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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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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剑,便是白帝生前的佩剑却邪——传说千年前,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以成八剑。其中便有灭魂、转魄和却邪。 
据说佩带此剑夜行,魑魅为之辟易。 
而满屋密密麻麻的字,却正是凝结他一生心血的“魔武六书”! 
六书被写在白帝坐化之地的六面墙上,一个个字都仿佛活了一样,灵动飘逸,笔锋逼人。三百年后,扶南一眼望去,依然能感觉满壁的字里透出的剑意和灵气。 
于是,他坐在白帝遗骸旁,取下了壁上的佩剑,俯仰静坐。 
然而,尚未学成,他就接到了教中的新月令,十万火急地命他立刻返回灵鹫山——但,等他匆匆赶回,等待着他和流光的,却是一场血腥阴暗的阴谋。 
在被擒后无法承受折磨,他背叛了师傅;而在红莲幽狱打开的瞬间,他却因为胆怯而错失了唯一能将神澈救出地狱的机会。 
流光永远地被扣留在了灵鹫山那个诡异的红衣女童身边。 
…… 
这一切猝及不妨地压顶而来,将他的心冲击得粉碎,瞬间将他的精神打垮了。 
被逐出月宫后,他选择了自我放逐。他再也不修习拜月教术法,甚至也不想返回沉沙谷去学完魔武六书——学了又有何用。流光被扣在了月宫,他又怎能对其拔剑呢? 
他在灵鹫山下的坟地旁结庐而居,万念俱灰,心如止水。每日里只逗弄养的乌鸦牙牙,和看墓的岩生聊聊,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三年。这三年中,他从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骤然成为一个淡漠宁静的老人。如果不是缥碧还经常来看他,他大约早已被这种厌世情绪压倒了。 
一直到,今夜暮色初起时分,骤然响起的叩门声惊破命运的死寂。 
那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外,赤脚上沾满了血红色的花汁,眼神却纯澈——身那一瞬间他却心猛然一跳,预感到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回来了。 
——然而,他没有料到,暮色中归来找他的并不是神澈本人,而是一具被邪魔操纵的傀儡身体。 
那个邪魔,又是什么来头?……扶南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那个婴儿左颊残留的金新月记号——那,分明就是拜月教主的表记! 
据它所说,它曾经和阿澈一起,从红莲幽狱里逃出,从山顶圣湖底沿着地底泉脉逆流而下,从山下坟地里破土而出——那么,它应该同样也应该是被关在那个圣湖水牢里的…… 
扶南回忆着那个婴儿鬼魅般的身手,以及所操纵的白骨之剑,心下一凛:沉婴教主! 
百年来,这白骨之剑已然失传。而他清楚地记得,在教中的记载里,最后一个身负这一绝技的,只有百年前的沉婴教主! 
 
三百年前,先代的迦若祭司舍身饲魔,以永闭地底的代价放空了圣湖之水,将所有恶灵鬼降渡往彼岸——从此拜月教中再无役鬼之术。 
然而一百五十年后,教中出了一个名为沉婴的术法天才。 
一般来说,拜月教自从华莲教主以降,历代祭司的力量都远远超过教主。 
但沉婴却是个例外——她从襁褓时期开始学习各类术法,尚未学会走路的时候便学会了飞驭之术,刚满八岁便将神庙中所有术法典籍看完。 
还是孩童的她,术法能力已然能和当时的苍明祭司抗衡! 
但,她不但天资惊人,对力量的欲望也是极其疯狂的——在神庙里教中典籍再也不能提供给她更大的上升空间时,她开始研习苗疆民间的一些偏门巫术,从五仙教到百毒教,从占星到下毒,只要是有用的她都竭尽全力去学习。 
然而,当她掌握了一切人间流传的术法后,又进入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按照典籍的记载来看,这是一切修习之人到了本身的极限后,必然会遇到的一种“知见障”,有些人从此后毕生再无法进一寸。她对于力量的追求永无止境。但俗世里,人的力量总有极限,经常难以得窥天道。 
在闭门修炼十年尚未能破障后,她竟然按照上古流传的一种神秘血祭做法,用自己的躯体来换取更大的力量—— 
月食之夜,她沐浴更衣,然后在月神像前举火烧面,举刀断肢,献出了自己的眼、耳、鼻、手、足,美丽的容貌和正在成长中的身体——用如此巨大的代价,终于突破了自身的“障”。 
获得了那样惊人的力量后,沉婴的性格却也由此改变。 
她变得阴枭而独断,不顾苍明祭司和长老们的反对,重新开启圣湖机关,畜养恶灵和鬼降,以求靠着此处的天地之阴气,来掌控更大的力量。 
最后,她和祭司苍明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决战。 
明知她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但一手将她带大的苍明终究还是出来阻止她了。 
他的奋不顾身,反而激起了她心中最强烈的悲哀和愤怒。血战持续了一个月,那段时间内灵鹫山上空乌云密布,不见日光,所有月宫子弟争相避走。一个月后,教主沉婴重新打开山顶月宫的门,走下灵鹫山——手上,托着苍明的头颅。 
那个一手将她从孩童教导成出色术法家的苍明,那个多年来一直是她唯一同伴的苍明,拜月教的第十九任祭司,最终死在了她的白骨之剑下,尸身被沉入圣湖水底。 
那是拜月教历史上,第一个死在教主手中的祭司。 
沉婴成为继华莲教主之后,又一位集教主祭司大权于一身的人,她支配了南疆整整二十年,对这一方土地上的一切生死予夺。然而,这一切,又何以为继呢? 
权与力的颠峰上,她的心灵开始迅速的枯竭了。 
她无法控制内心黑暗面的蔓延,变得越来越暴躁残忍,到的后来,居然只能不停地用杀戮来换取内心的平静。在那二十年里,圣湖里迅速积满了尸骨和怨灵,南疆百姓怨声载道,连教中子民都敢怒不敢言。 
然而,在黑暗侵蚀着内心的时候,沉婴却也清醒地明白自己面临的处境。 
“我身体里栖息着巨大的魔物。”某一日,在失控的疯狂下,她终于将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侍女杀死。怔怔地张着鲜血淋漓的十指,清醒过来的拜月教教主仿佛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脸色苍白:“我身体里栖息着魔物!……魇魔在我身体里长大了……就要出来了……怎么办啊?” 
左右听到的教众无不失色—— 
在拜月教的教义中,魇是和月神对立的魔,法力高强。它控制着黑暗的力量,一直在与月神争夺着大地上生灵的命运。传说中在一万年前,月神为了不让大地陷入黑暗,便用天心月轮从日神那里借来了光,洒落大地。魇魔的本体被消灭了,但不曾死去,所以千百年来,只能藉着占据别人的躯体来延续自己的存在。 
一代又一代,它附身在人的身上,传承着自己的力量。 
传说中魇魔会把蛋下在空气里,那些蛋比人的毛孔还小,随着风吹遍了九州,一旦遇到了天资和体质都合适的人,而那个人的心里又存在着阴影,魇魔便可乘虚而入了——那些蛋钻入人的身体,魇魔就在人心里出生了。它寄生在人身上,把人的内脏当成食物,一直到吃空了整个躯壳,才飞出来寻找下一个目标。 
魇魔有着诸多追随者,它的力量来自人心的黑暗面,所以从来不曾被消灭。传说中每隔一百年,它的力量就会达到颠峰,开始疯狂地反扑,甚至会吞噬掉明月,让天地陷入完全的黑暗。 
那一日,被称之为拜月教的“灭天之劫”。 
那样的先例虽然寥寥可数,却清晰地存在着。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前,听雪楼南渡澜沧江时,天象便呈现出了“灭天之劫”的预兆——那一夜,劫灰漫天,湮没了明月。天地只有恶灵在疯狂地舞动,向着魇魔欢呼。 
如果不是最后迦若祭司和听雪楼主两位旷世奇才通力合作,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牺牲自己的方法将恶灵引入地底永久封印,那么,那一次的祸患将会蔓延到整个南疆! 
如今,又过去了一百年,由于她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引发了内心黑暗面的扩张——圣湖的水干涸了又充盈;而魔,也在人心内逐渐复生了吧? 
然而,在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同时,沉婴仅存的神智却恪守着最后的一丝清醒。 
在预言中那个“大劫”到来前夕的夜里,拜月教最强的一任教主白衣燃香,自沉于圣湖——据说,她曾想效仿百年前祭司迦若的做法将湖水放入地底,以身做引渡尽死灵,无奈却找不到听雪楼主那样的伙伴协助,只能孤身沉于湖底。 
跃入湖中之前,她滴血立誓,心中的恶灵不尽,誓不出湖。 
她就这样将魔物关闭在自己的心里,又将自己永久地关闭在了圣湖底下。 
一百多年来,几乎所有人都已将其遗忘,甚至怀疑起百年前这一事件的真实性——在拜月教中,很多关于教主和祭司的事情都是被有意无意神化的,以便于后世教徒的膜拜,例如三百年前的迦若祭司。 
然而,在这样一个鬼节的夜里,那个蛰伏地底百年的沉婴教主却附身于人,惊现于世间! 

返回屋内,坐下包扎伤口,扶南从窗侧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深红色丝绒上赫然躺着三枚晶莹的七叶明芝,馨香袭人。 
这种七叶明芝只生在极阴的地方,汲取着黄泉之水长大,不见日光,和冥灵为伍。 
灵鹫山虽然号称集天地之阴气,但也只有在圣湖底下才能寻到。然而,圣湖里阴灵密布,恶念充盈,采摘这种灵芝更是危险重重,几乎每一棵都要付出人命的代价。 
然而每年七月半,月宫都会派人下山送一枚灵芝,说是流光赠与他的——然而他明白,这,分明是天籁教主借此警告他,流光一直在她手上,令他不得轻举妄动。 
扶南依旧怔怔地想着这些往事,手指下意识地叩着却邪剑,听着叮叮的剑声,脸色越来越凝重。牙牙受了伤,拖着一只翅膀满桌子乱转,发出呱噪的叫声。 
“闭嘴!”手指猛然一敲桌面,扶南沉声厉叱,吓得牙牙嘎然而止,睁着黑豆似惊惶的眼睛看着主人。扶南自顾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沉默地望着月色中的灵鹫山,眼神闪烁。 
那里,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围绕着山脚,让整座山仿佛在火上燃烧。 
今夜是满月,灵鹫山高耸入云,山顶的月宫沐浴着月华,闪出不属于尘世的光泽。 
流光、流光就在上面吧……想起来,自从三年前夺宫之变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位师兄,虽然每年七月半之夜他都能收到流光的礼物和信笺。那位身形永远如女童的天籁教主绝非善类,流光当初不肯屈膝背叛,落到她手里,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 
而此刻,沉婴操纵着神澈冲入了月宫,不知上面又是何种情形…… 
记忆中那双眼睛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来,无邪纯澈,隔了十年的光阴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陡然有一种深而细的刺痛,宛如一根针刺入心底,有旧伤渐渐碎裂开来。 
十年了……从眼睁睁看着阿澈被打入水底幽狱,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曾经发誓要将那个孩子带出不见天日的牢狱,然而他的力量和胆量远远不及;三年前的夺宫之变里,在唯一的机会到来时,他又因为内心的怯懦,而在一瞬间退缩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红莲幽狱轰然关闭,却不敢伸出手去。 
十年前,三年前,两度的抉择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魔爪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些年来,他过着隐忍而淡漠的生活,而这样的活着,其实和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再也忍耐不住,他执剑长身而起,推开竹舍之门走出去! 
三年前他曾发誓再也不踏入月宫半步,可今日,他已然决意为了那个女孩负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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