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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脸色煞白,一把将画纸抢在手里。
宿恒,这是裴宿恒的字?!
是的,是他!虽然笔迹凌乱,跟他平日的字体差别很大,但的的确确是他的亲笔字!
眼泪争先恐後涌出眼眶。安平将画纸紧抱在胸口,仿若抱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没有忘记自己。那个青年,同自己一样,也在苦等著能够见面的日子。
这一次的等待,不是他一个人的奢望。他的爱人,也正在忍受著煎熬,苦苦思念著他。
宋扬窒息般地急喘几口气,扭头背对著安平,声音带著细微的颤抖,“现在,可以走了吗?是他嘱托我来照顾你。他的话,你总该听吧。”
安平擦净眼泪,仔细将画纸折起,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件男式羊绒外套,把画纸放进外套口袋里收好。
宋扬瞥见那件外套,脸部肌肉痉挛地抽搐起来。他紧咬著牙根,额上青色血管隐隐跳动。忍耐著向前走了几步,终於无法克制,粗暴地推开阳台的门,抽出一根烟点上。
安平把外套重又叠好放在一旁,解开睡衣纽扣换衣服。
想到是宿恒把自己托付给宋扬,接下来一个月要跟那个男人朝夕相对,似乎也不再多麽难熬。
穿好上衣,正准备掀开被子换裤子,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
宿恒怎麽会认识宋扬?不止认识,而且还拜托他照顾自己,必定要有极深的交情才能开口。可他们年龄相差那麽大,宿恒对商业圈也不感兴趣,差别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怎麽可能会成为忘年交?
莫非,是宿恒先认识豆豆,然後经由豆豆结识了宋扬?
宿恒跟豆豆是同学?真的会有这麽巧的事?
无数的猜测疯狂地打著转,令人晕眩的漩涡里,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张著血盆大口猛扑到眼前。
安平兀地打了一个冷战,全身关节哢哢作响。
“你,你怎麽,怎麽……”
嗓子抖得连不成句。安平紧掐著自己的脖子,凌迟一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怎麽……会,认识……裴……宿恒?”
四十三
四十三
“你在乱想些什麽?”宋扬拧著眉走到近前,居高临下俯视安平,“他现在这麽有名气,想不认识都难了。”
安平不明所以,手指把脖颈掐出一道鲜红指印。
宋扬掰开他的手,冷漠地道:“裴氏的少东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被人痛扁到卧床不起。多麽火爆有料的新闻。如今他的知名度,连好莱坞当红影星都要望之莫及。连带著整个裴氏的名声也水涨船高。如此名人,圈子里还有谁人不识?”
这话中的轻视直白露骨,由宋扬口中说出来更觉扎人。安平气血涌动想要反驳,脸却红了红张不开口。心思几度反复,渐渐释怀:有些人天生跟他们不是一路,说再多也是枉然。他与宿恒的感情,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安平放下心,暗附自己方才念头著实疯狂可笑。思绪一转又记挂起裴宿恒的伤势,忙心急道:“宿恒他,他的伤怎麽样?能不能起身了?”
“放心吧,活蹦乱跳得很。”宋扬似是不太乐意谈论这个话题,敷衍几句开始动手收拾安平惯用的口杯、牙缸之类的小物品,“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车子来了咱们就走。”
放松後真的觉出累了,安平拉起被子靠在床头,“豆豆……”
“什麽?”
“豆豆,会不会跟宿恒有些像?他们同岁……”
“不像!”宋扬生硬地打断安平的联想,“一点都不像!豆豆才不会这麽不懂事,才不会这麽,让人难过……”
宋扬声音渐低,手一抖扔下正在整理的东西走出去。安平望著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似乎在伤心。
宋扬新安排的住处在新城南部的一个别墅小区。交通便利,闹中取静,带花园的二层别墅足有上千平米。近几年国内政策调控,城区黄金地段已经不允许新建这种占地过广的独立别墅。
室内装修也很花心思,简洁素雅,墙纸家具都是环保材料,一应用品俱是簇新的。
安平站在门口环视客厅一周,有点不敢迈进去。这样奢华的待遇太过费心了,纵使宋扬如此准备是受裴宿恒的嘱托,他心里仍旧惴惴地不踏实。
在路上他也问过宋扬,为什麽会帮助裴宿恒来照顾自己。
宋扬本人明显对裴宿恒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上眼。年轻时宋扬就很清楚怎麽样才能活得更有脸面、有气派,如今作为裴宿恒的父辈,同样也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人物,宋扬会站在裴氏的立场思考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每次提起裴宿恒,虽然他一直在极力忍耐,安平仍能轻易察觉到他的烦躁。
以宋扬的个性,风闻裴氏少东与安平的丑闻,震惊之余选择听而不闻才是最正常的反应。他却一反常态,大费周章设法与被软禁的裴宿恒见面,帮忙传递消息,又扔下自己的生意,回国跑到安平跟前忍气吞声,照料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自己少年时代的恋人,其间的曲折安平实在琢磨不透。
对於安平的疑惑,宋扬只是极微弱地扯动下嘴角,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不会想明白的,连我自己也不明白……”隔了很长时间,他望著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近乎梦呓般的道:“平平,我也年轻过。这麽多年,我,我……”
他咬住唇,生生截断後面话。
安平心惊肉跳,撇头望向另一边的车窗。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便永远过去了,与其後悔、留恋,不如义无反顾地向前看。
晚上安平辗转反侧,挨到十二点多仍无法入睡。这两天受得冲击过大,虽尽力排解克制,终究做不到轻松自如地控制情绪。见到宋扬的刺激和得知宿恒平安的喜悦轮番交替对撞,脑中隔几秒锺便刮过一阵飓风,心跳亢奋得时紧时缓,连带著肚里的宝宝也不得安生。
心悸得呼吸困难,安平干脆起身拧亮台灯,拿出裴宿恒托宋扬转交的张字条。
潦草简单的四个字,有著奇异的抚慰力量。安平轻轻沿著笔画触摸,身体就像被裴宿恒拥在了怀里,从後背直暖到心窝。
卧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宋扬推门进来,端给他一杯热牛奶,“快睡吧,熬夜对,对孩子……不好。”
安平不知为何有些羞惭,把肚子遮挡一下讪讪地接过去,握在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还有,这个,也给你吧。”宋扬又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
安平翻开,竟是裴宿恒的日记本。从与安平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记起,事无巨细,有文字有插画,一腔痴恋表露无遗。
日记的最後一页,停在裴宿恒身体恢复後逃跑失败,被家人抓回的那一天。一幅两个小人抱在一起的简笔画,旁边标注著一行小字:等著我哦,不许跑!
日记有被撕毁过的痕迹,很多地方粘著透明胶带。
安平再三节制仍旧泣不成声。
等他略微镇静一些,宋扬将牛奶放回他手里,“你要保重自己。不要让他……伤心。他还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了他的……”宋扬手指抵住额头,抽了口冷气“总之,不要让他难过,明白吗?”
安平不住点头。用衣袖掩住通红的双眼,一口气喝掉整杯牛奶。
宋扬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走到门口,听到安平极轻地道:“谢谢你……”
宋扬怔了怔,默默关门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关掉所有的灯,坐在窗口点燃香烟。一名一灭的烟灰,闪了整晚。
四十四
四十四
宋扬很会照顾人,还是个少年人时便是如此。如今贵为叱吒商海的顶尖弄潮儿,仍能俯得下身段,体贴无比地服侍别人。
一个星期里,宋扬准备的早餐没有重样过。并且是亲手烹制,热热地端上餐桌。
安平洗漱完下楼来到餐厅,锅子刚好自炉灶上起下来。金黄欲滴的煎蛋盛在雪白骨瓷小碟中,色香俱全,勾人食欲。
宋扬又将温牛奶、虾仁蒸饺、起司和切好的橙子端上来,抬头对安平笑笑,“快来吃,趁热。”
安平喜欢中西式早餐混著吃。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根本不分什麽中式西式,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难得的是,这麽多年过去,宋扬居然还记得。
安平在餐桌前坐下。宋扬为他摆好餐点,回去收拾完厨房,出来後直接往二楼走。
宋扬当然清楚安平就算表面平静,内里对自己仍是恨之入骨。所以他们虽暂住一处,除了必要的时候,一日三餐也是分开吃。
他尽量不在安平面前出现,这对安平和宝宝有好处,对他自己,也是种仁慈。
“你,那个……一起吃吧。”安平一反常态喊住宋扬。
偌大的别墅只住了他们两个人。自从住进来,衣食起居,整理打扫都倚靠宋扬一人应付。宝宝需要的各类营养素、安胎的各种食谱也是他一手张罗。他当年再可恨,如今对自己、对裴宿恒,连带著对肚里的宝宝也有了恩情。安平恩怨分明,天天将人逼得窝到书房去用餐,想想心里也会惭愧。
宋扬握著扶手背对安平站了许久,时间长到安平都觉得尴尬了,方才回身勾唇一笑,“别操这些心。快些把早餐吃了。”
说完一步三两个台阶跑上楼去,动作轻盈矫健,仿若又回到了在碧绿原野上奔跑雀跃的少年时代。
吃完早饭,宋扬收好餐桌後开车去车站接小妹。
今天小妹约好要来视察安平的新住处。那晚她被安平提早赶回去,一直心浮气躁地担著心。搬家後安平第一时间跟她联系。小丫头一听安平的声音就哇哇大哭。安平哄了她好一阵,主动开口邀请她到新居来参观兼视察,小妹才抽抽搭搭勉强止住眼泪。一边擤鼻涕还一边在话筒里威胁,“我要是发现他虐待你,立马就爆了他的头把你扛走!”
这个小小暴力娇娃,永远都这麽贴心。
宋扬把小妹接到家,看她一蹦三跳进了大门。坐在车里等了一会没发现异状,挂档倒车又驶出小区。
小妹扑进屋子里再扑进安平怀里,照例又是一顿痛哭。哭痛快了,刻画完了自己的担心,挖苦够了安平对她的怠慢,洗把脸补好妆,嗑著瓜子上上下下挨个房间给安平的新家挑刺。
里里外外转完一遭,小妹的脚被高跟鞋折磨得脚趾头快要断了。脚掌一飞踢掉鞋子,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两只脚丫在长绒小毛毯上欢快地打拍子,“这就是豪宅吧?好舒服啊!平哥,我不想走了怎麽办?”
“那就留下。刚好我也有个伴。”
“做梦呢吧。你这是在教唆我逃学吗?”小妹不忿地鼓著腮帮子,晃荡著脑袋重把客厅细细打量一番,又嘿嘿坏笑起来,“小裴也真够倒霉的,没头苍蝇一样找了这麽个英俊多金又豪爽大方的保姆。平哥,我突然觉得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跟风度翩翩的成熟精英男一比根本不够看呢。你觉得呢?”
安平目瞪口呆,傻呆呆望著小妹发愣。
小妹爆发出一阵大笑,“放心吧平哥,我不会告诉小裴他有个潜在竞争者的。当然,前提是他一直对你好。不然,我会认真建议你好好考虑下这位尽心尽责的宋先生。”
安平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妹。”
“哦~~~”小妹把尾音拖得长长地,水眸半眯斜著安平,“那又是哪样呢,平哥?”
安平张张口欲言又止。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他连告诉裴宿恒的胆子都没有,又怎麽能向小妹谈起。
眼见小妹目中贼光越发晶亮,安平也只得随她去。小女生对万人迷灰姑娘的幻想,总好过他那血淋淋叫人痛不欲生的现实。
到吃午饭的时间,宋扬仍没有出现。倒是附近一家知名的酒楼,送来了一桌花样丰盛又适合孕妇食用的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