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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两人才发现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走散。罗家骥肯定是陪巧珠去寻主人家了。章胖子呢,没准已在花街柳巷入港了。两人打听到漕帮会所的所在,立即回船准备。
稍懂点江湖“海底”的人都知道,漕帮会所实际上是青帮设在码头上的一个公开办事机构。青帮是个组织十分严密的秘密团体,而漕运则是它衍生的载体和渊薮。据米店老板说来,这尤老五恐怕就是这样一位水陆两栖的双料角色!
两人准备了礼品、拜贴,王有龄袍带加身,正好章胖子探花回船,一行人浩浩荡荡,迤逦往漕帮会所而来。
尤老五得到通报,早已在台阶上等候。他的身材高大,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纠纠武夫的味道,但细瞧就不是了,不仅精明,而且冷静,那冷静中又有些彬彬儒雅的仁者之风。
胡雪岩 第一部分(12)
王有龄拱手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天下漕帮是一家,我也就不说两家的话。只因浙江粮台的官船停靠松江,见码头上情形极度混乱,泊靠甚难。上得岸来,又遇漕工聚众闹事,其势汹汹,绿营出动,形势有些不堪,故此有些担心。”
尤五毫不掩饰:“王大人所见不差。这几个月来,太平军卡住南京、镇江,运河漕运中断。松江的漕粮无法转运出去,大量囤积此地,造成大批漕工停业。再加上工头从中克扣工饷,打骂漕工,从而激起漕工义愤,风潮不断……我们公所,已几次受到松江知府衙门的申饬了。”
胡雪岩侃侃而谈:“尤舵主,在下胡雪岩,原在杭州钱庄当过跑街,跑的就是各家商号,如何流通、如何交换、如何把生意做活,让死钱变出更多的活钱,依我之见,你们松江把这么多漕粮积压在仓禀,则成了死水一潭,腐烂、发臭……能不能采取变通办法,把这些囤积的漕粮,变成源源活水、哗哗银子……”
尤五深受蛊惑:“怎么一个变通法,胡相公能否明说?”
胡雪岩放缓语气:“这次,王大人率我们去上海,就是要购买十万斤粮食,火速完成朝廷下达的浙江漕粮的海运任务。很巧,路过松江,看见你们这儿漕粮积压如山。王大人有心想在松江就地采购。这样,既可立即从上海港运走,又可解决你们漕帮一时的困难,岂不两全其美?”
尤五语气毫无掩饰:“我之所以急于将囤积的漕粮出手,是要换取现银,发给漕帮兄弟救燃眉之急,我甚至可以以优惠价格卖给你们。不知你们……”
胡雪岩嘻嘻一笑:“我知道尤五大爷的担心,毋需过虑,”他指着在一旁端坐的章胖子,“这位是杭州‘开泰’钱庄的大伙计章水祥大爷。王大人这次特地带他同行,就是为了随时随地可以结清粮款。”
但尤五还有他的顾虑:“王大人,胡大爷、章大爷,多谢你们关心我们松江漕帮,在下感激不尽!但你们也知道:国以粮为本,漕粮事关重大,万一朝廷要松江急送皇粮,我无法如数交解,那就是天大的死罪!甚至落个满门抄斩。尤某如何担当得起啊?”
王有龄神色庄重,是提醒,也是叮嘱:“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最多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我们暂时借调你们的漕粮,也仅仅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以后悉数归还你们的还是稻米。绝不会影响你们上缴朝廷的漕粮。”
胡雪岩到底更熟悉商场,微笑道:“我们路过松江,见这里漕粮积压严重,有心替尤掌舵分忧。再说,江苏大部沦陷,连省城南京都落入太平军之手,朝廷怎会向偏安一隅的小小松江征调漕粮?请尤掌舵三思。”
尤五慎重地:“事关重大,容在下细细斟酌一二。实在对不起!”说着,尤五端起了茶盅,表示送客。
王有龄知趣地站起身:“那我们告辞了。”
大家回到船上,巧珠和家骥去了这许久却不见回来。
大家正有些着急,却见家骥一跳一跳朝官船奔来。
原来,两人在松江城里苦寻大半天,都没能找到那老太太家。家骥提议换种方法:既然是松江一个富贵人家,那就找上了点年纪的人打听,告知他们老太太的特征,老太太家里的特征。巧珠一说特征,立刻就有一位白髯飘飘的老者给他们引路,并告诉他们要找的府第准是“筠秀园”,松江第一豪宅,里头住的是有着“江南佘太君”之称的尤老太太。松江漕帮,当年就是尤老太和她夫君创建的。老人说,尤老太早不管事了,因为当年在帮会门派的械斗中折了一条腿,行动不便,早早便在这筠秀园内养老纳福。现在接她班的掌门人,是她的第五个儿子尤珏,外号尤老五。
胡雪岩大喜过望,拿手拍着家骥的脑勺,频频道:“天意!这是天意!这尤老太,倒是必须去见的一个人物……”
尤老太在“舍身寮”里接待他们。
尤老太并不糊涂,拿眼瞅着他:“你们今天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天下漕帮是一家,咱们漕帮兄弟最讲义气,有什么事,你尽管对老身直说。”
胡雪岩 第一部分(13)
胡雪岩毫不遮掩,将浙江粮台想找松江漕帮购粮,以及去漕帮会所会见尤老五之事,说了个详细。尤老太声音缓而低沉:“尤五这样做,自有他的苦衷。”据尤老太称,松江漕帮会所,的确掌控着松江的粮食业。但漕帮购买粮食的本金,例由入会的会员共筹分摊,只不过尤家出的本金多一点,因此,有关粮食买卖,无论多寡,他都要找帮中的“会董”、俗称“三老四少”商量。但问题不在这儿,因运河淤塞,漕工失业、半失业者众多,人心浮动,一触即发。偏偏占据金陵的太平军派人来找漕帮联络,让漕帮在松江起事,响应太平军。并派“间作”多人,在漕工中活动。而各国列强为保其在华利益,保护所谓的上海租界的安全,要求把松江、青浦一线划为中立区,让中国政府和太平军都作出承诺,不在中立区交战,不把战火引向上海方面。上海租界,已派华商来漕帮会所游说:“维护地方稳定,力争松江划为中立区。而地方政府松江府却莫名其妙,一会儿说中立不中立,在粤匪长毛而不在于我大清,一会儿又说中立与否,由圣意朝命传檄而定,松江岂可自专?此情之下,漕帮会所行事能不多加小心,慎之又慎?
胡雪岩再三称谢,感谢尤老太没把他当外人, “不过,倘为松江地方着想,为松江的黎民百姓着想,我们应该借助洋人这个意图,力争松江成为交战双方的中立区,以免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只要漕工肇乱,松江中立便势不可能。太平军兵指松江,战事难免。举事漕工或可分享战争的成果,像巧珠这种松江百姓,像我这类过路商旅,未必就有好果子吃……”正说着,尤五匆匆来到“舍身寮”,乍见胡雪岩,不由得愣了一下。
尤老太显然已经打定主意:“胡相公不是外人,他是巧珠女婿,人家代浙江方面来买米,你因何不卖?这道理满天下都讲不过去!”
尤老五终于发急道:“娘,我得到线报,有一伙漕工准备后天举事,松江的大局,眼见得没法收拾!”
尤老太拿过龙头拐杖,巧珠搀她一把,稳稳地立了起来,她把拐杖一顿,目光如电:“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们兄弟俩如何处置这桩粮食买卖——!”
尤五还在犹豫。胡雪岩嘴快:“将浙江粮台所需十万石粮食连夜调运出仓,连夜装船,明日一早,扬帆启碇!抽准备起事漕工之一半或三停参加漕运,削其力,挫其锐,不足人手以普通漕工补充。告诉大家,漕粮到沪,落地转为海运,即兑现全部漕银。不知尤掌舵尤大爷意下如何?”
尤老太轻轻喟叹一声:“浙江、江苏是紧邻,松江与杭州休戚相关,形同兄弟。五儿,胡老板虽是道外之人,却侠义心肠,懂得变通,老五,胡先生这个朋友你一定要交!今后,你们就以兄弟相称吧,不要大爷、大人……”
胡雪岩见机跪倒在尤老太的膝前:
“那我就拜老前辈为干娘,同尤五哥结为兄弟!患难与共,生死同心!”
尤五也只行得跪倒在地:“好!我在娘面前发誓:我与雪岩兄弟义结金兰,形同手足,永不分离。”
两人站起,用青帮的礼节互相行礼。青帮有个规矩,兴混不兴赖。有此一拜,以后到各码头,胡雪岩可以堂而皇之打青帮旗号,并自称是尤五爷的结拜弟兄,但不能对做过的事不承认,耍赖皮,而必须好汉做事好汉当。
混乱不堪的松江码头一夜之间模样大变,那些横七竖八、乱泊乱靠的船只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浙江粮台一艘官船雄踞码头,端的醒目。
尤五扬手朝前方一指:“王大人,你们要的十万斤漕粮,已全部装船停当。只等你王大人一声令下就可扬帆启航,直奔上海港!”
这日,粮船到港,尤五领着王有龄一行,走黄浦江方向进入南市区。街道上,各色人等,熙来攘往,华洋杂陈,服饰缤纷。乍入洋场,众人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们下榻在四明旅社。这里是闹市的中心,著名的“大三元”钱庄就在近旁,离码头也不远,吃饭坐车都很方便。大家感叹一回,这才分头行事。
胡雪岩 第一部分(14)
尤五与胡雪岩去拜沙船帮这个码头。
王有龄自然关注漕粮海运之事,但照官场上的规矩,他得马上去拜访上海道,办理免征(粮食)落地捐、粮食报关等手续。
用租界里流行的计时方法:两礼拜后,漕粮走上海启运。一切顺利,大家欢天喜地。次日下午,大三元钱庄一位襄理,专程来请胡雪岩去钱庄用茶,聊表谢忱。
在钱业赫赫有名的大三元,为什么对他这个外省来的无名小卒这么客气?因为他代表浙江粮台,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商。官商经手的往往是大宗业务,而且用行话说属于“长线”,比如漕粮,怎么可能就这一回这一桩生意?“浙省这批漕粮,出面的虽系开泰,但大三元应该很松爽地捞了一票。漕运改海运,浙江漕粮,以后落上海的时候可就多喽——”胡雪岩笑嘻嘻的,笑容与笑语都如同伸出一束鲜花在人面前晃颤。襄理早把胡雪岩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笑意写在脸上,在金丝眼镜后面如波光闪烁:“漕运大省,在新老八大行中,粮食始终摆在首位。又是公事生意……何况胡先生本来就是‘开泰’钱庄的人嘛,我们钱业的门道还能瞒得过你?这是胡先生对‘大三元’生意上的照顾,我们不会忘记你。”
说着,襄理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存折,一点不加掩饰地搁在他的面前:“这是‘大三元’专为胡先生开的户头,里面已有一定底金。胡先生到各地‘大三元’分号都可以取款、存钱。”
胡雪岩打开存折看了看,知道数不在少,客气道:“你们‘大三元’太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
胡雪岩盘算了一下:十万漕粮的官价银,浙江藩司肯定还没有拨到大三元,但除了付给尤五的漕粮漕运银,他还有一笔重要开支要大三元预付!于是正色道:“李襄理,我想请你以‘浙江粮台’的名义,划拨二万两银子到福州去!算是这次漕粮交易中的一项开支。不知可不可以?”
李襄理倒很干脆:“可以!汇给福州的什么人?”
胡雪岩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让襄理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汇出银两。当然,或许连王有龄都不曾料到: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