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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便拎起书匣从从容容往里走。
至此,对于许稷来说,铨选考试已完成了大半。
因顺利进入考场才是最重要的事,考试内容都在其次。
基层文官铨选考试的内容自然不会如进士或明经考试那般艰深复杂,比起掉书袋子,铨选判题更注重实用性,考的是选人是否熟掌法令条文,是否清楚各项事务处理流程,以及如何处事,对国家大事有何看法等等。
很考验为官本分,也颇考验见解和分寸。铨选考试人数浩繁,又是由吏部一司掌控,能从诸多人中脱颖而出,又要不出格其实也不算容易。
等诸多选人都落座后,偌大考院便倏地静了下来。考生周围除却巡考的吏部礼部官员,便只剩下守卫考场环境及考场纪律的卫所士兵。
而另一边,兵部主持的武选也正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参加武选的选人不必像隔壁文选这般窝囊地蜷在地上抱着书案绞尽脑汁奋笔疾书,他们只要充分发挥肢体能动性即可,考试的内容也大相径庭,譬如有长垛③、马射、步射等箭术考试、还有枪法考试等等,尽管最后还要考个口语言辞应对,但和文选比起来好歹活泼多了。
王夫南被临时借调来百无聊赖地干着考官的活,旁边另一折冲都尉还不忘调侃:“这么不合规则的临时借调也干得出来,尚书省也是嫌折冲府太闲了所以给我们找事做吗?”
王夫南不高兴回这个问题。北衙禁军势力不断发展,而折冲府已不再是百十年前的折冲府,如今折冲府哪里还有兵可交?衰落难拦,瓦解也是早晚的事。
面对一众野心勃勃的武选人,这时候提这个很没劲。
好在武选节奏颇快,毫不拖拉,以至于那边文选还在进行中这边都提前收尾了。时近黄昏,王夫南拒了兵部的“会餐”,正打算径直回折冲府,却忽然想起来许稷今日考文选,遂不自觉往文选考院去了。
考院四周荆棘壁立,有重岗防守,王夫南不过是在门口看了一看,见离结束还早便打算先回去了。
可他刚转过身,便见几个金吾卫迎面走来。王夫南英眉陡蹙,见来者不善便索性站着不动。
他今日穿了公服,几个金吾卫见到他,立刻止步行礼:“都尉辛苦!”
他没回应,几个金吾卫便齐刷刷转身走了。
金吾卫行至门口停下来,与守卫考院的士兵互相行礼打过招呼,领头金吾卫亮出文书:“御史台拿人!”
领头守卫接过文书低头一看,迅速转头指派后边一守卫道:“速与吏部核实今日考院中是否有任职比部名叫许稷的选人!”
后边守卫得了令,立刻要去核查之际,王夫南却重新走回了门口。
领头守卫对王夫南行一礼,不卑不亢道:“考院重地,敢问都尉可有要事?”
王夫南看了他一眼,指了那要去核查许稷身份的守卫:“令他站住!”
领头守卫面无表情地扭头喊住那守卫,再次转向王夫南。
一旁金吾卫道:“都尉莫要为难某等,某等也是替御史台拿人。”
“犯的是甚么事,可有确凿证据,可是人命关天?”
“回都尉,不清楚!”
“都不清楚就让他考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写许某人揣着千缨给的官运亨通符去考试这段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一吻定情里面直树揣着琴子给的御守去考试……
想想直树后来的“惨淡”命运不禁2333
千缨:楼上为什么要笑!我夫君他出事了!你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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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郎官清:酒名,高粱清酒。
②文解家状:文解是考生所在地官府的介绍信;家状类似个人信息表,上面写有籍贯及家中三代人的情况,当然也有考生的体貌特征,这个由当地官府进行核实盖印,需要本人亲自办理,以防伪造体貌特征;其实科举考试里还有个结保文书,简单来说就是“政审”,对考生的道德保证书。科举一般要出具这三项文书才可以进场,至于铨试是不是也要这些文书,我姑妄写之,诸君姑妄看之。
③长垛:远距离射箭。
☆、【零九】职制律
考院中可遥遥听见街鼓声,晚风刮动面前答纸,吏部胥吏来来往往地巡看,灯陆陆续续掌起来,于一片暮光中,文选终于走到了尾声。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被胥吏一声喝:“不要交头接耳!笔都放下来!”
脸皮厚的还会再涂涂改改,胆子小的被这么一吓就纷纷丢了笔,等着吏卒收答卷。
暮光越来越沉,少了白日阳光的照拂,选人们纷纷冷得抱肩怨天。许稷将答卷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不慌不忙地收起书匣,搓搓被冻僵的手,又低头哈了口气,想着回家可以吃热乎乎的羊肉喝剑南烧春,心头便不由暖和起来。小气的千缨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得趁这机会放开肚皮好好吃喝。
正饥肠辘辘想象丰盛晚饭时,小吏已风卷残云般地将答卷呼啦啦全部收完,快要秃头的吏部员外郎站在高台上一遍遍喊道:“望诸位选人有序退场!不要拥挤不得出口谩骂!出去后可凭文解让坊卒开门!”
不过底下一群“饿疯了、冷哭了”的选人们自然是当员外郎在白唱戏,都怕被落在后头似的一窝蜂往外挤,许稷困在人群中被迫往前挪动,这时员外郎却忽朝人群高喊道:“哪个是许稷?先别走!”
许稷闻声乍然转身,这时却有一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那手非常温暖,几乎将许稷整个拳头都包进掌心里,气力很大,拽着许稷就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暮光中许稷终于看清楚其背影——正是王夫南。
好不容易逃离人群,王夫南霍地止住步子,瞥了一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金吾卫,侧身同许稷道:“看到那些人了吗?是奉褚御史之令来拿你的。我之所以提前过来,是得知道,你到底是清白无辜还是确有哪里做得不当?”
许稷瞥了一眼寒风中大步走来的金吾卫,眸光微敛,转向王夫南:“许某受如此关切,深感忐忑。不过许某到底如何,大概与十七郎无甚干系。”
王夫南见她脸上是一贯从容,却说:“我不与你开玩笑,进了御史台便不好再问你话。你这样贸然地进去了,让千缨及五叔父等怎么想?让他们瞎琢磨瞎担心吗?快说!到底是真清白还是真有事?”
看着越发逼近的金吾卫,许稷回道:“我说甚么十七郎都信?”
王夫南留意着越走越近的金吾卫,偏头看她一眼:“快说!”
“许某问心无愧。”许稷说完自他掌中抽出手,“告诉千缨让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给我留了,我出来给她买郎官清。”
她的手都快被王夫南捂热了,一时抽出来敞露在寒风中,霎时又凉了下去。
而王夫南之前丝毫没有意识到紧握着妹夫的手有什么不当,直到许稷抽出手去,他才回过神来,喔的确有哪里不对。
不过这时许稷已跟着金吾卫走了,只留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单薄背影。王夫南仍站在考院中,见那背影越来越远,直至融进暮色,天边只剩一弯窄窄新月。
吏部大小官员们顶着朔风冷月饥肠辘辘地清场,王夫南亦是很快离开了考院。
这时千缨正在家中等着许稷归来,锅子里的羊肉炖得香气四溢,剑南烧春也是早早烫好,可许稷就是迟迟不出现。千缨去偏门口看了几回都失望而归,母亲韦氏说:“三郎还回不回来哪?莫不是与同僚去平康坊会餐去了罢,听说他们都有这爱好呢。”
王光敏则是嗤一声:“得了吧,他甚么时候去过平康坊?他那些同僚会带他一起?土包子。恐怕是考砸了不好意思回来喝酒吃肉,不等他了,吃吃吃。”
千缨狠狠皱眉:“吃甚么吃!都是专门做给三郎吃的,又不是专门给爹吃的。”
她如今脾气越来越暴,王光敏不高兴地又嗤了一声,挥挥手:“你去外边等,等他回来,好吧?”
千缨复跑出门,在偏门口等了一会竟忽听得马嘶声传来。咦,许稷难道考个试换了匹马来?她连忙探头去望,但马背上那身形却要高挑丰伟得多,诶一定是旁人家的郎君。
千缨将脑袋缩回来,那马蹄声却渐缓,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王夫南骑在高头大马上,偏头看了看千缨。
“看甚么看,十七郎放着大门不走走偏门做甚么?”千缨皱着眉头,满脸的敌意。
“大门偏门皆是我家的门,我想走哪个便走哪个。”
纨绔纨绔!可恶可恶!
千缨恨恨咬牙,王夫南又道:“可是在等许稷回来?别等了,他回不来了。”
“出甚么事了?!”
“被比部员外郎抓走做事去了。”
“真的?”
“比部事务浩繁,他又在考院耗了一天,考完了当然要抓去干活。”王夫南居高临下地说。
千缨满脸狐疑:“你如何知道?”
“文选考院就在武选考院隔壁,我知道很奇怪吗?他还让我带话给你,原话是这样说的‘告诉千缨让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给我留了,我回来给她买郎官清’,你觉得像不像他的话?”
提到郎官清,千缨倒是信了好几分。可她又问:“他为何会托你带话?他与你关系很熟吗?”
王夫南轻描淡写地说,“我与从嘉是抵足而眠的关系,你觉得熟不熟?”
千缨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她懵懵想着“抵足而眠”到底是何含义之时,那边王夫南却已是调转了马头,哒哒哒跑了。
千缨正要转过身回去,却忽地醒过神,扭头就奔下台阶,朝着远去的骏马及年轻都尉嚎道:“喂!你方才到底说的什么鬼话!什么抵足而眠哪!回来说清楚啊!”
就在千缨还纠结“抵足而眠到底是睡没睡在一起”时,王夫南已是冲过了崇义坊的坊门,穿过灯红柳绿到处都是选人的平康坊,马蹄不停地到了景风门。
此时已彻底入夜,王夫南向守卫递去门籍①,守卫核验后予以放行,一人一马便穿过景风门径直往御史台而去。御史台东临宗正寺,北接南衙两个卫所,王夫南一路没少遇见熟面孔,但都懒得解释为何而来,兀自拴了马便往御史台里面走。
台院公房里仅有两位御史值夜,其中一位名叫练绘的侍御史听得外面动静起身站了起来,走出公房站到门口,看着迎面而来的王夫南说道:“你这样偏巧来,我倒怀疑你有没有在御史台安插耳目了。”
“怎么个巧法?”王夫南迈上台阶便止住了步子。
“装迷糊不是你的作风。”年轻的侍御史像一汪平静清泉,“别人举告到我这来了,说你以职权干涉御史台办案,你说这举告我是接还是不接?”
“为甚么不接?”王夫南手里还握着马鞭,抬眸看向名叫练绘的侍御史:“接吧,顺便将我带去推问一二,我好见识见识推鞫房是甚么样子。”
练绘闻言笑起来:“见识推鞫房是假,见人才是真罢?”笑中亦有不解:“不过是寒门出身的从妹夫,值得这样上心吗?”
“练绘。”王夫南直呼其名,“你也是寒门出身,笑话他的出身有意思吗?”
“并不是笑话,是觉得好奇。你插手这件事,完全我的出乎意料。”练绘清俊面容上始终挂着淡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令他觉得有趣极了。不管是许稷,还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