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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已实地查看过……所以,堤上只能栽草不能种树。请大人详察!”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于成龙,一听陈潢说出这话,脸色马上就变了。心想:好哇,你这狂妄的书生。皇上明下诏谕,让在河堤上植树,可你却竟敢反对,这不是仗着靳辅的势力,公然抗旨吗?你靳辅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言听计从,怎么能治好河务呢?看来,这河工上的事儿,我不能掉以轻心啊。于成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出来。哦,人家给他一下子送了七万银子来,帮他渡过难关,他再古板、执迷,也不能把人家训一顿啊。不过,他的脸色一变,陈潢也就看出来了。他心里很清楚,眼下的矛盾缓和了,那是银子的功劳。说到治河方案,于成龙是不会任意改变看法的。常言说:“道不同,不相与谋”嘛。得,我赶紧回去交差吧。
有了河工上借给的五万银子和二万工钱,于成龙和靳辅的关系,也确实缓和了不少。不过靳辅他们,只得到半年耳根清净,于成龙可不得了啦。清江道的百姓,顺利地渡过水灾后的春荒,谁不夸他、敬他,只要他一声令下,河工上要多少人就出多少人。这政绩报到朝廷,立刻受到部,院表彰。钦命下来,提升于成龙为南京布政,仍旧兼着清江口的道台不说,因为有人夸他懂得水利,所以朝廷又委任他参与河务,有专奏之权。于成龙如此受宠,当然感恩不尽。他决心要把清江的事办好,便索性不去南京就职,留在清江,要看着靳辅他们把这里的河务办好再走。
这么一来,靳辅他们可真的没辙了,偏偏这年雨水大,河情紧,天灾和人事纠纷搅在一起,真要把人置之死地啊!
从康熙二十一年九月入秋开始,整个黄河流域,乌云遮天,秋雨连绵,像是有人把天河捅漏了似的。大雨一个劲地往下泼洒,而且又专门下到黄河里。河水猛涨,上游日升三寸,下游更是每天涨出四尺有余,靳辅他们几年辛苦,修起来的大堤闸门,减水坝、分水渠,全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靳辅从秋雨刚到的那天起,就把治河总督署搬上了清江大堤,在茫茫秋雨之中,带着人日夜守护着这个三面环水的关键地段。风大雨狂、蓑衣、油衣,穿什么也不顶用。靳辅、封志仁、彭学仁和陈潢他们几个,早已浑身透湿,头发一络络地贴在脸上、脖子上,一个个狼狈不堪。风雨中,陈潢对愁眉不展的靳辅说:“中丞大人,我看这雨还要再下,上游萧家渡减水坝没有完工,怕吃不住。咱们在这里得赶快扒个决口,分水减洪。”
靳辅还没来得答话,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喊:“什么,决口分洪,陈潢,这是你的主张吗?”
众人回头一看,这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青云直上,志得意满的于成龙,不禁吃了一惊。那于成龙指着陈潢厉声说道:“哼,你们整天吹嘘这新筑的堤坝可以抗得住百年洪水,怎么,现在却又打主意要扒开它。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靳辅见于成龙来势不善,连忙上前接过话头:“哦,成龙兄不要着急发火,这里的河堤,绝对没有问题。刚才陈潢所说,是为了上游的萧家渡。那里的减水坝工程尚未完工,水再大了,怕顶不住,若从这里扒个口子,也就减轻了上游的压力;这事儿,行不行,咱们还可以再商量,成龙兄不必生气上火,也不要意气用事嘛。”
修筑减水坝,是陈潢的发明创造,就是在河道狭窄之处,另开一条大渠,汛期把水分流,引出去,平常也用作灌溉。可是,这办法,古书上从没写过。前人也没用过,于成龙认为这是异想天开,劳民伤财,压根就不相信。现在,为了保护萧家渡那个减水坝,竟要在他管的地盘上扒口子,他能干吗?一听靳辅解释,他的火更大了,说出来的活也更难听了:“哦,闹了半天,你们修了几十处的减水坝,就是为了在别处扒口子。好啊,这样干法,倒是开心的很哪。在这儿扒个大口子,不又成了一个减水坝了吗?可是,这儿的村庄呢、百姓呢、房屋呢、牛羊呢,就只好付之东流了。哦,我明白了,只要保住自己头上的红顶子,你们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陈潢见于成龙如此蛮不讲理,只拿大帽子压人,心中早憋不住火了。可是他知道,这不是吵架的时候,也不是吵架的地方,再说,面前站的是三品大员,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呀。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慢慢地向于成龙解释:“于大人,您知道,萧家渡减水坝,数年经营,耗资百万,眼看就要竣工,怎忍让它功亏一篑呢?如果那里工程被水冲垮,将淹没七十多个村庄,三千多顷良田,成千上万的百姓也就失去家园。而且,萧家渡离此地甚远,现在去通知百姓撤离,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学生才出此下策。这里,洼地多,损失小,只有二十来个村子。村民中的壮年人已在河工上护堤。保堤,只要通知一声,把老弱妇孺们撤出来,就可保无人死于水难,至于房屋用地的损失,还可以从河工上出钱赔偿。所以,相比之下,在这里决口,分洪减洪,还是利大于弊的,萧家渡和清江两地,都有百姓,也都是皇上的子民,在哪里决口减洪,损失最小,就应该在哪里决。还请于大人三思。”
陈潢这话说得够清楚了。于成龙也听得明明白白,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的人。可他心里一是不相信萧家渡的减水坝能起什么作用,二呢,他也不得不想,万一这里扒开了口子,淹没二十多个村庄,还是不能保住萧家渡,到那时,谁又来承担这个罪责呢?想到此,他下了决心,绝不能冒这个风险。便正眼不瞧陈潢地咬着牙迸出两个字来:“不行!”
陈潢又急、又气,加上浑身早已淋得透湿。他脸色泛青,浑身颤抖地上前一步:“于大人,河工上共修了几十处减水坝,经过两年汛期,俱都安然无恙。萧家渡若已完工,根本用不着在这里扒口泄洪。于大人,如此时当机立断,决口分流,假如萧家渡那边不能保住,陈潢愿自投于大人案前,明正典刑,以谢清江父老百姓。”
彭学仁也上前跪下:“于大人,请你快决断吧。陈先生的话对,我彭学仁愿以身家性命为他做保!”
于成龙脸色铁青,神情冷峻,却突然发出了长长的笑声:“哈哈……你们倒真有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啊。那么请问,你陈潢、彭学仁、靳大人,连同我于成龙在内,把头全割下来又有几个,能抵得上这决口害民之罪吗?哼,此事断不可行!”说完,他袍袖一甩,扬长而去。
在这场激烈的辩论中,靳辅始终没有插言。他的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着,于成龙顾虑的事,他也想到了。万一在这里扒了口子,萧家渡还是没能保住,那祸就闯大了。但若不在这里决口,萧家渡肯定要被洪水冲垮。权衡轻重利弊,只有按陈在说的办法去做,才有一线希望。现在,于成龙一甩手走了,留下了“不准扒口”的话,他不下决心,岂不要看着几年辛苦,毁于一旦吗?他看了看在身旁的几个人。他们是自己的部下,幕僚,几年来,随自己在这大河上下受尽了千难万苦,能让他们的心血付之东流吗。想到此,靳辅下了决心:
“来人,传河督署全体人员,立刻下乡,通知百姓要一人不漏的撤到村外高处避水,三个时辰之后,决堤放水。我是钦命的治河总督,此事我可以全权处置,纵有千万条罪状,也由我靳辅一人承当。”
河督衙门的人,闻风而动,全都下去了。封志仁来到靳辅眼前悄声说道:“中丞,如果于成龙硬要阻挡,我们当如何处置呢?”
靳辅不动声色地吩咐一声:“取皇上赐我的尚方宝剑和黄马褂来!看他谁敢拦我!”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水也还在不停地向上涨着。众人拉着靳辅,回到帐篷,暂且休息。等下乡传令的戈什哈们回报说,二十余座村庄的百姓都已奉命全部撤离了,靳辅站起身来,戴上起花的珊瑚顶子,穿上九蟒五爪的官袍,把御赐的黄马褂套在外边。两名戈什哈,打着一把金顶罗伞遮住风雨。后边,黄罗伞盖下,供着天子御赐的尚方宝剑。一行人前呼后拥地护着这位一品治河总督走向西边的大堤。这里边只有陈潢没有任何官职,却又不能不随行,只好在泥泞不堪的大堤上,一步一步地跟在后边。
这边的排场大,那边的势力也不小。靳辅一边走着,一边抬眼望去,只见西河堤上,拥挤着上千的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于成龙带着几名亲随,正在和百姓们说话。靳辅一见就火了:好你个于成龙,竟敢扇动百姓违抗本督吗,那,你就试试吧。
于成龙见靳辅摆出了代天行令的驾势,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啪,啪”把马蹄袖一甩跪下了:“进士出身、钦命南京布政兼清江道台于成龙,恭见大人!”说完,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长跪听命。
靳辅两只眼睛里,闪着逼人的寒光,厉声问道:“于成龙,你要聚众谋反吗?”
于成龙的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叫了一声“大人……”便趴在地上,说不下去了。百姓人群中突然出来一位老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跪下说道:“大老爷,您千万别冤枉了于大人。于大人听说要在这儿决口,他正在劝说大家,向东边高处避水,以免决口之后遭难呢。”
听说于成龙是在劝说百姓,靳辅的气一下子消了,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哦,成龙兄请起,我误会你了。你能如此识大体,顾大局,下官感激不尽。来,我们一同劝说百姓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于成龙艰难地站了起来。靳辅看他脸色灰白,双腿颤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似的。只见他向着众百姓团团地作了一个大揖:“父老乡亲们,快走吧,于成龙我……我求你们了……”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百姓中响起一片号哭之声,但是,都慢慢地向东边石砌的大堤走了过去。
二十二 虎狼凶借机欲发难 皇恩浩特谕护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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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确保上游萧家渡减水坝工程不使被黄水冲垮,靳辅采纳了陈潢的建议,决定在清江决口分洪。他怕于成龙闹别扭,便穿上御赐的黄花褂,带了尚方宝剑,摆开全副仪仗执事,来到西边的河堤,哪知,却闹了个误会。于成龙早知道,决堤之事,已不可抗拒,正在动员百姓转移。眼见到百姓已经全部撤走,靳辅一咬牙,下了命令:“决堤,放水!”
“哎——成龙,这边来,你,你怎么不动啊!”
于成龙似乎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毅然地坐在堤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望着黄河。
几百个手执铁锹正要决堤的官兵们,霎时间,全都被于成龙这反常的举动惊呆了。突然,于成龙一跃而起又跪倒在地。朝向黄河大声哭喊道:“老天爷呀,你下吧,可劲儿地下吧。黄河哪,你涨吧,使劲儿地涨吧。快把我于成龙淹死吧……”
靳辅见此情景,不觉心头一热,连忙下令:“来人,把于大人给我拖下来!”
“扎!”
于成龙突然转过身来,从怀中抽出一把裁纸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哼,靳大人,决堤放水是你治河总督的事。我于成龙身为百姓父母官,不能保境安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于某誓与大堤共存亡,谁上前一步,我立刻自裁!”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的人,几乎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