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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中午做菜时发现没有白砂糖了,打发宋清让去小区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还没关门的杂货店。路不远,宋清让手套也没拿,只穿了件黑色呢大衣就出门。
正好碰到过来的盛安。盛安其实到了有一会儿了,站在门外踟躇半晌,没能敲门进去。
宋清让看着他,他也看着宋清让。
他知道他让宋清让失望了,可他的眼神依然没有躲闪。
宋清让没和盛安打招呼,转弯往小区外走,盛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宋清让知道盛安会跟上来,然后他们需要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这些天来盛安的短信他一一看过,也因此顾虑更多。
盛安的勇敢无畏来自他的不知,所以他敢大肆谈爱,他坚定果断,并且不惧艰难。
可是宋清让不同。他清醒意识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他们,甚至不用走到尽头,光是踏上这条路后,他们所要穿越的荆棘坎坷就足够困顿了。
所以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别的身份与头衔。
但宋清让也知道,自己对盛安而言,已经并不是单纯的老师。他像自己曾经允诺的那样,变成了盛安的家长,挚友,方向,甚至是可供盛安停泊的专属港口。
他将这个世界上的温暖毫无保留地带给了盛安,如今再试图抽离时,他必须考虑到盛安的想法。
所以他不敢拒绝。
但他也不能接受,因为他已站在悬崖峭壁边,不可再往前走了。
再说他自己,对盛安除了疼爱与怜惜,又有没有别的情愫在呢?他不知道也不确定。
宋清让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盛安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十分自责。
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喜欢的人逼到这一步?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心底那些淫秽而荒谬的欲望,去破坏宋清让为他织造的美梦?
对喜欢的人,分明应该去保护他的。
盛安大步流星追上宋清让,一把拉住他手腕,说:“对不起。”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他继续说:“是我做错了。”
宋清让失笑:“那就是体罚了。”
盛安说:“那你骂我也行。我不跟你顶嘴。”
宋清让指了指一旁花坛,说:“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们坐下好好谈谈,你注意听,好吗?”
盛安见他语气又回到了往常的温柔,连声说:“好。”
外面不刮风,没有前几天那么冷了。他们在花坛边坐下,边沿不高,他们两个只能屈着腿,看起来很有些滑稽。
“你喜欢我?”宋清让问。
盛安重重点头。
“你知道这行不通的,对吧。”
盛安说:“路都还没走,怎么知道走不走得通?”
宋清让就知道他要这样说,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们谈了很多,当然多数时候是宋清让在说。
比如这小镇里对同性恋的包容程度几乎为零,比如他现在应该是专注学业的时候,谈感情会分散他很多的注意力,又比如这份感情或许只是一种错觉,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宋清让提出了很多这条路不可行的假设,期望有某一条能够点醒盛安。
“你不是说想去北京吗?”宋清让说:“那里最多的是街上的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你喜欢男人或女人,比松山这里好很多。”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某个明天,“高考不是唯一出路,但是它可以做你的跳板,盛安,你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你去哪里?”盛安问:“不要为了让我去,而骗我你也会去那里。”
宋清让犹豫了一会儿,“也许是上海。”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盛安又赌气:“那我也去上海。”
“上海离松山更近,方便我来回照顾家人。”宋清让解释,那套不要把未来放在他身上的说辞他也说腻了,盛安更不会听。
盛安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未来里写满了宋清让的名字,可宋清让勾勒的蓝图里,甚至没有他的席位。
但他旋即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列举那么多行不通的理由,为什么没有提到你自己?”
宋清让问:“什么意思?”
盛安说:“你没有提过的理由是:也许你不喜欢我。在拒绝人的时候,这才最重要不是吗?”
宋清让被问得一愣。
是啊,成百上千的理由里,是什么让你忘了说最重要的那一个?
盛安深知自己在等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答案。
打破两人间沉默的,是宋清让的手机铃声。
宋母在电话里说:“怎么买袋白砂糖去了这么久?买不到吗?”
宋清让才如同大梦初醒般地回答:“喔,路上碰到了盛安,我们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宋清让说:“走吧,买糖去。”
盛安试探着问:“你不生气了?”
宋清让一声喟叹:“现在想想,或许我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
“大概是恼羞成怒吧。”宋清让说。
再后一步说,若不是盛安推他一把,他可能到今天还在犹豫不决。今天谈过之后,盛安应该也会仔细想想。宋清让心道:他那么聪明,会想通的。
第24章。
那一年的寒假很短,二月底就开了学。
寒假间,盛安还是三天两头就溜达到宋清让家,陪宋父下下棋,或者给宋母打打下手。
宋清让忙的话,他就写作业,或者蹲在后院浇浇花。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他很少再提起喜欢宋清让的事了。
快开学前,盛安偶然在街上碰到方辉,问蔡宇有没有再找他麻烦。
方辉看起来状态还不错,说并没有。
盛安曾经也是蔡宇这样的霸凌者,他心里清楚,蔡宇那帮人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但见方辉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就没有说这件事,只叫方辉万事小心。
开学前一天,盛安惯常丢三落四,落下一本数学作业和两篇周记在宋清让家里。
宋清让信手翻了翻,里面掉出两张纸来。
纸上潦草写着几所大学去年的一本分数线,并且全部都位于上海。
宋清让拿着那两张纸沉默了好久。
宋母叫他吃饭,他才匆匆把那两张纸夹回书里。
饭桌上他心不在焉,给宋父夹排骨,夹成了自己刚啃完的骨头,宋母要他递张餐巾纸,喊了三声也没见他动弹。
宋父宋母面面相觑,自家儿子今儿是怎么了?
宋清让回过神来,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父亲是个睿智的人,虽然古板又老派,但宋清让平日里遇到问题,常常和父亲聊天。母亲会偏向于一些温柔的,感性的境况,可惜这种时刻很少出现在宋清让的人生里,所以他与父亲更亲近些。
宋父多加细询,他只能搪塞说是学校里的事。
“我这休养到今年也差不多了,你做什么打算?”饭后,宋父果不其然和他谈起以后的事。宋母在一旁收收拣拣,耳朵却是一直留意着这边。
“当时答应赵叔叔的,做满两年嘛。”宋清让说。
高中老师,当然从各方面来讲都不如大学讲师做得舒服。虽然宋清让若留校也是从基层做起,但前景怎么也好过在高中教书。
为他考量,宋父是希望他还能回大学里教书的:“回北京吧。”
回北京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他与导师关系都好,当时决定放弃留校时,导师还十分惋惜。如果他请导师帮忙,也许能回北大做个讲师。
但经宋父这一病,他也想开了很多。
以前总埋头搞研究,忽略了父母。可这次父亲动手术让他忽然醒悟到,父母是不会一直在的。
当他们都逐渐老去,身形佝偻,他不希望将那些原本就有限的时光又尽数分给他的事业。
“我打算留在松山,或者去上海。”宋清让说:“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但不会再去北京了。”
宋父问:“怎么做了这个决定?”
“不想离家太远。”宋清让说。
宋父看着他,目光平静,却似乎能看透人心。
做父母的总想给子女做出最好的决定,当子女为了他们放弃什么的时候,他们心里有酸,但更多是甜。
宋母笑着擦桌子,儿子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那当然是最好的。
结果刚开学没两天就出了事。
方辉和盛安在学校后门被蔡宇带人拦到,避无可避地打了起来。宋清让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光荣地”进了派出所。
宋清让刚回家没一会儿就接到片警打来的电话,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签字。
在派出所门口碰到了蔡宇的叔叔,松山高中的副校长蔡易。
宋家上下与这位副校长都没什么交情,这种情况下见面,着实尴尬。
派出所的片警不太认识盛安,但却认识在这片认哥哥认得风生水起,每天都狐假虎威四处滋事的蔡宇。
听闻战况激烈,宋清让看他们两个出来时,说不出究竟是谁更狼狈。
“是蔡宇先挑事的,也就是学生间打架。”片警说:“带回去好好教育吧。”
宋清让站在中间,两个鼻青脸肿的学生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还一脸不服。
他扶着两个人后脑勺往下压了一把,说:“给警察添麻烦了,快道歉。”
盛安和方辉不情不愿地:“对不起,我们错了。”
这场架过后蔡宇老实了不少,盛安难得与宋清让过了段清闲日子,只是宋清让并不知道蔡宇为什么收了手。只当他大概是被盛安揍怕了,也不再找方辉的麻烦。
盛安却并不安心,曹天增出狱的事他前几天听到了传言,蔡宇敢动手,应当也是琢磨清楚了他和曹天增现在不是什么可以坐下来好好叙旧的关系。但曹天增还没找到这里来,所以他大概还有几天日子好过。
宋清让碰到红灯,才留意到副驾驶上的盛安沉寂了很久。
“想什么呢?”开学后,盛安去实验楼练跆拳道,练到宋清让下班,再一起开车回来。路上盛安会说一些班里的事情,比如哪个学生碰到困难,宋清让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今天车里却格外安静,他看着盛安的神情,就知道他有心事。
盛安下意识地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怕牵连宋清让,更怕宋清让会发现他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他曾经是个坏学生,也许没那么善良,更没宋清让以为的那样天真又无辜。
倾诉的欲望在心里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化作一阵阵水汽在心中蒸发了。
而现实并未给他再做鸵鸟的机会。
三月某一天是方辉的生日,宋清让知道他爱画画,但家中条件不高,一套画具对他来说稍显昂贵。便想着买一套,以他父亲名义送给他。
盛安自然和他一起去,他们将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徒步走进购物街,迎面撞上了曹天增。
第25章。
宋清让走在后面一点,正在看侧面的商铺,一边看一边问:“盛安,我之前问过,好像前面那家比较适合初学……”
话音未落,他咣地一下撞到了盛安的肩背。
照以往,盛安这会儿早就回头来嘘寒问暖了。唯独这次,盛安直直地看着前面,动也不动弹。
曹天增身边跟着几个人,大多是他们从前的那拨,也是派出所的常客。
他走在顶前头,圆寸,黝黑,虎背熊腰,胳膊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新新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