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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陆青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看你。”半晌,我终于能开口。
“是,你喜欢我。”他嘲讽的笑,眼底没有任何温度,“你喜欢我,所以我就应该感激涕零,跪在你的脚下亲吻你的脚尖?”
“你可以不这么说话!”我的身体轻轻颤抖,“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
“那你要我怎样?接受你,叫那些人背后一辈子指指点点,说那个陆青繁为了钱,竟然爬上自己弟弟的床,还是一个男人,真正是不要脸,怎么对得起收养他的二老?”他声声质问我,眼神沉暗如墨,牢牢与我对视。
我看见十多年前那倔强阴沉的孩子,他站在我的对面,我伸出手摸一摸,即刻变成碎片。
他是我回忆中的幻想。
最后他的声音却忽然低下来,他说,“即玉,你是裴家少爷,而我,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就这样站在你身边。”
我是裴家少爷,这是他拒绝我的理由。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想的,他人的眼光,不相干人的指指点点,他这样瞻前顾后,一步步远离我。
其实我早应该看得明白,我是裴家少爷,他是裴家养子,他的自尊不肯要我这一份怜悯施舍一般的感情。
陆青繁有自己的骄傲,他紧守底线,哪怕我一步步逼近,也绝对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我与他之间一道鸿沟,我敢牺牲一切半脚悬空,但他不敢。我如一个踏空的人,可笑的向他伸出双臂求救,他却不肯伸出一只手拉一拉我。
他害怕行差踏错,永坠崖底。
这么多年我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他却徒劳想造一座桥搭到我这一边。
他太过谨慎,哪怕有一天他终于拥有与我平齐的身份,我与他也不会再有可能。我等一只能够托住我的手等得太久,心早已堕入黑暗深渊。
我想的太少,他顾虑太多。
我太天真,他太世故。
一切与人无尤。
一刹那都想得明白,我对他说,“陆青繁,其实你只是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陆青繁面上霎时变色,但他只是狠狠盯着我,嘴唇紧闭,什么话都不说,不反驳也不承认。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这样。
我心中只觉一片荒凉,无悲亦无喜,“陆青繁,你看你这胆小鬼,你甚至连喜不喜欢我都不敢说。”
伤害我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
我挣脱他,大步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心中忽似松了一口气,仿佛千斤重担霎时消失。
长久以来,陆青繁留在我心中的阴影终于消散。
我终于对他不再有半点期待。
我终于能够对他死心。
愿望
匆匆回到家中,才蓦地想起此时孟斯齐正是上班时间。
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做什么,他又不在。我心中笑自己,一边用手推开门。
客厅中却有人,听见开门声,猛地回过头来,一脸都是憔悴。
“孟斯齐!”
我有些惊讶,尚未来的及再问些什么,他已从沙发上起身朝我大步走过来,一把把我拥在怀里。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发愣,好半天才伸出手环住他的背。
我轻轻笑,“孟斯齐,你这样粘着我像一条大狗。”
他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拥紧我,我感觉颈侧有些湿润。
“你哭也没用哦,我现在已经没有糖。”
我终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试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莫名叫人安心。
有一瞬间,似乎所有往事都弥散,只剩下他的体温贴近我。
我将所有人都忘记,只在心中无声祈祷,四海八荒,不管哪一路神仙,请容我多停留在这人世一刻,我想要爱上这个人。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紧张多日,一时放下心,疲惫如潮水将我淹没,竟就那样靠在孟斯齐身上睡着。
醒过来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天色早已昏暗,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壁灯,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
孟斯齐守在我床边,见我醒来,默默注视我。
“你足足睡了有六个小时。”他嗓音嘶哑,下巴也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看你这样子,好像几天没合眼似的。”我笑他。
“我怕我一睡着,你就回来。”他轻声说,“我不看着,你又从我眼前逃走。”
原来这几天,他就这样守在家中等我。
“你不会再回来。”他说,“你就那样消失,我再也见不到你。”
“怎么会,”我哭笑不得,“我说过我会接受治疗的,怎么会不告而别。”
“我当你只是骗骗我,我以为你嫌我烦,所以一个人偷偷跑掉。你不知道到我有多后悔,怪自己不该逼你太紧。”我的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贴着我的掌心灼热,“你说过你生无可恋。”
我听得他话中的不安,不由叹口气,我以前太不争气,连带叫他为我担心。
“我那时只是太失望,说句气话。”
人不会永远活在失望中。
“我遇到以前认识的,与他做个了断,所以花费这么天时间,”我对他说,“教你担心,真对不起。”
孟斯齐并不问我遇到谁,他对我微笑,“你能重新回来,已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我不会再离开了。”我说。
父亲终于肯搬进医院。
我对他说,“你这样,妈妈不会高兴,你不要让她为你担心。”
这世上父亲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母亲,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他依旧牵挂她。只有她能令他心软。
父亲住进孟斯齐所在的那家医院。
主治医生看过父亲的病例,对我和陆青繁摇摇头,然后离开。
父亲最近常常昏迷,我已知道他不能坚持太久。
他熟睡的脸上带着安详笑容,仿佛不觉得一丝痛苦,我想他是梦见年轻时的事。
年轻时他有母亲。
陆青繁陪我走出病房。
自前几天不欢而散,我和他再见面时已很少说话。他一见我便绷紧脸,活脱黑脸门神,拍张照片便可贴到门上,从此保家镇宅。
我对他说,“你先回公司吧。”
“你去哪里?”
“我与人有约。”我与他约在今天今天进行身体检查,商定治疗方案。
他皱眉,似乎对我十分不满。
“即玉,你不要再任性。”
我都无力与他再争辩。
恰好此时孟斯齐迎面走过来,看见我和陆青繁便停下,我松口气,不必再继续和陆青繁纠缠。
上班时的孟斯齐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与平常的他简直形同两人。
他将一份病历夹在身侧,对这陆青繁轻轻点头示意。
幸好两人都认识,不必我替彼此介绍。
“即玉一向娇生惯养,这些天劳孟医生替我费心照顾他,十分感谢。”陆青繁先开口,神色冷淡,明明在说感谢的话,字句之间却像夹着冰碴。
孟斯齐比他不遑多让,“这是我份内的事,陆先生客气了。”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中,安静的刀光剑影,电闪雷鸣。一人着白袍,一人穿黑装,活似黑白无常。
我站在两人之间咳嗽一声,对陆青繁说,“我和孟医生还有点事要商量,你先走吧。”
说罢拉着孟斯齐急急离开此地。
直到孟斯齐的办公室我才长吁一口气。
“刚才我几乎以为你们会动手。”
简直如看旧式武侠小说,两大高手对阵,死死盯住对方半天,额上出汗头顶冒烟,终于一方受不住,从口里吐出血来,认输。
光用精神和意志便可杀伤对手。
“是他对我有敌意。”孟斯齐一边看病历一边说。
“他误会你我关系,怕我遇人不淑,他觉得你是有钱没心的纨绔少爷,玩弄我感情。”我说,“他想太多。”
孟斯齐终于笑了笑,说,“他也不算误会,我的确热烈追求你,但我对你死心塌地,绝不二心。”
我脸红,转移话题,“我最近难以入睡,常常痛醒,阿司匹林不再管用。”
孟斯齐笑容僵一下,他看着我,眉眼间略见焦虑。
我便知道不好。
“情况不妙?”我小心问他。
他笑得勉强,“没关系,我会给你加新的药,没关系。”
“嗯。”
气氛一时尴尬,我看见孟斯齐的手不可见的颤抖。
还是太晚,我醒悟的太迟,还是来不及。
“我祖上诸多人死于不治之症,祖父以为是为富不仁造得孽根,直至过世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谁知到还是躲不过。”我忽然说。
“你不要迷信,这种现象不过是因为某些恶性肿瘤具有家族聚集倾向,拿破仑一家祖孙三世共有十人死于胃癌。”他立即说。
我骇笑,“我突然觉得自己受到安慰。”又说,“至少我父亲并没有疼痛症状。”
我深觉幸运。我知道痛起来会有多么难受,仿佛一只手伸进体内,把五脏六腑全都搅乱。
“你父亲很幸运,大多数末期患者都伴有癌症疼痛。”
“他一直想念母亲,或许这对于他是一种解脱。”我感慨。
“你母亲是病逝?”孟斯齐问。
我摇摇头,“是事故,商场发生火灾,众人慌忙奔走,母亲没能逃出来。”我顿了顿,“我那年只有十二岁,深夜起来,看见父亲对着母亲的旧照片,两边脸都是湿的。那天他与母亲吵架,留下母亲一人离开,没想到这一次成永别,他一直后悔那天松开母亲的手。”
说完,我和孟斯齐都默然不语。
隔半天,孟斯齐捉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我不会松开你的手的。”
永远不要轻易松开那个人的手。
因为不知何时,那人就会永远消失,你再也找不到他。
至哀
在父亲病房连续守了几天,今早终于被孟斯齐赶回家中。
“你该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他说,“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父亲渐渐神志不清,他入睡时需长久握住一只手,否则必自恐慌悲恸中醒来。我整夜由他握着,常常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
陆青繁请的看护是个细心能干的女生,有一次她称赞我,“你对你父亲是真正的好,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时下社会已少有你这样的儿女。”
我听了却只觉得愧疚。
我曾将逐渐衰迈的父亲丢弃,一去四年,我都不在他身边。
到最后的时间,我也不能够安慰这表面冷硬而内心孤独的老人。
只能将双手充作母亲,让他在梦中回去多年前的那一天——在混乱人群中,他终于握住她的手。
再也没有放开。
父亲的主治医生已通知我和陆青繁做好准备。
一回到公寓,第一件事是扑到沙发上躺下,闭着眼好半天不想起来。
终于还是慢吞吞爬起来,拖着两只脚走进浴室,脱光衣服站在喷头下将自己上上下下洗个干净。在医院呆久,皮肤上都粘着消毒水的味道,整个人都要被漂白一层。
好容易洗完,头发还没来得及擦,门外有人长按门铃,只好匆匆套上牛仔裤,头上上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