怪,却也不想给慕容冲惹事,随口敷衍道:“哦,杨公子说笑了,我还有事,公子请自便吧!”
转过身去,竟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去。
这杨定生性豁达爽朗,见这少女身手不俗,容色清丽,对他却是懒懒的,故而出言相戏,见她离去,顿时无趣,又高声笑道:“姑娘,你练剑倒是用功,不过似乎练得并不得法,破绽很多呢!”
碧落不由站住。
她虽是女子,力气不如男子,但自来练功刻苦,便是慕容冲身畔的护卫,也大多敌不过她,加之自来给慕容冲疼惜照顾着,本就有着几分骄傲,除了慕容冲,再不曾将旁人看上眼过;剑道方面,自然也颇是自负。
杨定见她站定,嘻嘻笑道:“不信么?我们来比划了试试!”
他说着,已将腰中佩剑取出,向碧落晃了一晃。
犀牛皮的剑鞘,镶金错玉;水荧荧的剑锋,清光四射……
竟是和碧落手中一模一样的宝剑!
碧落猛地跳了起来,一挑那宛若远山的秀眉,蓦地拔出剑来,喝道:“小贼,你偷我冲哥的宝剑!”
能和流彩剑一模一样的宝剑,自然只有慕容冲那柄飞景剑了。却不知慕容冲如此心思缜密细致的人,怎会将随身宝剑给人偷了?
眼见碧落反转身子,如一枚天青色的蝴蝶,翩然飞起,扬过一道如水般的剑光,迅捷刺向自己,杨定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一面凌乱地抵挡着,一面手舞足蹈地乱叫:“喂,喂,姑娘,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后庭花 十年心事十年灯(五)
“扔下宝剑!”碧落恼火地叫道。
在平阳太守府,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这人把慕容冲的宝剑给盗去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她碧落也别想着并肩作战恢复什么大燕河山,自己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更让她恼火的是,她发现这个“小贼”功夫着实不赖,眼见他抵挡的招式乱七八糟,随时随地都岌岌可危,偏又能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还保持了他的嘻皮笑脸。
“喂,姑娘,你别发火啊!呵,你笑起来比发火好看多了!”杨定抽空还击两下,口中嘻笑,却也觉这女子剑术真的不凡,若是不用上几分力道,根本脱不了身。
碧落连出许多招,犹不能取胜,心下不耐烦,高声叫唤附近的侍卫道:“来人!快来人!”
杨定不由叫苦:“姑娘,是英雄就该单打独斗啊!”
碧落恼道:“我不是英雄,我是女子!”
杨定笑道:“怪不得古人说呢,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碧落一直与优雅沉着的慕容冲为伴,身份特殊,武功又高,素来为部众敬重,再想不出天下有这等嘻笑不羁的人来,只因猜度不出这人的来意,眼见他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意只要唤来众人相帮,先将慕容冲的宝剑抢下来再说。
杨定眼见四处果然奔来十数名侍卫,向碧落身后张望着,高声叫道:“慕容公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碧落忙回头看时,却是空无一人,才知中计;忙转过身准备应付偷袭时,只听“嗡”地一声,杨定手中的宝剑已经飞出,晃悠悠插在自己跟前的草地上。
“唉,就是要我的宝剑么?拱手宝剑,以搏美人一笑,也是不妨啊!”杨定负了手,宽宽的袖子直垂下来,清俊的面庞笑意蓬勃,暖暖若春。
碧落见他那么自觉放弃了宝剑,倒也诧异,当下依旧握了剑,逼住杨定,然后上前,拔出了那把宝剑。
剑才到手,她的脸色已有些古怪。
而杨定却依旧站到刺槐下,抱着肩,温和望着碧落,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碧落与慕容冲朝夕相处,一起练功,对飞景宝剑的外观手感都是十分熟悉;但这把宝剑,乍看的确和飞景剑一模一样,可细细瞧去,那色泽纹理分明有着细微的差别,其中最明显的,飞景剑柄上,镶着翡翠,而这柄剑上,镶的是玛瑙。
“这……不是飞景剑?”碧落吃吃说着,满怀疑惑。
杨定笑颜大展:“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飞景剑?这是我的华铤宝剑啊!”
华铤?
“怎么可能!”碧落叫了起来:“这是古剑,不该只有一对么?”
“不是一对,是三柄!”杨定乐呵呵道:“魏文帝的《典论》上记载得清楚,当时共筑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