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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淩夫人的声泪俱下,淩谦怎麼能说出半个字的责怪?
他舒了一口气,苦笑著说,“至少现在算是知道原因了,这种限制介入既然是人为干涉,那麼解除方面应该没问题,等麦克回来,我就可以恢复了。”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安慰著淩夫人,心里却像是一万架微型战机开到最大功率呼啸而过。
我伟大的妈啊!
我是你亲生的啊!
我不是收养的啊!
难道哥哥不是收养的,我才是收养的????
你怎麼可以对我限制介入?把我的清泉变成岩浆,把我的红烧肉变成肥皂!把我从一见到哥哥就想扑上去的好弟弟,变成一见哥哥就心烦的混蛋!
我都以为自己精神分裂了!
刚刚有了一点欲望就被迫抱著马桶呕吐,然后教训自己的小弟弟,教训到晕倒在马桶旁,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你知道吗?!
“淩谦,妈妈很抱歉,让你这样受苦……”
“哪里?妈妈是为我好,我绝对不会埋怨妈妈的。吃苦是对军人的历练,如果妈妈你觉得区区苦头会难住我,那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儿子了,呵呵。对了,我明天就去军部申请,中止麦克的假期。”
哼!敢对本少爷的脑子限制介入,麦克你死定了!
同一时间,在另一星球海滩上的麦克,猛然打了个寒颤。
“亲爱的,你怎麼了?”身旁的女朋友问。
“亲爱的,我们还是回小屋去吧,晚上在沙滩上打野战容易著凉,再说,我也不想像上次那样……”麦克缩缩脖子,“……做到一半时,被路过的螃蟹钳到屁股……”
第二十二章
淩家新将军在一月一日的就职仪式,很快就要举行,人们的目光焦点也集中於此。与之相比,淩承云的下葬仪式,却在刻意的低调下进行。
如果淩家要将这件事做个新闻直播,给上等将军的逝去染上更多壮烈的色彩,必然可以博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但不管是淩夫人,还是淩卫,都驳回了联邦宣传部的建议,一致认为,必须把这件事当成家事处理。
因为心中的伤口,仍在渗血般疼痛。
这种痛楚,对深深思念淩承云的家人来说,不知有没有停止的一天。
按照淩承云生前透露的意思,并没有采用当下最常用的宇宙埋葬区的漂流葬法,而是用了一种古地球的土葬法。
十二月底的一天,屏蔽了一切媒体,淩卫三兄弟身穿军装,亲自扶棺,安葬了他们的父亲。
葬礼简单而肃穆,参加的除了淩家一些远房亲戚和在军部的重要下属外,还有和淩承云同一级别的两位上等将军。
巴布总统也不远千裏赶来,虽然因为有重要的公务要处理,在对淩夫人郑重慰问后就告辞离去了,但他的现身,充分说明了淩家和联邦政府的密切关系。
在水华星丧生的淩承云和其他联邦战士一样,在那样宇宙罕见的大爆炸中已经无法寻觅到遗体,棺椁中只放了一套叠得非常整齐的、他生前穿过的将军军服。
“等一等。”
在把军服放好,准备盖棺前,淩夫人叫住他们,走到打开的合金棺前。
她把细瘦的手臂伸进去,轻轻抚摸著那套军服,目光无比温柔,彷佛那并不是一套衣服,而是她爱了一生的丈夫。
深知母亲身体不好,唯恐她承受不住葬礼上的悲伤气氛,儿子们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淩卫转头,朝淩涵投出一个眼神,淩涵会意,垂在腿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戳了站在他身旁的淩谦一下。
“妈妈,”淩谦上前,小心地挽住淩夫人的手臂,“时间不多了,让他们盖棺吧。”
淩夫人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看了看儿子,似乎这时才发觉自己在棺边站了很久,而大家都在等待著。
她露出抱歉的苦笑,把手收了回来,默默整理著自己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发丝散乱的发髻,“有点失神了,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她的眼神在人群中游离著,最后停下来,定在淩卫脸上。
淩卫心脏怦地一跳。
自他从水华星回来后,妈妈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带著怜意的眼神看他。
“继续吧。”淩谦扶著淩夫人退后一步,示意侍卫们盖棺。
仪式肃穆地进行著,合金棺被安放在土穴中,设定能量保护罩,再覆盖上土壤,土壤中混有科学部培育的植物种子,在洒上速生药剂的五分钟后,深黄色的土层上很快就长出了成片的细苗,像温柔的绿色地毯,将镂刻著淩承云姓名的白玉墓碑环绕衬托。
仪式结束后,在军部有一段时间没露面的洛森将军向下属示意,要他推著自己的轮椅来到淩夫人面前。
“夫人,请节哀。虽然我和淩将军共事时,曾经为公事发生过一些摩擦,但是在我心里,其实是非常敬重淩将军的。”
他的嗓音有著老人特有的沉闷,像喉咙里含著一口浓痰似的含糊。
在那次军事会议上,艾尔迫使洛森派系内部当众表明追随立场,实际上已经是篡位成功了一半。
深受打击的洛森将军在会议后一病不起。
这次在淩承云的葬礼上露面,也能看出他体力上的勉强,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发鬓比两个月前苍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
甚至在说话时,嘴角还不时微微抽搐。
任何见到他的人,大概都能猜到,最近的传闻确有其事——洛森将军患上了相当严重的脑部疾病。
“谢谢你,洛森将军。”淩夫人低声回答。
“我敬重的,不仅仅是淩将军,同时也敬重您,夫人。”洛森将军感慨地说,“您是一位伟大的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淩涵少将和淩谦准将,年少有为,能力卓越,我这个老头子,也希望能有看见他们翱翔的一天。您,一定为他们感到骄傲吧。”
淩夫人默默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的洛森将军一眼,这个男人已经病入膏肓,他的生命就如晚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但他刚才的话里藏著的某些意思,却别有用心,这激起了淩夫人保护幼崽的母性。
“我不但为淩涵和淩谦骄傲,也为淩卫骄傲,说到为联邦的付出和个人的能力,我认为,他比两个弟弟更为出色。”淩夫人微昂著头,“您应该不会忘记,我有三个儿子吧。”
没有预料到这位一向不谙世事的妇人居然会做出如此犀利的表态,洛森将军愣了片刻,脸上露出颇为尴尬的笑容,“哦,哦,当然。淩卫指挥官,也是夫人您的骄傲。”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们一一向淩夫人表达了安慰,陆续离去。
淩谦担心妈妈在爸爸墓前站得太久,会支持不住,走向前低声说,“妈妈,我们回去吧。”
受到洛森将军那番话的刺激,淩夫人似乎正在追忆著什麼。
“妈妈?”
“淩谦,叫你哥哥和弟弟,都过来。”凝望著丈夫的墓碑,良久,淩夫人发话。
淩谦回过头,打了个手势。
淩卫和淩涵赶紧到了跟前。
“你们知道为什麼你们的爸爸要选择土葬吗?为什麼,要选择葬在这座离淩家大宅不远的山峰上?”淩夫人沉思了好久,才对围在身边的儿子们低声发问。
兄弟三人都没有做声,也没有彼此交换眼神,神情肃穆。
他们知道,妈妈之所以发问,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给出答案。
亲眼看著丈夫的棺材入土,做妻子的很难不回忆起过往,生出无限感慨。
“你们的爸爸,一直忙於公务。他曾几次和我感叹,好像没怎麼当过父亲,孩子们就一转眼长大了。他总觉得军部那些干不完的事,让他错过了看著你们长大的机会。所以,他生前为自己指定了这个土葬的地点。”
淩夫人缓缓转身。
墓地在山坡上,墓碑所面对的方向,正好可以俯瞰静静矗立在大片园林中的淩家大宅。
“长眠在这里,他就不会再错过了。”
听著母亲的话,儿子们心里涌起悲痛的热流,眼眶忍不住沾染了潮气。
“今天看著这墓碑竖起来,妈妈终於要承认,你们的爸爸已经走了。以后,这个家的担子就要落到你们的身上了。”
淩夫人说著,抬起湿重的睫毛。
淩卫被她看得心里一颤。
“淩卫。”这个轻轻的呼唤,却像檑木一样,猛然撞在淩卫心坎上。
“妈妈。”淩卫万分不安地应了。
“皇太子庆功宴的视频,妈妈昨天看到了。”淩夫人问,“你在露台上发表的演讲,向你爸爸致敬。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想这麼做吗?”
淩卫用力地点头。
淩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妈妈想和你们的爸爸再单独待一会儿。”淩夫人再次把目光投向在阳光下彷佛闪耀著光芒的白玉墓碑,虽然里面只埋葬著一套军服,但是丈夫的英灵,一定离此不远,足以看见怀念他的亲人,听见妻子的低语。
“妈妈……”
淩卫觉得不能放任淩夫人沉浸在悲悼里,正要开口劝阻,却被淩谦猛然拉了一把,“哥哥,让妈妈安静一会儿。”
为了给母亲留下空间,儿子们退到山坡的另一处,默默注意著淩夫人那边的动静,如果发现她伤心过度,就会立刻赶到她身边安慰照顾。
“妈妈的心脏……她一定要撑过去。”
“哥哥不要担心,妈妈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淩谦安慰著,一只手非常自然而且不引人注意地搂上了淩卫的腰。
淩卫脊背一僵。
这是爸爸的葬礼,妈妈就在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淩谦居然敢这样大胆,而且……
“你的头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我刚才打了针,现在可以和哥哥做任何……嗤!”淩谦说到一半,忽然吃疼地倒抽了一口气。
淩涵不知什麼时候移到他身后,在妈妈看不见的视角里,在他肩窝上来了一下。
就如那张全家福所拍摄的那样。
她的目光,转向矗立在青苗绒上的丈夫的墓碑,像正面对著微笑的丈夫,低声喃喃。
“从得到水华星的消息到今天,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那种又无助又愤怒的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如果你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安慰和劝解我。”
“但是,我再也找不回你的身影,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那种再也见不到你的孤独,每时每刻都烧著我的心,痛得只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责怪的对象。不,应该说,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去怨恨发泄的人。”
“我选择了怨恨那孩子。”
“也许我心里早就清楚,那孩子,是不管怎麼受委屈,也不会埋怨我这个妈妈的。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他都会承受下来。”
“淩涵说的,你在水华星的计划,是真的吧?那的确是你做事的风格。”
“淩涵说的,他在水华星被淩卫救了回来,也是真的吗?也许,我应该相信他的话。”
“还有淩谦,他那种毫无保留的热爱,我担心会让他受到伤害,所以请麦克对他进行了限制介入。可是,不管多麼难受,他仍像向日葵追逐太阳般,忍痛扭转著敏感的花茎,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接近那个人。”
“我忽然发现,这种义无反顾、绝不后悔的个性,多像他们的父亲啊……”
“在你的保护下,我既脆弱又无能,现在我必须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