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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应过来倏地转回头,以最快速度翻身上马背,连斗笠都没戴就策马朝安上门狂奔而去也!
俩庶仆吓了一跳:“那白马官人好过分!突然跑出去了吓死个人!记下是谁了吗!举告他!”、“对对对举告!”
而同样目睹了许稷夺路仓皇而逃的某位王姓都尉,正站在廊下沉默不语。
王夫南今日恰好至兵部有事,牵马时便瞧见许稷心不在焉地走过来,而她于黯光中不小心看到他后,便像惊弓之鸟一般,罔顾外面这冷雨,飞也似的挟马跑了。
有本事一直逃!看你逃到甚么时候!
王夫南寡着脸戴好斗笠,亦是策马往安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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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长安城内一片泥泞,每日往返皇城,白马都快成泥马。许稷实在心疼,趁这日太阳露了个小脸,中午时便拎了桶水到马厩去洗马。
可她才刚洗了一半,吏部李令史便匆匆忙忙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吏部啦,有要紧事,快快快!”
许稷被他再三催促,不得已搁下手中活计,擦了擦手便随他往吏部去。
只进了吏部院子,她便瞧见好些上回考制科的人,有些上了年纪,有些意气风发正年轻,都待在廊庑下,沐着毫无建树的惨淡日光,似等着甚么大事宣布。
许稷反应过来,知道这便是要宣登第授官了。
诶,她甚么记性,连这都忘了!
她这几日忙昏了脑袋,上面又有比部郎中催着她好好交接,以防止告身一下来她就直接跑了,到时候哭天喊娘都没用。
登第十五人等了好一阵子,脚都站麻了。就在其中一人想要席地而坐歇歇时,胖胖的裴尚书从里边公房走了出来。他站直了扫一圈廊下,目光从许稷脸上掠过,又低头轻咳一声,廊下便安静得连只鸟飞过都听得见。
裴 尚书侧身从漆案上取过制书来,摊开宣道:“朕思得贤隽,标明四科……”啰嗦了一阵终于进入正题:“直言极谏科第三等人庞燕、第四等人魏仁松、李雍、第四次 等人……文经邦国科第三等人陈元锡、第四等人崔志柏、许稷……”又言:“诸举子咸于短晷之辰,著粲然高论,以懿学茂识,扬于明廷,深沃朕心……其第三等 人、第三次等委于尚书省优于处分,其第四等人、第四次等人、第五上等人……尚书省即与处分……”④
待此制宣毕,诸登第举子跪谢圣恩,之后又分别由吏卒一一带入公房内予以授官。如铨选一样,吏部授官尤其是高第登科者,都先会询其志愿,再作决定。而到了许稷,却仿佛已没得选,裴尚书看她一眼,不冷不热道:“许君,拟授你河州枹罕县令一职,可有异议?”
河州?许稷短暂蹙了下眉。
裴尚书看在眼里,暗叹不懂赵相公的意思,为何非要将许稷扔去那么个鬼地方?户少人杂地差,是个十足下等县,县令品阶不过从七品下,完全不能与中县、甚至与赤畿县相比。
这些也就算了,可沙州与吐蕃关系一直很紧张,战事不断实在不太平哪。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许稷竟没有提出异议。裴尚书干咳一声:“那便暂且如此,你先停了比部之事,往南衙去吧。”
许稷一愣:“南衙?”
“喔喔,是这样。”裴尚书解释道,“于边远县邑任职,多有凶险,朝廷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人才怎能轻易折于边地?故令出任边远县邑之举子,往南衙习些防身逃命之术。”
许稷算是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朝廷虽然丢你们出去,但不是要你们傻乎乎送死的,文官别瞎跑战场和人硬拼,该逃就逃该躲就躲,保存革命力量回来再战”的意思嘛!
可见边县竟是不太平至此了,许稷想,难怪勾检时所见官员赈恤费越来越多,竟是此缘故。
可是不对!许稷机警问道:“请问是往南衙哪里?”
“哦哦,李令史会带诸举子过去。不过尔等需得通过南衙考核,方能领取告身任职,知道了吗?”
许稷连连称喏,再拜之后便先退下了。
次日一早,许稷与吕主簿交接了活计,便奔赴吏部集合。李令史站在廊庑下打哈欠,眼光瞥瞥,默数着举子人头,待人齐了便道:“请诸位打起精神来,应对完南衙考核,便能领得告身赴任啦!”
“考个甚么呀,射箭吗?”、“不吧,应是考跑得快不快”、“那某怎么办?某腿短是要吃亏!”、“不会考那个的,定是教授些旁门左道,譬如——暗器!”、“去去去,南衙好歹也是正规军!”
许稷默不作声听众人一路议论,但她心中竟是莫名有些忐忑。
李令史将一众举子领到校场,一火长跑了来,许稷竟是觉得他有些脸熟。那火长同样也瞥了一眼许稷,又慌忙跑了回去。
李令史完全握不住其节奏,嘀咕一声“都尉这是要干毛啊”,便转过头对叽叽喳喳的举子道:“莫说话莫说话,诸君请稍候。”他说着往台阶上一站,那火长又匆匆跑了来,指了许稷与李令史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李令史听着皱眉,转过身便朝许稷走去,又抓了抓额角,凑过去低声问道:“许三郎,你与王都尉有甚么过节吗?他说不教你!”
☆、第22章 二二又一村
听到“王都尉”许稷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再听说“不教”二字,便更觉得无所谓了。她原本忐忑的心完全放稳了位置,反问李令史:“他可有说为何不教?”
“某哪知道他为甚么呀!不过他不是你妻兄吗如何闹成这个样子?”李令史着急皱眉,拜托他只是想顺利办完事,有甚么矛盾回家说不好吗?非要给他为难……真是令人头疼哪。
许稷本不想见王夫南,但既然有公务上的需要,见面也没甚么所谓。她同李令史道:“在知道为甚么不教的理由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李令史不若先领举子们过去,我随后就到。”
李令史领了她这好意,忙点点头,往后退一步,与诸登第举子道:“请诸君随火长往那边走。”
诸举子纷纷随火长离开,独留下一许稷。见举子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许稷偏头看了眼东边晨光,微微弱弱显不出半点热度,长安城的冷热还真是任性啊。
她在校场坐了一会儿,晨风吹得她意识格外清明。河州枹罕县令,为何让她去那地方呢?虽早就做好了往边邑任职的准备,但去河州却仍令她意外,且也说不上来是甚么情绪。
河州乃陇右①名邑,河湟②重镇,是军事交通要塞,也是茶马互易之重要商市,可谓十足肥肉,若非这些年战事频发,恐怕也不会沦为“人人都不想去”之地。
地处边界随时都得面对“被吞食”的危险,高原铁骑说杀过来便杀过来,百姓惴惴不安,驻军疲于应付,的确不是文官理想的任官之所。
她父亲当年西征,就曾从西戎③嘴里将这块肉抢回来,可惜还没能吃到肚子里,便又落入了人家的口袋。
如今河湟之地虽再次收回,但只是衔在口中,都未能踏踏实实咬下去,恐怕被人随意一扯,就又要旁落。
许稷不怕往边邑去,但若当真要去河州,千缨是一定不能带走的,因实在太危险了。
天又忽然阴了一阵,许稷回头看一眼那边公房,见窗户开着便眯眼仔细瞧,隐约是看到个人站着,应是在与举子们说些什么。
许稷正打量着,那人好像也偏过头来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许稷忙转回头,起身绕到西边打算转一圈再回去。她太不着急了,以至于拐出去喝了两杯热茶,这才慢悠悠地往公房去。
今日主要是教授些保命常识,举子们听到兴头上议论纷纷,王夫南见他们讨论得起劲,便不加干预随他们去讲,自己则卷了书往窗边一坐,还没看两行,视线便离了书移向了窗外。
他先前就见许稷起身走掉,到现在也没见她回来。她是不打算要南衙考核成绩了,还是另想办法去了呢?
王夫南望着窗外正走神时,却忽有一人沿着西边走廊飘到了窗口。
他一愣,许稷霍地俯身低头,毫不避讳地盯住倚窗装模作样看书的他:“书好看吗?”
王夫南全未料到,前几日见了他还跟见了妖怪似的许稷,今天非但没有扭头逃跑,竟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挑衅他。
许稷将他的意外全看在眼里,眸光更比往日明亮,纵然头发花白,面目中却满是少年人的神采和意气。王夫南坐在地上,被她这居高临下的气势压了一头,竟是霍地拉下帘子站起来,大步往门口去,似乎要出去赶她走。
结果许稷却是掀开帘子从矮窗跳进了公房内。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王夫南简直无法。
“呀,许君终于来了呀!怎么从窗子跳进来呢?”一眼尖的举子注意到了她,这话才刚刚嚷完,王夫南便又从门口大步朝许稷走去,他个头高站起来气势便足得很,走到许稷面前,二话没说忽然抓过许稷双肩,竟是将她从窗子撵了出去。
诸举子看到的便是一长手长脚的都尉,抓小鸡一般将可怜巴巴的许君丢了出去。
诸举子纷纷掩面,太残暴了,往后这几天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唷?
许稷杵在窗外与王夫南对峙,王夫南长手一伸便拦了她所有去路,他俯身盯住许稷:“去与吏部说你不想去河州,让他们换地方。”
“为甚么?”许稷暂时放弃了再进去的打算,索性硬气地梗脖子质问。
“枹罕县令那个位置多久没人坐了?要你去掸灰流血?”
“所以某奉命前来习保命防身之术。”有理有据。
“胡说八道。”粗暴专断。
“骂吏部还是骂某?”
哗啦一声,帘子重新落下来,许稷便被隔在了帘子外。然她又自己挑起了帘子,歪着脑袋盯住王夫南:“某不会走的。”
诸 举子见状议论纷纷:“他们在说甚么呐?”、“曾君离得近,听到说甚么了吗?”、“好像是有甚么过节,恩恩”、“许君可真是倒霉呐”、“大约是家里的矛盾 吧……他们是妻兄与妹夫的关系呢诸君不知道吧”、“噢噢原来如此,不过王都尉仗着自己力大个大欺负许君颇有些过分也”。
王夫南索性锁了窗,走回诸举子面前,房内瞬时安静了下来。
毕竟见识了许君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想惹火王夫南重蹈覆辙。
而许稷则靠窗席地坐下,看日头又移了一移。她听里面王夫南开始讲课,忽低头从怀里摸出那项坠来。
这当真是父亲的项坠吗?连项绳都看起来都与自己的别无二致。
她并不了解他的父亲,也不知道他的模样。
她出生后不久,他就消失在了西征的战场上。有人说他是单纯死在了西戎军的铁蹄之下,也有人说打扫战场时未见其尸身,故他很有可能是弃军叛逃,又或者去做了西戎军的俘虏。
总之,他不见了。
但她知道那都不是事实。
卫征是生死许国的人,是拼到只剩他一个人,都要将沦丧国土夺回来的人。他不会叛逃,更不会甘愿受俘。她知道,哪怕并没有找到尸身,但他消失不见,便是再也回不来的意思。
她母亲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对国家而言,他的赤忱之心日月可鉴。可对于家庭,他却并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
且他心性举止古怪,即便是真做出“将自己的战马项坠送给一个不太熟识的孩子,再顺便定个亲”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
但那天王夫南将事情全抖给她的那一瞬,她还是被吓到了,以至于后来几天她都战战兢兢,甚至不大想面对他。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会突然有人逼问她父亲生死,更想不到父亲会与一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小辈有那样不可理喻的交集。
那晚的王夫南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