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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就这样忘了?
我走著走著,突然,感觉到了脚上的雪似乎融化了,我听到了潺潺流声,轻轻的敲在我的心口,我眼前的空白渐渐的刺入了其他色泽的光,最後──我醒了。
而映入眼帘的,没有意外的,是益晨那熟睡的脸。
我醒来而益晨还没有醒来,这大概是每次我们做爱完之後的惯例了。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迟疑了什麽,没有推开益晨,也没有多少印象自己在性爱中感受到了些什麽,我的记忆就像是出现了断层一样,整段画面都被切掉,只馀下了我体内明确有被进入过的感觉。
湿湿黏黏的,有些让人不悦。
我光著身子起来,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下了床,开开门,走到了客厅的浴室,开了热水加了精油,穿起了浴衣,以免自己在等待热水的时候著凉。
我们究竟为什麽会走到这一步呢?
我看了看右手一条痕迹依旧在那儿,不知道为什麽,心中的惊慌顿时有了些微的解脱,跟昨天医生告诉你你得了爱滋病,後天跟你说是他老花眼看错的那种感觉很像。
试了试水温,之後冲乾净了身体,踏入了浴缸中,将自己全身都浸在水面底下。
我们究竟为什麽会走到这一步呢?
其实很多时候,在和益晨交往的这麽多年,我也有过很多次想乾脆就放弃吧,放弃吧,爱情并不是玩模拟市民,可以你今天当总裁明天当偶像明星。
爱情其实很有可能是你今天当总裁,明天就变成路边工友。
放弃说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小学生应该就会写这两个字了,然而这就像是现在的小学生总爱挂在嘴巴干你娘,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真要做起来有多麽艰难一样。
当一个人,你陪伴久了,习惯了,你把他当成你身体的一部份,实际上他也在你身体里面放了很多他的一部份,你就会开始无法抽离,你会妥协,你会放弃争执,你会闭上双眼,不看不听不闻不问,不说。
益晨最大的问题是,他从来不直接说出口。
要不是我和他密切相处了这麽长的时间,恐怕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摸清楚他那始终没有什麽表情变化的脸,究竟心情是怎麽样。
连他父母都搞不懂了的事情,我竟然懂了,你说我善不善解人意?
刚刚进来浴室之前,时间似乎是下午,我还以为我睡了很久,没想到只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差别,那段时间就当是送他了吧,无所谓了。
都无所谓了。
呼吸著湿湿热热的空气,在冬天疲累的时候泡澡,总会有一种像是快要上天堂的感觉,虽然等等踏出浴室的瞬间就像是跌回了人间。
叹了声气,我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了,太麻烦了啊,这几天,益晨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反正也只剩几天。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觉得益晨那所谓「既然结婚需要结婚典礼,离婚当然也要办离婚典礼」的论调是无稽之谈。说实在的,结婚,虽然我很响往,但那不过是一张纸的证明。
我要的婚姻并不是一张白纸黑字的监狱。
更不用提离婚了,典礼仪式还是公开让大家知道,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心,究竟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
所以,其实根本没必要拖延了不是吗?
「任久。」
益晨推开浴室的门,健壮匀称的身体在我看来依旧充满了魅惑人心的本钱,然而此刻我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情欲迷离了。
「你要洗吧,那我先出去好了。」我站到了地板上,拿起毛巾,稍微擦了擦身体,穿上浴巾,侧过身让益晨经过,推开了他握住我的手,观上浴室的门。
我站在浴室门外,就这样站著,然後一瞬间,像是有什麽钻入了我的心脏一样,我受不了了,我跪在地毯上,捂住脸,开始哭,像是用吼的一样哭了。
「任久。」益晨的声音从浴室里头传来,我拉住了门,幸好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坚持要把门打开,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会用什麽态度面对他。
「任久,我们……」
我哭著,泣不成声,其实眼泪并没有一直流出来,反而是体内像是有什麽东西想要吐出一样,一直在半嘶吼著,我看著地上,不知道是被我的眼泪还是身上的水弄湿的地毯,忽然又很想笑了。
「你知道吗……」我吸了吸鼻涕,伸出手将眼泪擦掉,「我做了一个梦。」
益晨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什麽梦?」
「我梦到了我的右手腕,那戴了这麽多年的手环,理应会有著的色差,在那麽一瞬间,消失了。」我笑了出声,但听起来却更像是啜泣,「我那时候竟然觉得那颜色有些怵目惊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
然後我终於克制不住自己,将整张脸埋进了腿上,无声的大哭。
沙罗双树下的亲吻(上)
那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在离开西藏的前一天,我爬上了高高的山巅,朝著那人的方向前去,想要和那个这一阵子以来,总是扰乱我心神的男孩告别。等到我终於走上了最顶端时,那个男孩清脆的声音从大树一旁传来。
「我听到风说,属於西洋,那个特别的节日就要到了。」昕胤恬静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我总是沉迷於他这微妙的反差,明明就是如此淡定的人,表现却依旧像是个孩子一样,「连风的气息都是欢乐的。」
「是啊。」我说,想到了自己家乡此时大概又是百货公司促销的大好时机,不是买一送一就是对半还送你吸尘器,「如果可以,希望你有机会和我回到我的家乡,一起度过。」
「先生,你知道吗?」昕胤摸上了他盘坐地上的沙子,举起手,让它从手中的细缝滑落,「这是时间,而我的时间……」
他突然握紧了双手,「早就已经凝结了。」
看著他依旧淡淡笑著的脸,我忽然不明白了,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揪痛究竟是为何因,但却很清楚自己想要和昕胤一起度过馀生的念头,愈来愈浓厚了。
我缓缓的走向他,蹲下身子,轻柔的抱住了他。
他没有挣扎,似乎也没有感到惊讶,就只是动也不动的让我抱著,「先生,你怎麽这样悲伤?」
「一下子就好,拜托,让我抱著你。」我轻轻抱著眼前这早已看破尘世的男孩,「我想带你走,和我一起走,好吗?」
昕胤轻声的笑了,温柔的声音,淡淡的说著,「先生,你知道吗?佛自灭生以来,便不应该动念爱憎。」
我甚至能想像得到他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和往常一样平静,「因为我们是喝不下孟婆汤的,每一世,每一场梦,我们都会记得牢牢的,想忘也忘不掉。」
抱著他的我,忽然闻到了一阵清香,那是沙罗双树花开的香气,在寒冬,不属於它花期的日子,我不用片刻便明了,那是昕胤倾吐的鼻息。
我苦涩的笑了,缓缓松开双手,站起身,朝盘坐在树下始终紧闭双眼的男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当我再次抬头望向他平静无波的面容时,我看见了──
那是蔚蓝的大海,深遂一如渊底的波澜,壮阔如梦。
× × ×
离西藏一行已经过了整整三年,我经历了人生重大的阶段,剃了平头,入伍当天还被朋友嘲笑表情活像是卡到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一年多前退伍,我入了家里的广播公司,从小小的职员做起,因为不想要凭藉著长辈的光辉过活,我不算过得太轻松,但也不能说过得很被虐,毕竟我还有家庭这个避风港。
只是一个人,总会有些事情是,避风港也避不掉的。
我这三年,一直会想到那个男孩的眼,美丽的,如同大海,深邃清澈的双眸。
就像是能洗涤你的罪恶一样,那是我待在西藏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到昕胤睁开双眼,还记得我刚到西藏那儿时,当的的人讲,昕胤从出生便不曾张开双眼,听说是佛祖的指示。
而我却有幸一见他对我张开那绝无仅有的美丽双眼。
这三年来,我时常作梦,梦见了什麽?梦见自己沉溺在广阔无边的深蓝色大海之中,虽然是在海中,却总是闻到沙罗双树的花香。
那是那个人身上,特殊的香味。
三年前,当时正逢父母双亡,我开始不明白什麽东西是生存,难道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去死而已吗?後来在大学教授正好要去西藏旅游时,他看我似乎是撑不过去了,便提议我去一趟西藏。
去学习什麽叫死亡。
起初我是抱持著无聊的心态,反正早死晚死死在飞机上也是一种美妙的死法,就答应了。等到我踏上西藏的高山青草原之时,有一名看似年纪颇轻的小孩,在远方朝著教授挥手。
那个人正是昕胤。
严格说起来,我并不是恋童癖,也没有特殊的嗜好,在第一次离开台湾到了国外之前,我一次也没有对他人动过欲念──如果你不算看著G片自己玩自己这种行为的话。
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脸红心跳,这可真的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以前哪怕是做过再多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这麽害羞过。
我从来都不相信书上写的什麽一见锺情,究竟你看一面能明白对方多少?说不定他爸是强暴犯妈妈是吸毒犯他是杀人犯,你又能从外表知道什麽呢?
但是一直抱持著这样想法的我我,在那一天,却像是被雷打到了一样,彻底折服於那个清秀少年的微笑之下。
「你、你好!」我有些结巴的抢在教授前问好,甚至连疑问他们为何认识都没有,「我是张良,就是那个张良。」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人在西藏,而对方可能根本听不懂中文,我说完之後尴尬的看著对方紧闭的双眼,「不好意思,你听得懂吗?」
「先生,我听得懂喔。」少年轻声的说著,脸上淡淡的微笑,散著迷人的气息,「教授,你又回来了吗?」
「是啊,还带了孽徒。」教授瞪了我一眼,「他叫昕胤,算是在这儿修道……」
「教授,你也是啊,先生也是呢,每个人出生的刹那,就是重新一次的修行啊。」昕胤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先生,你很悲伤呢。」
虽然没有镜子,但我肯定我的脸一定红了起来,连耳根子都热热的,明明就在寒冬,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冰凉,「昕胤,你、你你,你很漂亮!」
「耶?」昕胤歪了歪头,虽然闭著眼睛,但他毫无干扰的动作,让我不由得感到好奇,「先生,什麽意思是,漂亮?」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