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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陪爸爸遛个弯去,捎带着我要给你说件事情。”
污点 二十(3)
父女俩下了楼,街上显得静悄悄的,只有雾似的毛毛雨漫天飘洒,像是飞花,又好似亮闪闪的水晶。枝形的路灯整齐地排列,延伸向城市的尽头,在无声的夜雨中发出皎洁的光亮,使黑夜变得色彩迷离。
看着齐若雷郑重其事的神态,何雨有些诧异。四年前,父亲牺牲后,齐若雷夫妇为了照顾她的生活,收她做了养女,使她的感情上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她真猜不透作为上级又是养父的齐若雷现在要告诉她什么。
“今天是你父亲何涛收养你的日子。”齐若雷语调平缓,陷入了一种回忆的神情,“那天也是下着小雨,你父亲和我是搭档,两个人都在顺河街派出所工作。那天一起值勤巡逻回来,有人就急匆匆进来报告说,辖区的一位孤老太太突发急病死在了家里,家中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我和你爸爸马上赶过去,老太太早已咽了气。向邻居打听,她是刚换了房子搬到这里的,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什么亲戚。这个小女孩就是你。”
“我?”何雨太惊异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段身世,她只记得母亲有病去世得早,父亲老是带着她到局里值班,从小她就在公安局的院子里长大,见了男警察就叫叔叔,女民警就叫阿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包括亲生父母竟然都是一个谜。
“当时你哇哇直哭,老何把你抱起来,用桌边的奶瓶子温热来喂你。你当时用小襁褓包着,露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白生生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坠儿。看样子是老人病危前特意留下的一件信物。你爸爸一看到你的样子就喜欢上了,你母亲有病不能生育,他早就想抱养个孩子,经过请示局里,组织上也同意了,当下还给你起了名字。因为当天下着雨,所以叫你何雨。何方来的一场春雨,暖了你父母的心哪。”
何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佩戴的小玉坠,那是只兔子,据行家说是块上好的羊脂古玉,红红的眼睛是镶嵌的玛瑙石。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小让她戴着它,并且告诉她说,这人能养玉,玉也能养人,人要像玉石那样坚贞,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小雨啊,你是英雄的后代,也是警察养大的女儿,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了解真实的自己,再去体察这个真实的世界。”
何雨轻轻接过父亲手中的雨伞,依偎在齐若雷的肩头,乖巧地说:“我知道,警营就是我的家,是爸爸养育了我,你培养了我,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一样地爱你们,爱你和妈妈。”
齐若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时的想法有些自私,人老了,不愿意让你离开我们,也不想让你再从事这种风险最大的职业,这也是对老何的一份承诺。可是总不能让你永远是个孩子啊。”
齐若雷眯着眼,望着如梦如幻的街灯,显得有些激动起来,“小雨,你父亲牺牲时也下着雨,那是个清明节。那天连同你父亲死了我们三个弟兄啊,血和雨水混到了一块儿,在地面上流了那么远,这一滴滴血都印到了我的心头。大仇不报,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咱警察的命也是金不换哪。和这帮杂碎龟孙们斗了几十年,为什么?就为了护住咱祖宗留下的这点家业,为的给咱梁州人争这口气,长这个脸哪。”
看看走得远了,两人开始踅回头。“这几十年,他们就像一群吸血的蚂蟥,抓了一批,又一批爬上来找你较劲,一次又一次地盗宝挖墓,像急红了眼的野狗。小的打大了,大的打怕了,该抓的抓了,该毙的毙了,可后边的老贼总也没露面,根子挖不净,我就是退了休,夜里也睡不踏实。我希望这一回他栽到我手上,这样站在你父亲的坟前我才问心无愧,我欠的债才算还清了。”齐若雷说着这些话,装着不经意抹了一把脸,他怕泪水从眼里涌出来。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对情侣,伞压得很低,哼着《 在雨中 》的歌儿。齐若雷突然问了一句:
“小雨,你爱他吗?”
何雨把那把伞高高地擎起,飞快拧了一个圈,把伞顶的雨天女散花似的甩了出去,算作了回答。
齐若雷停下不走了,因为他觉察出了何雨神情的异样,看着她和身后陆离光怪的街景,他显得语重心长:
“爱一个人,就得首先得用心去看,去了解他的全部。生活可不会是想象中那样浪漫,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接触社会背面的东西多,时间长了就会变得复杂起来。有时人的内心和表面可能是两码子事。就像我对你,心里把你当成了瓷娃娃似的捧着,可在单位还得黑着脸跟你说话,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在宠着你。我这是望女成龙啊。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现在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我希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污点 二十(4)
何雨内心里涌起一阵热浪,她知道老爷子一直惦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但又恪守着一个原则,就是尊重她的选择。黄河平离去后,英杰和自己的关系日益升温,齐若雷自然清楚,可从来没有表明过态度。要说英杰也属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整天不离左右,简直就是他的影子。因此,近来关于齐若雷退二线由英杰接班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戏称英杰叫官场情场两得意,梁子他们开玩笑的话直接说到了当面,似乎两个人只剩下拜天地进洞房了。在这样的情势下,何雨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此时真想自己的亲生母亲出现,如果是那样的话,沟通就会丝毫没有障碍。现在,齐若雷主动提及了这桩事,何雨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可话一出口,却拐了弯。
“爸,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唔?”齐若雷看何雨郑重其事的样子,也立刻关注地问道,“你说吧,是什么事?”
“是黄河平四年前出的那件事。”何雨擎伞贴近了齐若雷。
“组织上不是早有结论了吗?”老爷子显得大出意料。
何雨说:“我总觉得这件事当时搞得不是很清楚:爸爸牺牲了,只有他一个人的陈述,没有任何旁证,怎么能贸然定性呢?况且就是他个人交代,用法律的观点看,面对危难警察可以紧急避险,为什么必须选择无谓的牺牲呢?你不是也经常说,警察的命也是金不换吗?我觉得这件事应当重新甄别分析。”
齐若雷眯着眼听,而后望定何雨:“是不是你还在想着他?”
何雨说:“我没有办法不想他,也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他,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一个人是决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生活信条的,我了解他,有时觉得,他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我的另一半,尽管几年来没有找见过他,可我做每件事,他好像都在我身边,告诉我怎么处理,怎么办……”
齐若雷沉默了片刻道:“丫头,你看问题是不是有些情绪化了,咱们搞案子可不能以个人感情代替工作关系,黄河平现在是专案线人,目前的案子和四年前的事最好不要牵扯在一起,这样容易影响我们的视线。”
“这个我懂,”何雨敞开了心扉,干脆一吐为快,“我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工作,但我起码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对人负责,特别是面对英杰,我必须尽快作出选择,不能对不起他……”
街上阒无人迹,只有细雨汇集到屋檐处流下的淅沥声。齐若雷饱吸了一口这清纯的湿润的空气,开始转回了脚步,引着何雨返向家中。
“老何走了,留下这个疑团,谁也难以一时解开呀!从感情上说,我希望这件事有个了结,可事情已有定论,黄河平本人也没有提出重新甄别的要求,这笔历史账还是不要再翻的好,特别是在没有任何新的证据之前。”
何雨听得出来,老爷子的话中对她有着某种保留,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她不便深问,因为侦查行当的规矩很明确:不该知道的不能问,知道的绝不能说,特别是高度机密的事,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传妻儿,她觉察出齐若雷话中的这种成分,可她不甘心,又变了一个角度问道:
“爸,我觉得应当换个思路,为啥大山帮的祖文当年能把咱们装进去,又能顺利逃走,这才是需要追查的关键。”
老爷子扬了扬手,显得怏怏不乐。何雨知道,他平日最讨厌人议论当年这场血案,今天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揭了他的伤疤。可老爷子的回答却实出何雨的意料。
“小雨啊,有许多事情,一时是难以理清的,要靠时间,才能剥茧抽丝理出头绪来。俗话说得好,出水才看两腿泥,凡事拿不准的,先放一放,不要急于定论。现在大案当前,也不允许咱儿女情长。你不但是警察的女儿、烈士的女儿,你更是一个警察,明白事情该怎么办,我的想法是—— 一切都放在案后处理。你说好吗?”
何雨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已回到了家中,老伴已经入睡。齐若雷蹑手蹑脚打开了书房,招呼何雨进来。两人又在一起聊了一下眼前的侦破工作。齐若雷告诉何雨,根据海外提供的情报,这个凌清扬是有来头的,她的前夫祖文是大山帮的头子,可能就是这些走私文物罪犯们的老根子。他们虽然表面上离了婚,可暗中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要把凌清扬来梁州的所有活动查清楚,案子就会露出眉目。
“要记住,事实的真相往往被假象掩盖着,侦查工作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恢复事实的本来面目。揭露这些假象,让罪犯显形,还得用谋略和智慧,还得依靠能接触对方又能为我们工作的人。”
污点 二十(5)
何雨点点头说:“你让物色接触凌清扬的人已经找到了,本人同意配合我们工作。”
“这人是谁?”齐若雷顿时来了精神。
何雨说:“就是博物馆的讲解员白舒娜。在跟踪凌清扬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去过格格府,就以了解线索的理由到家找了她。我们聊了很多,她突然哭了起来,说担心郭煌早晚要出大事,因为他已经被凌清扬迷住了,而且还要认她做干女儿,调她去龙海集团当办公室主任。”
齐若雷问:“她答应了吗?”
何雨说:“她不愿意陷在他们的关系中,又不想当下拂了凌清扬的面子,就推说看看馆里的情况再说。”
齐若雷沉思片刻点头道:“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条件,从对白舒娜的调查来看,她还是清白的,现在又处在双方争夺的关口上,要向她晓以利害,做一下争取工作。告诉她,这样做一个是有利于博物馆案件的进展,同时,也是对她丈夫彭彪争取从宽的一个情节。”
父女俩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时分。
和何雨分手后的英杰没有回家,而是驾车匆匆向哥哥英男家赶来。他心急火燎地惦着患脑血栓的父亲。
父亲的病况早应当住院,但厂里已破产,医疗费报销无着,这些天以来,每日由下了岗的嫂子护理,他因此十分内疚。
英男家住大杂院,各家各户炒菜的锅碗瓢勺声混合着说话的声音传入耳鼓,饭菜的香味也阵阵袭来,惟有英男住的西厢房里黑灯瞎火,悄无人声。他心里一惊,顿时袭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几天前哥哥曾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说父亲的病情恶化需要住院,听说英杰这边因查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