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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著的,则是她另一个孩子年轻俊美的笑颜。
“你……从小就和淩谦很不同。他是一个喜欢笑也喜欢撒娇的孩子,总有数不完的小诡计。但是淩涵你,在这种时候,还能眼都不眨地分析我的心理,『累积的情绪需要发泄口』……”
淩夫人挤出一个苦笑。
“可是,今天这番谈话到底有什麼用呢?我之所以找你,原本是抱著希望的,但是从你身上那些痕迹,嘴角的伤……不要插嘴,让我把话说完。我已经表示过,你们到底在套房里做什麼,我不想知道,因为那让我很不舒服。即使不舒服又能怎麼样呢?我想作为你们的妈妈,对著两个已经长大成人,还掌握著很大权力的儿子来说,要阻止那些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和哥哥之间的事,是我们的私事。我只想请妈妈对哥哥的心态稍微公平一点。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
“抱歉。”淩夫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给出了答案,“对这一点,你也无能为力。”
“妈妈!”淩涵提高了声调。
脑子里急速地衡量著轻重利弊——父亲把舰队带往水华星的真正原因,一旦泄露到异己者耳中,等待著淩家的就只有被全联邦唾骂和全体被处决的结局。
和麦克以及淩卫商量的结果,大家都认同不能把事情真相告诉妈妈。
不是信不过自己的母亲,而是淩夫人没有接受过严格的保密训练,告诉她无疑会增加泄密的风险,也令她多了一层心理负担。
只是现在看起来,一直蒙蔽真相,淩家内部的矛盾冲突会上升到淩涵绝不愿意看见的严重程度。
一两秒的时间,淩涵迅速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水华星发生的事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妈妈,里面藏著更大的秘密。哥哥不但没有背叛淩家,而且正是因为哥哥不顾性命的救援,我此刻才可以平安无事地坐在妈妈面前。”
当著淩夫人的面,他说出了当初由父亲定下的惊天独立计划,以及后面的经过。
借极限审问假装昏迷,通过种种手法迷惑军部,把复制人留在医院里冒充淩涵,让军部放松警惕。
而真正的淩涵则化身为不起眼的机修兵,暗中登上军舰。
在半路上,父子三人碰头,拟定出针对水华星的详细计划。
从淩卫毫无预兆地从第五空间跳跃出来,带来不敢置信的惊喜和团聚,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这喜悦,毁灭的灾难就笼罩在了头顶。
淩卫,保护你的弟弟!
哥哥保护了弟弟,但他的能力只能保护一个。
被选择的幸运儿,是淩涵。
淩涵低声叙述著整个过程,一直保持著冷静,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不需要掺和任何情绪,就足以震撼心灵。
这是淩家的秘密,淩家的生与死。
“所以,如果说爸爸和淩谦的死,妈妈一定要怪罪谁的话。怪罪我,会更合适。”
淩夫人久久地陷入沉默。
淩涵也没有再做声,他明白,妈妈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大概十几分钟后,淩夫人站起来,走出房间。
淩涵不放心地跟了上去,看著淩夫人下楼,走进宽敞洁净的厨房,把常用的白色围裙穿上。
开火、煮水、切菜、碾磨歌兰香草……
听见儿子坦白的惊天动地的真相后,淩夫人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煮面。
她煮了三碗面,放在托盘上。一直在边上注视著的淩涵走上来,主动接过托盘,淩夫人没有拒绝。
回到房中,她从托盘里拿出一碗,放在插著白色追忆花的花瓶前。
剩下的两碗,母子一人一碗,一言不发地吃著。歌兰香草散发著令人无法形容的幽香,但是,往昔的滋味,已有了改变。
“在得到你爸爸和淩谦的噩耗后,有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当情况稍微好转时,我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爸爸和淩谦留下来的东西,这样做没什麼明确的目的,纯粹只是一种本能。”
淩夫人吃完了面条,把碗放在书桌上。
“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的,我找到了淩谦的通讯器副机。虽然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女人,但我这一生人里,还有几个值得信任,可以求助的朋友。他们告诉我,要解开军部的通讯器副机密码难度很大,但他们还是承诺,会努力完成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愿。”
她顿了一下,“今天淩晨,他们终於有了收获,我收到了一份文件,那是一个部分受到损毁的,不完整的通讯记录。时间,是淩谦在医院里被你爸爸软禁的时段,通话对象则是艾尔·洛森。”
淩夫人打开抽屉,在里面掏出一个小存储器,放在桌面上。
“拿去看看吧,孩子。”
“你说我的角度不公平,同样,淩涵,我也认为你的角度不公平。在你眼里,淩卫一切都是完美的,他身上没有任何令人不齿的品质。”
“所以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也许你看了这个通讯记录后,只会想到艾尔·洛森利用淩卫威胁淩谦的恶行,把它作为淩卫受苦的证据,甚至会想用它来改变我的看法,就像你想用军部会议的全程录像来改变我的看法一样。”
“但是妈妈告诉你,妈妈不会改变看法。”
“妈妈不在乎,这通讯视频,到底是艾尔·洛森利用了淩卫,还是……这其实只是一场彼此配合的,把你孪生哥哥逼上绝路的戏。”
“妈妈的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淩谦正是因为爱著淩卫,才被迫主动请缨,才死在了那麼遥远凄凉的地方。他因淩卫而死。”
“你爸爸的结局,也许是他所选择的。”
“但淩谦,他不是。”
“他是被威胁著离开妈妈身边的,他原本,可以像你一样活著,吃妈妈亲手做的面。”
“所谓的军部,所谓的高级军官,你们的假象太多了,我不想再去分辨,现在我只看现实和结局,只有这些才是最真实的。”
“现实就是你爸爸死了,现实就是淩谦为了淩卫一直在受苦,现实就是淩谦终究还是为了淩卫而去前线,而且死在了前线。”
“而结局,就是我的养子,淩卫,成为了这个家的新主人,不但拥有了我和你爸爸曾经住过的套房,也拥有了挥拳打你,还让你替他遮掩解释的权力。”
淩夫人说完以上一番话,停了下来。
承受著丧夫失子之痛,她的心就像桌上的追忆花,已经苍白无色,却还勉强支撑著娇弱的花瓣。
面前的亲生儿子说,自己只是把淩卫当成发泄口,对淩卫不公平。
但是,这一切对自己公平吗?对死去的淩谦公平吗?
绝不公平。
在这个家,谁有资格要求公平?
“我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这种谈话在我们母子之间,就这一次已经够了。我知道你担心妈妈会为难淩卫,但是妈妈有这个能力吗?淩卫已经是上等将军了,妈妈没有伤害他的能力,唯一可以选择的两条路,是离开和忍受。”
“妈妈选择忍受,不是为了淩卫,而是为了你。”
“妈妈不懂军部里的那些事,但是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不会错过任何保护你的机会。为了你,为了让淩家生存下去,妈妈会忍受你那个成为将军继任人的哥哥,妈妈会仰人鼻息地在这栋房子里生存下去。”
母亲的语气沉重而悲凉,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淩涵身上。
如果是军部里的事,再困难少将也能犀利精明地解决。
但对最能干最坚强的男人来说,世界上最难解决的,也许就是他最爱最尊敬的女性的心结。
“妈妈,事情完全可以不到这个份上。”淩涵皱眉,“我已经向你说明了经过,为什麼你就是执意不听我的解释呢。”
“听说你一向很会交换条件,那麼,我们也可以试试,假如你以后再也不和淩卫有超越界限的来往,我保证会尽量和淩卫良好相处,甚至扮演从前那样温柔的妈妈。”
淩夫人对淩涵的沉默反应毫不意外,冷笑著说,“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比改变现实更困难,对吗?”
她接著说,“那麼不妨降低难度,就用你们军部的通天手腕改变现实也行。只要让你爸爸回来,或者让淩谦回来,只要他们可以回来,妈妈什麼都答应。”
这个要求,更是强人所难。
淩涵的眉心,不由锁得更紧了。
“往严重的地方说,你和淩谦都不是孝顺的孩子。父母辛苦把你们养大,你们却爱上不应该爱的人,令自己痛苦,受伤,甚至送命。淩谦已经送了性命,接下来呢,你也要学自己的孪生哥哥吗?你,自以为公平公正地来劝我,却从来没有体谅过一个做妈妈的心情!”
努力保持的平静,因为心底情绪的汹涌起伏而随时可能被打破。
淩夫人抽出挂在颈上的项鍊,右手紧紧握著子弹形的鍊坠,藉著传递到掌心的凉意,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紧紧地握著。
这是她儿子在出征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
彷佛在很久之前,淩谦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将是母子之间的最后一面。
受著无耻的要胁,被迫踏上征途,却装作若无其事,临走时还是不在乎地笑著,这样的笑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我的孩子……
淩夫人像唯恐儿子最后一点气息会在空气中消散般,紧紧地握著他的遗物,用力到让鍊坠尖锐的稜角刺破了掌心。
一点殷红从惨白的指缝里溢了出来。
淩涵立即注意到了。
“妈妈!”
他抢上前,要把母亲的手解脱出来,但淩夫人却彷佛害怕他抢走淩谦似的,更执著地抓著,“淩涵,你要干什麼?这是……这是淩谦留给妈妈的。”
淩谦留给妈妈的?
淩涵眼中掠过疑惑,在医院苏醒后他要考虑的事太多,有很多旁枝末节的情报还没有整理。
“妈妈,冷静一点,我绝不会伤害妈妈。看,妈妈的手出血了,会把项鍊弄脏的,妈妈不是说,这是淩谦留给你的吗?妈妈也不希望它被弄脏吧。”
淩涵温柔低沉的声音发生了作用,淩夫人抬头看著身材高大的儿子,慢慢松开了掌心。
用医疗箱里的喷雾帮淩夫人处理伤口,儿子关切的举动,缓解了刚才的对峙。
“淩谦的那个项鍊,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淩夫人迟疑了片刻,把项鍊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他。
“淩谦什麼时候送给你的?”
“出发之前……你想干什麼!”淩夫人忽然惊叫起来。
淩涵做手势请她稍安勿躁,把坠子取下来,不知道他是怎样摆弄的,几下后子弹头的部分嘀地打开,露出合金材质的微小接口。
他把接口插在自己的通讯器上。
信息接通,屏幕上显示了几行字,具体内容需要专用设备才能传输解译,现在只可以看出文件类型。
“妈妈,”淩涵端详著这彷佛神来之笔般出现的小东西,表情复杂地说,“这是一份记忆档案。”
◇ ◆ ◇
“是淩谦的记忆档案?!”刚刚起床的淩卫光著脚,忍受著下身的不适感,追到浴室里问。
“还没有确定。”淩涵对著镜子仔细地刮胡子。
“一定是,没有别的可能,毕竟这是淩谦送给妈妈的礼物,淩谦没理由把别人的记忆档案当礼物送给妈妈。我可以看一下那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