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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嗅一嗅,枝上尚有残香,一如与慕容冲相拥相吻时的芬芳。
她不觉轻笑,却掉下泪来。
一旁便有好事的宫女指点着口耳相传:
“看,看,碧落姑娘感动得流泪了!”
“啊,不对,看,碧落姑娘在笑,在笑呢!她笑起来比慕容夫人还好看呢,怪不得陛下……”
这一次,碧落很感激苻坚。
不为他送来了青梅,而为他送来了一点念想,关于慕容冲的念想。
所以,这日下午,碧落看苻坚政事处理完毕,为他添下茶水后,特地向他行礼谢恩。
苻坚一边让她起身,一边微笑道:“你喜欢便成。……朕原想着,你应该喜欢桃花杏花那等艳丽的花呢!”
桃花杏花?
莫非是当年桃李夫人喜欢的花儿?
所以碧落立刻撇清:“我不喜欢那些招摇的花儿。”
苻坚心情颇好,笑道:“可有的菊花也很招摇啊,艳黄的,绯红的,比寻常春日里的花还好看。”
碧落摇头道:“我也不太喜欢菊花。不过冲哥很喜欢。”
“凤皇喜欢……”苻坚敛了笑容,目光有些缥缈,忽自语般喃喃道:“我就奇怪,她那样的人,怎会喜欢青衣……呵,原来,可以这样……”
碧落诧然抬头,却见杨定正瞪着她,显然怪她太不知趣儿,尽挑些让苻坚不悦的话来说。
可她素来是这样,哪里人人都能像他杨定那般辩慧能言,聪明识机,走到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大受欢迎?
不过,她很快发现,杨定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般成功。
苻坚出了会神,忽然将目光投向了杨定:“杨定,你还没订亲吧?”
杨定愕然,忙笑道:“陛下,微臣年纪尚轻,不想早早为家室所累。”
他够狡黠,预先便用话堵住了,只盼苻坚不过随口一提,可以推搪过去。
殿前欢 莫道郎心真铁石(一)
苻坚点点头,道:“不想早成亲么,也成。宝儿还小,朕也想多留两年呢!只是到时她若性子刁蛮起来,你可比她年长七八岁呢,不许与她计较。”
宝儿?南阳公主苻宝儿?
别说杨定,便是碧落都惊愕得捏出了一手的汗。
只当素日苻宝儿贪玩,才喜欢来缠杨定,谁知苻坚也有这意思!
杨定鼻翼冒出细密汗珠来,忙上前一步跪倒:“陛下,微臣粗鄙庸碌,只怕……只怕配不起天家贵公主!”
苻坚轻笑,眸中却眨出淡金的凌厉辉芒:“仇池杨定嫡系后人,是我们氐族最高贵的门第之一,怎会配不起宝儿?”
杨定低了头,垂眸道:“仇池杨氏人才辈出,都知杨定最是胸无大志,无才无德,怎么高攀得起公主?”
苻坚还在笑,只是声音有些冷意:“朕只瞧着,你才是大智若愚哩!你父亲、叔父在世时,都曾任过大秦的将军,朕瞧他们才德见识,还远不如你呢!你想说你父亲、叔父也是无才无德么?”
杨定脸色发白,伏于地上不敢做声。
苻坚见状,才将语调放和缓下来:“朕且问你,你既不愿娶宝儿,是不是有了意中之人?”
“没……没有……”杨定急急否认,眼睛余光微微一飘,在碧落身上顿了一顿,立刻又转了过去,看来颇有几分狼狈和无奈。
碧落瞧他那模样,不由纳闷。她素日见过他与苻宝儿一起,分明处得很好,苻宝儿虽然骄纵了些,但对他还算体贴,加上他脾气甚好,凭人怎样说骂,只是嘻嘻一笑相对,若是二人成亲,该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何况,张夫人甚得宠爱,若成她的爱婿,杨定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为何他却这等一反常态,苦苦相拒?
苻坚也瞥了一眼碧落,唇边渐漾开笑意:“既然你没有意中人,这事便这样定了吧!等伐晋回来,朕再正式下诏,让朝中多桩喜事,如何?”
杨定再也不敢再推,硬了头皮磕下头去:“微臣领旨!谢陛下恩德!”
一时苻坚返回后宫休息,杨定送他入了燕晴宫,返身离去。
因苻坚知张夫人不喜碧落,故而碧落近期从不去燕晴宫,本该径回紫宸宫,可瞧着杨定缓缓离去的身影,不知怎的,便觉出他似乎极不开心,忐忑半天,到底追了过去。
“喂!”碧落拦住他,仔细打量他的神情,果然不见了平时的潇洒自若,连唇边惯常的的笑意,都掺了几分愁意。
杨定见她拦自己,眸子亮了一亮,微笑道:“碧落,什么事?”
殿前欢 莫道郎心真铁石(二)
那一瞬,笑意又清爽而温暖,让碧落疑心着,方才见到的愁意和不悦,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故而她犹豫半天,勉强笑道:“嗯,即将成为驸马,我……恭喜你!”
杨定的笑意立时僵硬,温暖的眸光瞬间清冷,如幽幽远远的一枚星子,说不出的寂寥伤怀。他冷冷地看着碧落,嘲讽道:“你被平原公看中,我是不是也该恭喜你,可以成为平原公爱姬?”
他从不曾这样阴损嘲讽地和人说话,一时竟叫碧落呆住。
而他已侧过身,与碧落擦肩而过,留给她一个从未见过的萧索背影。
清冷的晚风中,苦涩难当的几个字,低沉吐出,泠泠地弹跳在碧落耳边:“云碧落,你……全无心肝!”
一石激起千层浪。
波涛怒卷,波澜翻滚,涌动的都只是这一句话:云碧落,你全无心肝。
碧落总算明白,杨定并非没有意中人,只是他的意中人,绝对意中无他。
可她,居然这么跑过去,傻傻地恭喜他另结高亲……
碧落蓦地脸色绯红,终于明白,杨定那样嘻笑不羁的个性,与她非亲非故,怎会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救她,甚至,救慕容冲。
苻坚不早不晚,在昨日见了她和杨定嘻闹后,为杨定和苻宝儿指婚,难道也是看出了什么?莫非,平时杨定的眉梢眼底,早已显出了几分意思,连苻坚都注意到了,只是在昨天才得到了确认?
她的确全无心肝,只她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从不曾正视过他人的情与心。
世间最愚笨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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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碧落思来想去,虽觉尴尬,还是打算和杨定道下歉。
毕竟,杨定绝对是个君子。如果不是这次给碧落气得发晕,大约那句半爱半怨的话,永远不会说出口来。
但第二日,碧落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
本来和她一起随侍秦王身侧的杨定,被任为翊卫中郎将,协领羽林军,即日起出宫任职。
羽林军是秦王的亲卫兵马,驻扎于宫城北侧,负责巡卫宫城外围及皇城的安全。杨定虽是升了官,但从此进入宫禁,却没那么方便了,更别提如原先那边和碧落时时相处,日日相对。
杨定心中会难过吗?
碧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从没把这个看来很没骨气的家伙放在心上,如今也会常常对着他站过的地方发呆,甚至会觉得失落。
再没有人和她一起跟在苻坚身后,有事没事对她嘻嘻笑着,逗她气她了。
而最不开心的是苻宝儿。
碧落隐隐听说,苻宝儿求了苻坚好几次,想让他把杨定调回宫中来,都被苻坚拒绝了,也不知她清不清楚苻坚已将自己许给了杨定。
殿前欢 莫道郎心真铁石(三)
而苻坚也益加忙碌起来,大战在即,粮草马匹、军械铠甲等都要添置齐备;且攘外必先安内,大秦内部诸胡林立,各有势力,苻坚也有些疑虑。
阳平公苻融屡谏秦王,让兄长提防诸鲜卑、西羌大将。其中鲜卑族以慕容垂为首,西羌以姚苌为首,俱是能征善战的当世人杰,在各自的部众中享有盛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可不防。
为安苻融之心,苻坚索性将冠军将军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编归苻融节制,日后作为南征的先锋兵马,处于征战第一线,便不怕他们在国内有所图谋了。
碧落静侍在秦王身侧,对这些国事从不置喙半句,却悄无声息地将这类消息迅速通过慕容氏的眼线传了出去。
预先得到这些讯息,对慕容氏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苻坚呢?
在苻坚身边愈久,碧落越感迷惑。
苻坚勤于政事,雅量容人,才德卓著,对大臣也颇是爱重,除了伐晋一事,向来从谏如流,绝对不是昏君。
而释雪涧更说,秦王乃是明君,天下大治,是百姓之福。
他兼并北方诸国,血流成河,伤人无数;可当此乱世,弱肉强食,不并他国,必被他国所并,不能说他暴虐。大战之后,他对诸国王公乃至百姓,并不以外族见欺,极是优容有加,甚至因此承受氐族重臣多方压力,也算难得一见的开明之人了。
他对慕容冲私德有亏不假,甚至他也对不住那被他冷落宫中十年的慕容夫人,但他在慕容夫人死后,似乎也开始在这方面反省。
碧落日日随侍,与他相处的时间,甚至超出了任何一位宫妃,苻坚颇是爱宠,多有赏赐,却并不及乱,颇有君子之风,也不知是因为国事繁忙,还是因为不想再出现一位孤独而死的慕容夫人。
日子久了,碧落渐卸了防范之心,与他略略亲近起来。见风大了,会去给他找衣裳来披;奉了茶和点心去,也会用手试试温度;甚至看他倦了,偶尔会去为他捶捶肩背。
这日傍晚苻坚乏了,步出披阅奏折的甘露殿,碧落急取了件披风,随了他走下丹墀,为他轻轻披上,并不多说一句。
苻坚久知碧落性情静默,从不以宫中礼节苛责于她,当下也不在意,自行扣了衣带,才微笑道:“这春天都快过了,并不冷。”
碧落垂了头道:“晚间风大。”
话未了,果然一阵大风吹过,掠过柳梢花枝,却将庭前一树杏花,吹得缤纷而落,纷扬如雪。
有两瓣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径落到碧落鬓间。
因后来渐不避忌,她倒也换回了女装,常是一袭青衣萧萧,挽着极简洁的发髻,只插一两根朴素无华的簪饰便算完事。此时粉色花瓣飘下,歇于蓬松云髻上,一时也不掉落,看来倒多了几分明媚。
苻坚抬起手,将那花瓣拈下,微笑道:“其实女孩儿家,还是穿艳些的衣裳好看。”
碧落愕然。
当日本是苻坚让她换青衣的,此时怎的又说艳些的衣裳好看了?
到底是君心难测,还是君心无定?
苻坚倒未觉出自己话语前后不一,只对了那凋零而下的杏花出了片刻神,才出言问道:“碧落,你喜欢朕那晖儿么?”
碧落不知苻坚为何有此一问,迟疑半晌,方才答道:“平原公允文允武,才识不凡,不过性子烈了些。”
“性子烈了些……”苻坚沉吟着,忽而拍了拍碧落的肩:“你放心,等南征事了,朕将晖儿召回长安,好好训示了,再将你赐给他,绝对不让他委屈着你。”
碧落才知苻坚居然在国事劳碌之余,记挂着她的终身大事,不觉感动。可惜,这桩婚事,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只垂了头,低低谢了恩,继续沉默不语。
苻坚凝视着她,见她苍白着唇,一双黑眸在梨花般的面庞下更显幽深如夜,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