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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
想起刹那前扶南夺门而去的背影,流光心底陡然掠过一种烦躁,一挥手,齐齐割裂一幅垂落的帘幕,他的声音里有再也压抑不住一丝愤怒:“扶南,又是扶南!你怎么从来就不考虑一下我?”
缥碧一惊,松开了攀着他肩膀的手,望着他瞬间燃烧的眼睛。
“前几日魇魔第一次冲入月宫,那时候它刚逃出水底,尚自衰竭,但为了拦截它、我就受了重伤——”流光侧过头去望着远处黑黝黝的神庙,冷笑,“这一次的魇魔已然完全苏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答应了你去救扶南,我就会死?!你要我去对付魇魔?——你不想他死,难道就宁可我去死么?哈!”
说到最后,长久压抑的愤怒终于让他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流……光?”缥碧终于睁开了眼睛,眼里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神色,“你…怎么那么说?你不会死的……你那么强。怎么会死?”
从小以来,记忆中的流光都是宁静而强悍的,拥有她所不能企及的力量。每一次她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去寻求他的帮助。而且,一定都会如愿以偿。
“我会去救扶南。立刻就去。”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短短片刻内笑声便歇止了,流光紧闭嘴唇,眼色冷酷,“我不会不救他——就像刚才他不会不救我一样。你可满意?”
他把她留在了黑暗的室内,返身离去,任凭她在背后微弱地唤着他的名字。
帘幕层层翻飞,拂过他的脸,将无声交织的血泪一并抹去。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说出来了呢?原本,这一切可以永远埋葬在他心底的。
他有着和昀息师傅类似的性格,高傲、决断,不示弱,不容情,一旦定下了目标就会不惜一切的追求。五年前,当他选择了踏上成为祭司这条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将舍弃掉一切凡俗的欢乐和拥有——他将会成为一个神。
而相反的,他那个懦弱的朋友却留在了凡世里,经历了重重忧患喜怒,却也拥有了某些他得不到的东西。从帮助扶南逃脱天籁教主的惩罚开始,在私心里、他已然是将缥碧托付给了扶南,希望扶南能在灵鹫山下照顾她一生平安。
他原本应该让这一切永远沉淀在心底的……
然而,他却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个抱着书卷在神庙长廊里低头走过去的青衣少女——多年来,独居朱雀宫,每次在他伸手取出书架上典籍的时候,都会恍惚觉得那个秀丽沉静的少女还在架子的另一边,透过书卷的空档对他微笑,如多年前那样无声的招呼。
为什么要记得……为什么要记得这些呢?为什么还会计较,为什么还会妒忌?
他一直都想问那个被关在幽狱里的师傅——祭司的生命里,是否会有这样扯不断的尘缘?而师傅的漫长一生里,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对待。
可惜,那个孤傲怪僻的师傅,已经被他和天籁合力永远禁闭在了圣湖的深深水底。
他没有了引导者,没有了可以解答这个疑问的人,他无从应对,只能任凭心头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残念顽固地挣扎,最终燎原。
这些年来,他一直用纸鹤传书与她联络,暗地里允许爱书如命的她出入朱雀宫,一次次的往返借阅典籍,提问解答她的疑惑——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让这颗珠子、不过早地从他生命的丝线上断去吧?
说到底,在某一处,他的优柔懦弱、远胜于扶南啊。
流光走在曲折的游廊上,从袍袖里摸出了一枚赤色的药丸,凝视了片刻,终于平静地将其纳入口中——这一切,终究该由他来做一个了断。
子夜,稀疏的雨再度转密,打在坟墓间已经开始渐渐凋零的红花上。
然而,一滴滴落下的血、却将那些残花浇灌得重新鲜艳起来!
血迹从坟地北侧一直延伸到中心,然后就进入了胶着状况,无法继续往月宫方向延伸一步,只是反复的在原地来去洒落,直到将那些曼珠沙华都染成血红!
“嚓”,只是稍一迟缓,一根尖利的白骨从肩头冒了出来,白森森的尖端滴着血。
扶南一个踉跄,手中的却邪剑几乎落地。看来,是逃不过了……而这样的一击,已经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丝体力。他死死望着神澈,不相信只是离开了短短半日,她竟然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咯咯……很不错嘛,居然能撑那么久,”那个白衣少女缓步从曼珠沙华中走来,望着他笑,“是白帝一路的剑法啊……真是想不到,骖龙四式还留在人间?”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森然白骨,尖端滴下血来。
“阿澈!”他用剑撑着身子,再度嘶声唤,“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澈?咯咯……她死啦!”白衣少女诡异的笑了起来,眼睛是淡淡的红色,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已经在这里死了!你再叫也没有用了,她听不见了。”
“你、你这个魔物杀了阿澈?!”扶南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霍地反手拔出了贯穿他身体的白骨,重新抬起了却邪剑,厉喝。
“螳臂当车……你又能怎么样?这是神澈的躯体,你敢下手么?”魇魔轻蔑地笑,白骨之剑挥起,唰的一声刺向扶南心口,“别挡路了!杀了你,再杀了朱雀宫里那人,我就可以去神庙里了……哈哈哈!”
那一剑刺破了空气,带着绝决的杀意洞穿他的心脏。
剑尖刺破了心口。然而,那快若雷霆的一剑,却在生生顿住了,不停颤抖着。
白衣少女脸上原本的大笑表情凝滞了,迅速转过几种不同的表情,眼里的红光涨了又退,手臂僵直地发着抖,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争夺那柄握在手中的白骨之剑。清丽的脸扭曲得可怕,嘴巴几次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最终,在眼里红光退去的瞬间,挣扎着,张嘴吐出了几个字:“扶南,快逃啊!”
在她眼光变幻的瞬间,扶南霍然明白了,脱口:“阿澈!”
——那,是被魇魔吞噬了的神澈,在躯体内拼命地争夺着控制权!
他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退后三丈,从那柄白骨之剑下逃离,只觉心口依然刺痛。他转头就往月宫方向奔去——必须要找到流光,如今只有他,才有制住这个魔物的把握!
然而,刚走出这片墓地,踏上石阶,他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冷笑:“想逃?”
那声冷笑起的时候,尚在几十丈开外,然而短短一声的末尾已然近在耳畔。他来不及回头,背后一阵剧痛,重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一根白骨闪电般地掠到,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墓地边缘。
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眼角却看到了那双白色的绣花鞋轻盈地踏步而来,上面绣着两朵怒放的红花,一边走一边低骂:“该死的贱人,还想放他逃么?自不量力!我就用你的手杀他,让你看着他怎么死的!”
血红的手掌挥出,白骨之剑从他身体上反跳而出,带起一串血珠,跃入魇魔手中,然后在长笑中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他的颈部。
“喀”,忽然间,轻轻一声响,白骨在半空中被拦击,裂缝如菊花般延展。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东西拦在剑上,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影——白骨之剑,就这样被无形的力量截住。
“谁?”魇魔抬头,厉叱。
话音未落,她的心口忽然溅出了一朵血花!
“化影术!”魇魔急退,惊骇地低呼——那是拜月教中最高深的术法,和“指间风雨”、“枯荣手”并称“三大正术”之一。记忆中,只有祭司才能修习到这样的境界!
昀息已死,她因此肆无忌惮。然而,拜月教中,竟尚有祭司?
魇魔蓦地一惊,忽然明白过来:难道,竟是朱雀宫中那人又来了?
“走!”与此同时,扶南听到了一个字传入耳中,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拉起,往台阶上一推,“缥碧在朱雀宫!你带着她去神殿,那里安全!”
流光?终于听出了那个声音,他乍然一喜。
血不停地从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中涌出,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然不能再支撑,来不及多想、便依照流光的吩咐往月宫神庙方向奔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回顾向雨丝深处——他走了,可流光呢?
“走!”只是一迟疑,虚空中又传来一声低喝,不容分说,“是兄弟的,马上走!”
扶南感觉到有人在虚空中猛推自己一把,毫不容情。他心知自己留下也只有拖累的份,便趁着还有一丝力气,咬牙奔向朱雀宫门。
“嘻……你还是别再出声了。”白衣少女却没有追击,从猝然被袭中定住了神,嘻嘻冷笑起来,“所谓的‘化影’,也不过是靠着极快的身法来保持。你多说一个字,凝聚的‘气’就散一分——不过,也好,就让我看看朱雀宫里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夜雨中,仿佛一阵风忽然歇止了,火红的花间果然浮起了一个绰约可见的人形,长袍垂发,襟袖飘摇。侧头冷然看过来,带着凛冽孤傲的气质。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魇魔忽然怔了一下:奇怪……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并不是指面目熟悉,而是他身上的那种“气”里,有熟稔的感觉。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摇了摇头,将其否定——怎么会呢?被关入水底后,自己已有上百年不曾见过人世一切。而眼前这个男子、分明只有二十许的年纪。
“能用化影术截击我,令我受伤,已非凡人能为。”魇魔望着这个显出身形的白衣男子,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拜月教的新祭司?”
来人微微摇首,指指额头——光洁的前额上,并没有象征着祭司身份的额环。
“前祭司昀息之大弟子流光,奉月神之命,守护月宫。”他淡淡说着,内心却是不敢放松分毫,将所有灵力凝聚在手指之间。
“昀息的大弟子?”魇魔喃喃,忽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可会噬魂术?”
流光一时未曾会意,脱口回答:“会。”
“我明白了……原来是你!”魇魔忽然大笑起来,恍然大悟,击掌,“原来,那个每日化为恶灵下到水底吞噬昀息的,就是你!难怪如此面熟、难怪有如此力量……好毒的弟子,真是好毒的弟子!”
“真是合我胃口啊!你身上,有一种和昀息相似的‘恶’的气息呢!”她兴致勃勃地望着对方,大笑击节,忽然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如何?”
流光被她那番大笑刺痛,脸色瞬变,在她说话间已然抬手,手指间闪烁着灵力凝聚的蓝色火焰,正要做雷霆一击,忽然间却顿住了——
魇魔的手里,居然握着一件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怎么样?这是月魄,能全面提升你的力量,让你成为真正的祭司,拥有和昀息一样的力量!”额环在手中闪耀,魇魔嘴角浮出笑意,对着流光殷勤提议,“我入主月宫,你来当我的祭司,我们一起来支配这个南疆!这个交易不错吧?”
顿了顿,她补充:“当然,我可以不杀扶南。”
密雨中,流光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她手中的那件宝物,眼神变了数变——是的,那是历代祭司的神器,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没有月魄,就算他像如今这样再苦修十年,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祭司。
“先给我……”喉头耸动了一下,他涩声吐出一句话,伸出手去。
“哈哈哈……你果然比扶南那小子识时务!”魇魔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抬起手,给他加冕——那个流动着宝石辉光的额环下,藏着可以控制人神智的傀儡虫。
被权力引诱的人,在戴上这个额环后终将成为权力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