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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大度地说:“咳,这个高福儿,办事也真是小家子气。待会儿我写个条子,你去见高福儿,让你那个内弟即刻去办差吧。”
戴福宗趴在地下磕了个头:“哟,那奴才就谢四爷了。”
胤祯背着手在门前转悠了一圈说:“我说小戴呀,你们把这门修得太窄了吧。万一里边十三爷的人有个病什么的,总得能过去轿子才行啊。我告诉你,十三爷是极受皇上宠爱的。你们可不许放肆,更不准虐待他。”
戴福宗赶快回答:“四爷,您老放心,这事奴才明白。十三爷不就是圈禁了吗,皇上不下旨,谁敢难为十三爷呢?这门儿,赶明儿就改。再说,守在这儿的,全是四爷的旗奴。您老说句话,还不跟打炸雷一样响吗?”
四爷心如明镜却故作糊涂:“哦?这儿的人都是正白旗的。你看,你看,四爷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唉,你们每天苦苦地守在这里,担着大责任,却又没有一点额外进项,真难为你们了。嗯——这样吧,你给我开张名单,到我府上替大伙儿领点赏银去。”
戴福宗又连忙行礼拜谢。胤祯却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
“哎,戴福宗,爷今儿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有话要问十三爷。可是,皇上这话又不便写成圣旨。你看,能通融一下,让我见见十三爷吗?”
戴福宗笑了笑说:“爷,您这话说远了。虽说私自探望,有干禁例,可是,爷都不怕,奴才们又怕什么呢?这样吧,爷请稍坐,我安排一下。”说着快步出去,不一会儿,十二个在这里当差的兵丁差役全被他叫来了。大家一齐跪下给四爷请安以后,戴福宗说话了:
“弟兄们,今儿四爷奉旨来见十三爷,可是因为事关机密,万岁又不便明降谕旨,咱们得担待着点。慢说四爷如今管着内务府,他还是咱们的旗主儿啊。如果连这点小事咱们都不肯出力,四爷要咱们这些奴才干什么呢?我把话说到前头,万一出了事,有我老戴一人担着,只求大家做个明证。有不愿干的,请把话说开了,我绝不会给你穿小鞋。可是,假如有人当面应下了,背后又出去嚼舌头,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戴福宗说着持起了裤子,露出大腿上六个紫黑色的伤痕,“瞧见了吗,这叫三刀六洞。我老戴是青帮上的人,这是入帮的规矩。谁要是想在我这儿吃黑饭,没准会有人把你装到麻袋里,扔进永定河里喂王八呢。”
胤祯没想到戴福宗还有这一手,不禁宽容地笑了:“小戴呀,别把话说得那么绝情,都是自家兄弟嘛。喏,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你拿去给大伙分了。另外,你记着把这儿的旗奴开个单子给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人一是害怕,二是感激,谁不知道四爷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呀,纷纷磕头谢赏。四爷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大踏步地向院子里面走去。
进了二门,胤祯一眼就瞧见了十三弟。他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在读一本书。乔姐站在身后为他捶背,阿兰手端茶盘,侍候在旁边。四爷停住了脚步,注目细看:七年功夫,变化可真大呀!老十三不过才三十多岁,可是,眼角起了皱纹,发辫子也已经花白了,竟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兄弟两人同在京城,却咫尺天涯,不能相见。十三弟呀十三弟,你让四哥想得好苦哇!胤祯不觉眼睛湿润了。可是,他猛然想起,不能惹十三弟伤心,更不能让乔姐和阿兰看出破绽,便强打精神,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十三弟,你好悠闲哪!”
正在看书的老十三陡然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四哥来了,激动、兴奋和那无法表达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慌乱地站起身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语无伦次地说:
“啊?!四哥,怎么……是你,是你……来看我了。你,你怎么进来的?哦,是不是父皇有旨意?我,我得跪接圣旨……”一边说,一边就流着眼泪跪下了。
老四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了这位小弟弟:
“十三弟,快起来,没有旨意。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你身子骨还好吗?”
老十三听明白了。“没有旨意”,那就是说,皇上既不杀他,也不想放他,他还得继续过圈禁的生活。他刚才的冲动,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七年圈禁,已经把他的心肠磨得硬如钢铁了。他苦笑了一下说:
“四哥,你不全看见了吗,小弟我有什么不好呢?有这么两位美人终日相伴着,她们俩一个东宫,一个西宫,我就是这里的小皇上。高兴了,拉她们过来,像刚才这样,红袖添香,读书忘忧;不高兴了,一脚把她们踹开,我自己跑到院子里去看蚂蚁上树。四哥你说,阿哥中有像小弟这样快活的人吗?”
胤祯接过阿兰递来的茶,默默地听着十三弟这近于疯癫、又像牢骚的话,不由得心如刀绞。他痛心地说:“十三弟,你不要说这些混话,四哥我听着心里难受。咱们换个话题好吗?”
胤祥纵声狂笑:“哈哈……四哥呀四哥,小弟我一点也不混。这个大院,高墙一圈,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在这儿说话,百无禁忌,谁又能把我老十三怎么着了。你要换话题,那好,小弟我问你,八哥早就当上太子了吧。”
胤祯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阿兰和乔姐,谨慎地说:“父皇有旨意,不再册立太子了。”
胤祥突然站起身来,兴奋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大声说道:“好,好,父皇英明!就是要这样放鹿中原,任高才捷足者先得,这才叫公平。谁本事大,谁接皇位。让那些只会耍弄心机、坑陷兄弟的人见鬼去吧。哈哈哈哈……”
胤祯一听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样的话,怎么能放言无忌地直说直讲呢;高兴的是,十三弟的看法竟然和邬思明不谋而合。老十三哪好兄弟,这七年圈禁的罪你没白受,你成熟了!
胤祥见四阿哥皱着眉头想心事,便来到跟前说:“四哥,你今日来必有要事。小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什么忌讳都没有。阿兰和乔姐是怎么来的,她们待在我身边又为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你心里清楚,她们俩也不糊涂。可是,如今,正人君子也好,奸细狐媚也罢,任凭她有罗刹公主的本领,也别想透出一个字儿去。再说,兄弟我已经落到了这个下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她们稍微有一点不规矩,我马上宰了她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说吧,四哥,放开说吧。”
胤祥这话,说得如此尖刻犀利,如此不留余地,阿兰和乔姐听得心惊肉跳,红着脸暗自垂泪。胤祯却知道,十三弟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全是正理。这高墙大院之中,有什么消息能传出去呢?便沉吟着问:
“十三弟,今天,我只想问你一句,郑贵人的事儿……”
胤祥脱口而出:“哦,这事,兄弟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插手。我早把她弄出来了,住在通州的吴家花园。你不问,我也要说。为这事我把老管家文七十四出了籍,让他在那里照顾郑贵人。七年了,不知他们是不是还平安地活着。四哥:你帮帮小弟,给他们换个地方吧。”
四爷想了一下说:“嗯——这事你办得对。不过,如今二哥和你都圈禁了,留着这位郑贵人,恐怕只能招祸。是不是——唉,反正这是二哥作的孽,与你无关。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我替你把她除掉吧。”
胤祥“噌”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什么,四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能这样做?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被人始乱终弃,从贵人一下子变成了贱奴,这还不够可怜吗?你有这样的经历吗?你受过这么大的冤屈吗?今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还是我的四哥吗?”胤祥说着,说着,放声大哭起来。突然,他止住了哭声,又是一阵撕裂人心的仰天大笑。老四胤祯吓坏了,连忙让阿兰和乔姐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又心疼地说:
:“十三弟,我的好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吓死四哥吗?”
老十三平静下来了。阿兰从旁说:“四爷,您别见怪。十三爷刚才说我们俩的话,都是实情。奴婢说无可说,辩无可辩,只有让老天作证了。有句话,奴婢不能不说,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是我们女人过的。十三爷一个生龙活虎的皇子,怎么能这样待下去呢?”乔姐也连忙帮腔说:“四爷,求您在万岁面前说句话,放十三爷出去吧。到那时,就是杀了奴婢,我也心甘情愿。”
她们俩说的也许是肺腑之言,可是十三爷却并不领情:“去,一边待着,哪儿有你们说话的份!四哥,你别替小弟担心,这里挺不错的。有吃,有喝,有美人,有书看,还可以钓鱼,下棋,唱曲,逮鸟,过得满舒服嘛。”老十三正在强装笑容地往下说,突然看见四哥眼中含泪,他停了一下,又变了口气,“唉,只是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呀!四哥,你,你还会再来看我吗……”一句话出口,胤祥又是泪如雨下了。
老四强忍悲痛走了过来,抱着胤祥的双肩说:“十三弟,别,别说得这么可怜。你的英雄气概跑哪儿去了?我告诉你,风向不定往哪儿刮呢。有四哥在,就不会让你吃亏。你要宽心,要变着法儿的保护自己的身体。我不但还要来看你,而且一定要把你从这活棺材里救出去!兄弟保重,四哥我、我走了。”
四爷胤祯头昏脑涨地走出了十三爷府,他的心几乎要碎了。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失去理智。尽管十三爷府里传不出信去,可是,人心难测,事情往往坏在一时的疏忽之中。他没有敢问及军中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要绝对机密,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下次来时,再找机会与十三弟密谈吧。
朝廷局势的变化,果然不出康熙皇帝所料。自从那道“放太甲于桐宫”的考题出了之后,“太子命系于天,将要东山再起”的谣言,便像瘟疫一样,顷刻之间,传遍了紫禁城,传遍了京师,也传遍了全国。阿哥们,大臣们,纷纷猜测,窥探风向,算计着怎么办才合适,投靠哪边更保险。八王爷的阿哥党兄弟们,更是挖空心思去揣摩皇上的真意,商量着怎么对付那即将“东山再起”的胤礽。这事儿的根底儿,除了康熙之外,只有方苞最清楚。他冷眼旁观,暗暗好笑,也为皇上的精明过人、老谋保算而拍案叫绝。
这“太子要东山再起”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也飞进了深宫高墙,飞到了胤礽的身边。他在这加了高高围墙的咸安宫里面壁七年了。可是,他并不像胤祥那样又气、又急、又闷、又难受。咸安宫不也是宫吗?当皇上的常年不出宫门也并不希罕哪。有几个皇上像父皇那样,老是微服私访、东奔西跑的呢?胤礽从生下来就当太子,打懂事儿起,就有一大群的师傅教他,要有皇帝的威严和沉稳,要能坐得住,要处变不惊。几十年来,胤礽除了偶尔随皇上出巡或者办差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宫中度过的。圈禁,只不过是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权力,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委屈。所以,七年来,他倒是心宽体胖了。
可是,权力和自由对人来说,是太重要了。蛟龙困在沙滩上,虽说有雨就能腾飞上天,可是,没雨不就得困着吗?困着的日子毕竟不好受。胤礽在等着、盼着那场大风雨的到来。
四十四 施巧计胤礽逼太医 传夹带郎中闯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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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被圈禁在咸安宫里七年了,可是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