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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又一次转动眼珠:“让我考虑考虑,反正货到上海还有些时间,不是吗?”
胡雪岩步步进逼:“汉斯先生,现在你不是要考虑,而是必须马上与我签下这份合约。否则,别怪我将此事告知官府,那后果只有你自己承担了。”
汉斯尽管老谋深算,也不得不屈从于这位奇怪的中国官员。当然,他也有他的如意算盘!
果然,五百支毛瑟枪、三万发子弹的合同签定,汉斯举起盛满嫣红葡萄酒的高脚酒杯,朗声道:“好!为我们成功的合作,干杯!”
玻璃酒杯叮叮当当相互碰击,满座笑声朗朗。此时,舞池的灯亮了,秘书小姐丽妲不知何时换上了飘曵的长裙,高挺的两座乳房,在绸衣下轻轻颤动。把胡雪岩拖下舞池,拥着他随着音乐扭动……
咖啡座边的汉斯看着这一幕,似乎漫不经意地换了一个话题:“郭,我想与胡老板合伙做生丝买卖,不知有没有可能?湖州是生丝的主要产地,蚕丝又白又好!我们只要利用胡老板与王知府的关系,定有大利可图。”
郭庆春心内有些嗟讶:刚与胡雪岩达成军火的交易,汉斯就提出生丝的合作,而且对胡、王的内情掌握得十分清楚,商业情报确乎厉害。他知道,因为军火生意属违法生意,汉斯来上海主要是开办丝行,专门收购中国生丝运到英国去销售,赚了不少钱。近年来,湖州的帮会联合起来抵制洋商直接收购,汉斯显然是想利用胡和王有龄的关系,去打压湖州那些直接收购的反对派。
胡雪岩 第二部分(10)
回到咖啡座边。听汉斯谈到合伙做生丝的事,不禁大喜,嘴里却道:“合伙做生丝有利可图,何乐不为!不过,我不懂生丝行情,有龄兄也湖州履新不久,待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再来上海答复汉斯先生。”胡雪岩偕同新搭档郭庆春,连夜赶回湖州,向王有龄汇报他的通盘打算。
目前,国际贸易的丝价行情:在湖州,当地上好的生丝,时价每担不过二两银子。洋商把生丝出口到英伦三岛,生丝价格竟达十一两白银,利润惊人。生丝在国外的工厂加工成绸缎,销往世界各地,利润更成倍增加。蚕丝成为洋商绸缎生产必不可少的原料,他们通过买办、掮客直接到产地收购原料,就是为了获取最大利润。据郭庆春打探到的消息,目前上海的出口贸易,以生丝为大宗,排在第一位。
王有龄是何等颖悟之人,当即表示:全力支持胡雪岩在湖州开办一家丝行;以官府名义,号召蚕农卖爱国丝,抵制洋商;立即发帖子,把湖州的丝商全请来,集合到你胡某人的旗帜下……
湖州丝业的经营情况当时并不理想,本地丝商遭到冷落、挤兑,上海的洋商、买办资金雄厚,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湖州的生死市场几乎被洋人垄断,几年下来,当地的丝行纷纷倒闭。连 “丝业大王”、“湖州四象”之一的“庞二爷”,也陷入了困境。
胡雪岩决定联合当地丝商碰一碰洋商。
他们决定效法洋商,让丝业工会在湖州阜康钱庄存入大宗银钿。所有蚕农,年前都可以去阜康钱庄预支一定数量的银两,这叫定金,待明年春天养出蚕茧,再以生丝偿还。而且保证:湖州丝业公会的丝价,绝不会低于洋商,收购生丝的时间,也不会卡得那么紧。
这个效法洋商的处方,大有玄机,蚕农有钱过年,丝商明春得丝,双方得利,两全其美!而以丝业公会相号召,既可以把丝商团结起来,又可以把大小丝商的资金吸纳到阜康,大放定金,吸引更多蚕农。这样,明年春天就能更多地把生丝的主动权抓在手里……
郭庆春对西洋经济是熟悉的,他替胡雪岩作了个小结:“既开丝行,又开钱庄。而钱庄在湖州大量吸纳现银,可就地购粮、买丝。再说王大人初到湖州,当然要征收钱粮,必将有大笔、大笔钱银解送省城。阜康分号帮他代理汇兑,又可以移花接木。收到现银了,就地购粮、买丝,运到杭州后,再脱手变现,解交藩库。你已具备西洋有些巨商的经营条件:有自己的银行,商业与金融紧密结合。”
胡雪岩听得哈哈大笑:“我不懂你那些洋道道,也没你说的那么玄,我是歪打正着,倒行逆施,中国商界一颗扫把星……”
丝业公会的告示贴出,年关本就拥挤热闹的湖州城,更加拥挤不堪了。
新开张的阜康丝行门口,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议论、打探之声,声声盈耳。
天气开始转暖,蚕种孵化在即,但丝商集结在公会麾下与洋商一搏的倡导,似乎并未引起积极回应。庞二爷有他自家的钱庄,而他预付给蚕农的定金似乎并不多。公会这个过于松散的联盟,届时根本就经不住洋商一击!
两艘精巧的小雕舫,无声地停泊在水面上。这是太湖一景:游湖饮酒吃湖鲜,夜来在湖上醉眠。今晚胡雪岩和芙蓉都喝多了,又是唱又是闹。郭庆春悄悄让船老大又召来一艘小雕舫,把原船原舫留给那小夫妻俩快活,自己上了新召来的舫船。
夜深了,郭庆春从舷窗望出去,胡雪岩的小雕舫已经熄了灯,静静地停泊在湖中央。夜色分外朦胧,甚至有几分神秘。已经是零点了。尽管睡不着,他还是努力闭上了眼睛。
突然,耳畔传来噼哩啪啦的爆响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就在左近。
“着火了——着火了……”隐隐传来了叫喊声。
郭庆春一下子蹦了起来,原来是对面胡雪岩的雕舫着火,火势已经越过舫顶,火光腾腾,传来噼哩啪啦的声喧。
胡雪岩 第二部分(11)
郭庆春急坏了,忍不住上去帮着摇橹,嘴里乱叫:“快!快一些!用力划……”
对面船上,火越烧越大,尽管芙蓉也在往舫舱里泼水,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熊熊的火焰,像几条被激怒的火龙,原地盘旋、翻滚,就是冲突不出去。道道火舌,在夜空中卷舒盈缩,时时变幻着狰狞可怖的面孔。哔哔剥剥的爆裂声,迸出一片一片火焰的鳞片,漫空飞舞,让人胆颤心惊。
郭庆春以最快的速度游近火船,芙蓉跌跌撞撞扑了过来,拉了他一把。郭庆春耸身上了雕舫:“雪岩呢?”
芙蓉语无伦次:“他喝醉了,昏沉沉不省人事,叫也叫不醒、抱也抱不动……他肯定没命了,没有命了!呜呜……”
郭庆春一眼瞥见甲板上有个麻袋,一把抓过来,麻袋入水,湿淋淋顶到头上,没等芙蓉反应过来,他已一头冲进舫舱,冲进了火海中。
郭庆春背着胡雪岩从浓烟火焰里冲了出来,肩上、背上皆已着火。但胡雪岩仍然昏迷不醒,脑袋歪在郭庆春的肩膀上,虽然一只手臂上满是燎泡,却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快!快把船靠过来——”郭庆春急扯白脸地喊叫着。船老大慢慢将船靠拢,把长长的跳板架了过来,总算把两条船连接到一起。芙蓉在船老大的帮助下,摇摇摆摆、连奔带跳冲到了对面的船上。郭庆春试了一下,不行,跳板太薄,两人分量太重,才走出几步,跳板便严重向下弯曲,众惊喊:“啊——当心,当心……”
没想到就在此时,胡雪岩在他背上突然苏醒,睁开眼睛,仓皇四顾。猛地动了一下,郭庆春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掉入湖中……
在船老大的帮助下,胡雪岩很快被救了起来。郭庆春落水时,撞到一根沉埋水下的断桩上,右腿骨折。他身上的烧伤遭冷水浸激,伤势严重……
胡雪岩身上也有几处轻微灼伤,他和芙蓉日夜在病房陪侍,见郭庆春伤势严重,便叫芙蓉去乡下请她二叔刘不才来。郭庆春身子虽被“囚”了个严实,脑子可没闲着,便问胡雪岩:“真没想到那晚你会睡得那样死,连火神爷这么兴师动众朝你喷火,都喷不醒你这个胡大财神。内中难道没有一点缘故?”
“前天晚上,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会醉成那样,火烧不醒,水浇不醒,尔后突然醒来,发现不见了船老大——衙门的捕快还在满世界找他呢。只是为了救我,将你折腾得这样,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胡雪岩做个怪相,显然,他已留意到这场火烧得蹊跷了!
门外,走进芙蓉和叔叔刘不才。刘不才虽仍旧不修边幅,但双眼发亮,充满灵异之气。
刘不才解开郭庆春腿上的绷带,立即露出职业的认真。仔细看罢伤口,便以极为娴熟的技巧,给他来了一番抚摩推拿。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刘不才一番按摩推拿,把他的经络之气弄活络了,而骨折造成不通,使瞬间激活之气迅猛回串,焉得不成巨痛?刘不才又朝郭庆春扭曲变形的脸上挖了一眼,左手托住那条断腿的膝弯,右手轻握那只脚的脚踝,但见他把身子抖了一下,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已将你的踝骨复位,明天你就可以下地了。”
郭庆春觉得浑身舒泰,疼痛全消,忍不住赞叹道:“这下,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刘先生,你真是神医哪!”
胡雪岩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二叔,你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又有那么多祖传秘方,我们来开一家药店如何?”
刘不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就太好了!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我们刘家,世代行医卖药,悬壶救民,光祖传秘方就有厚厚十大册,可惜我大哥——芙蓉他爹,在四川采药落水,我又……嗜赌成癖,眼巴巴地把一爿‘敬德堂’药号拱手送给了别人……”
湖州丝业公会召开紧急会议,部署生丝收购事宜。庞二爷和胡雪岩这次是真正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号令丝业。山羊胡子吉师爷受命宣传蚕农,并和尹麻子一道,在城乡各处设卡,阻止蚕农卖茧给洋商……
胡雪岩 第二部分(12)
郭庆春觉得湖州丝商掌控湖州生丝市场的氛围和合力已基本形成,决定先回上海,摸清今年生丝贸易的行情。
临行,庞二爷为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家子弟设宴饯行,并委托他调查一个人:庞氏集团在上海的总管朱福年。
“不瞒二位,我们庞氏经过十几年奋斗,在上海打下的基础还算深厚,丝绸、粮食、茶叶、南北货、钱庄、房地产,都有我们庞家的产业。朱福年具体只管庞氏的丝绸和钱庄。此人聪明、能干,是一个相当有本领的管事。就因为太聪明了,做起了场外生意,拿我庞某的银子,做起了纯属朱家的买卖。有关洋商到湖州乡下设庄直接向蚕农收购生丝,我也怀疑与他大有关系。这是我庞氏的最高机密,请小郭爷务必留心,他长于跟洋商打交道,应该属于你们那个圈中之人。”
胡雪岩好生惊讶:庞二爷到底是庞二爷,这头大象中的大象,坐镇湖州,遥控上海,行事何等有决断!单委托庆春调查朱福年,就不是一般人的思维。
“局势尚未明朗,岂可轻易言胜?雪岩,你的爱国为先,以民族大义为重,以及场外功夫,着手大局,老朽都深为佩服。朱福年要回湖州向我报告生丝贸易方面的消息,我请你参加。”庞二爷咳嗽起来,胡雪岩要过去替他捶背,庞二爷朝他摆摆手,“我患哮喘多年,逢春必发,诸药无效。这是庞氏集团又一重大机密,我都告诉你们了。”
家家丝行,门面光新,名色招贴,五花八门。蚕农争相卖丝、售茧给丝行,但见担飞筐动,算盘拨拉,银钱哗哗。
“阜康丝行”更是门庭若市,四乡蚕农争着赶来投售。
过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