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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冀被逗笑了,胸口却酸涩得不行。“难怪他会把恋爱当成生意谈。”
“精辟啊。”许国齐狗腿地附和,“你能看清这一点真是太好了。在程容心里,能和你在一起就圆满了,又想当然地觉得你也会这么想。他不是有意算计你妈妈——好吧,他是有意的——但也是因为感觉到威胁,本能地不想处于弱势,想把你拉拢过去增加自己的胜算。他不明白感情这东西不是非此即彼的。其实如果他当时诚恳一点,好好跟你妈妈沟通,凭他的口才说不定就成了。”
沈冀点头:“很有可能,反正我妈耳根子软。就算没成,如果他跟我说实话,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他叹了口气,“我也有错,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许国齐干笑:“程容总不会怪你的。”
“他都生病了。”沈冀眼圈有点发热,“可是事已至此,我爸妈已经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了。就算我去向他道歉,他会愿意对我爸妈服个软吗?”
“你以为他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做?”许国齐反问。
“——哈?”
“他趁你不在家的时候都登门好几次了,每次都被你爸拦着不让进门。刚开始还要轰他走呢,后来可能是他态度太好,你爸都拉不下脸了,又怕邻居听见个只言片语,干脆不应门了,就把他晾在外面。”
沈冀的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他想象不出程容小心翼翼赔不是的样子。视线慢慢模糊了,沈冀掩饰地别过脸去:“他、他在哪儿?”
许国齐如释重负地笑了:“在家里躺着呢。我带你去看看他?”
二十四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这间卧室里难解难分过。
沈冀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暗,床上安静地躺着一道人影。程容昏昏沉沉地陷在一床薄被里,呼吸沉重。沈冀默默走到床前,低头看着他。程容苍白的额头覆着一层薄汗,脸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双颊明显消瘦了一圈。
许国齐也跟了过来,拈起床头柜上的一板药片看了看,又用手背探了一下程容的额头,欣慰地说:“没事,总算开始退烧了。再烧下去人都要傻了。”
沈冀艰难地开口:“我还是不吵醒他了……”
“吵吧吵吧,他看到你肯过来,明天就好了。”许国齐转了个身,“我去阳台上等着,你要走了再来叫我。”卧室的隔音效果不知怎样,许国齐怕沈冀面薄,索性躲远了避嫌。
“好,谢谢你。”沈冀的目光还粘在程容脸上。
许国齐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耳边听见关门的声音,沈冀挨着床沿坐下,试探着唤了一声:“程容。”
没有反应。沈冀忽然害怕起来,握住了他垂在被子外的手:“程容?”
程容动了动,缓缓张开眼,双眸空洞地映着沈冀的影子。退烧药有安眠的成分,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沈冀从未见过他这么苍白无力的样子,胸口直发堵。顿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没走成。程容指间用力,拉着他的手没放开。
沈冀愣了愣,回头解释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容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仍旧不松手。沈冀挣了挣,程容的手跌落到床单上,发出一声轻响。
沈冀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匆匆端回卧室。程容已经支着身体坐了起来,看见他回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沈冀险些被那个带点恍惚又无比温柔的浅笑直接攻略。
“笑、笑什么,以为我跑了?”他走去放下水杯,扶着程容坐稳了,拉过靠枕垫到程容背后。对方微笑着任他摆弄:“……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沈冀僵了一下,没有接话,喂他喝了几口水。程容脱水得厉害,睡衣都打湿了。沈冀伸手一摸:“这样又要着凉了,换件衣服吧?”
“好。”
沈冀先折去浴室拧了一把热毛巾,又从衣橱里拿了件睡衣。程容却摇摇头:“我换上就行了,你转过去一下。”
“那怎么行,身上多不舒服。”沈冀展开毛巾,“我先帮你擦擦。”
“不用了……很难看的。”
这人在别扭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沈冀急了:“那我走了。”
“……”程容无奈地笑笑,脱掉了衣服。
沈冀呆了呆。程容真的瘦了太多,几乎触目惊心。接连两场伤病,不久前还保养得当的身躯,如今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健康。沈冀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手心隔着毛巾贴在他的皮肤上。
这人遇到自己之后,好像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两人都默然无语,室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直到程容换上衣服,沈冀替他拉了拉被子,忽然听到他轻声说:“对不起。”
……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程容漆黑的眼睛望着沈冀,“看见一朵美丽的花,只想把它采下来,养到花瓶里,却没想过它是否愿意离开枝头……”
他慢慢地拉住沈冀的手,显得说不出地脆弱。
“能不能,给我补救的机会?”
他绝口未提自己几次三番登门的事,但沈冀却知道这声补救的分量。如果不是这次生病,程容大概打算一直瞒着自己,直到说服自己的父母为止。
沈冀清楚以自家老爹的脾气,将人堵在门外时会说出多难听的话。一个成年人,低声下气去领受那份非亲非故的羞辱,只为能将两人间的沟壑填平。
自己只是个准大学生,经济不独立,未来充满各种变数,仅凭着一时冲动的喜欢去接近对方,却得到如此珍重的回应。在自己懵懵懂懂举棋不定的时候,对方正倾力维护着这段看不见曙光的感情。
沈冀,你何德何能。
程容半天没等到回答,只看见沈冀低垂着目光,突然俯身抱住了自己。感觉到少年将脑袋埋在自己肩窝里蹭了蹭,程容愣了愣,低笑:“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沈冀闷闷地应道,“让我去补救吧。该轮到我出一点力了。”
程容反手一下下地抚着他的头发,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讲?”
“……”沈冀直起身,“没想好。”
程容笑了几声:“那我们一起想。”
二十五
沈冀面色如常地推开家门,说了声“我回来了”就要去书房。
“站着。”沈冀他爸叫住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沈冀心里咯噔一声:“什么?”
“你的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请了一节自修课的假,她从窗口看见你被一个男人带出去了一趟。”沈冀他爸脸色很难看,“那是谁?”
……班主任撒嘛您能别这么敬业吗!好不容易商量好的计划一上来就出这种状况你在逗我吗!
见他迟迟不答话,沈冀他爸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又是那小子?”
“不是他。”沈冀下意识地否认。
“不是他还能是谁?看你那样子就在撒谎!”
“真不是他,是……一个朋友。”
沈冀他爸嗤笑了一声:“小兔崽子诶,你有几个朋友我们还不清楚?穿西装夹公文包的是你哪个朋友?”
沈冀用意念召唤着智商。
“快说!”
冷静,这种时候要先搞清楚主要矛盾是什么。沈冀在脑海中理了理混沌一片的思路,一个模糊的想法浮现了出来。
“不是我的朋友,是程容的。他过来告诉我说,程容——”沈冀顿了顿,“还在生病。”
沈冀他爸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精彩。
沈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僵持了片刻,沈冀他爸终于冒出一句:“心脏病?”
“我不知道,”沈冀飞快地说,“他朋友拉我去看他,我没答应,就吵了一架。”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像是赶着把这句话抛出去似的。
沈冀他爸狐疑地盯着他:“你没去?”
沈冀不吭声。
“为什么不去?”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骗我。再说,我跟他已经结束了,就算他真的要死了也跟我没关系。”沈冀越说越抖,干脆别过头作小媳妇悲愤状。
沈冀他爸眼皮跳了几下:“要死了?”
“都说了我不知道啊,多半是骗人的吧。我时间很紧,不想管这档子事了。我去做作业了。”沈冀昂首阔步地走了,留他爸一脸复杂地站在原地。
程容上门过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拦在了外头。一开始他恨不得揪住人往死里揍,偏偏还不能真揍,就怕一拳下去人没了,自己还得去蹲号子。连骂都不能骂个痛快,要防着被邻居听见了家丑外扬。沈冀他爸憋屈得脸红脖子粗,只能隔空扬一扬拳头。对方却从始至终面无愠色,无论多难听的谩骂都默默受着,趁他骂累了就一脸恳切地道几句歉。沈冀他爸骂得好生没劲,到后来看见是那小子就把门一锁,眼不见为净。
程容锲而不舍,阴魂不散。每当沈冀爸妈以为他放弃了,他又会出现,有时带些礼物放在门口,被沈冀他爸砸了扔掉。等到沈冀爸妈开始议论这家伙能坚持多久的时候,他却彻底消失了。沈冀他爸正在腹诽不过如此,沈冀就带回了这么个消息。
虽然很想认定这也是对方耍的花招,但沈冀他爸却记得,之前程容的脸色确实一次比一次差,到最后简直是摇摇欲坠了。
难不成——都是自己那一拳打出来的?
******
沈冀说到做到,每天按部就班地吃饭学习睡觉,再也没提过程容的名字。
像所有高三学生一样,他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绷得很紧,仿佛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士,身边的同窗到了那一天就是踩在脚下的尸骸。死亡线一寸一寸地临近,老师的口号已经从“努力拼命”变成了“尽量放松”。沈冀觉得自己不需要放松。只有那么一两次,他突然彷徨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跑去找丁安亚借一回手机,躲到洗手间里打一个电话。
沈冀爸妈彻底不看电视了,到了晚上就坐在沙发上翻翻书报,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沈冀妈也听从专家指示,隔三差五在沈冀耳边念叨几句放松放松,自己却时常一脸魂不守舍。
起初沈冀以为她只是在替自己紧张。直到有一天,快要回房睡觉的时候,沈冀妈叫住了他。
“听你爸说,你上次在学校被一个人叫出去过?”她尽量不经意地问。
沈冀手心出了点汗,他默默攥紧拳,在脑子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是啊,他想拉我去看程容。”
客厅里,沈冀他爸翻报纸的声音停了下来。
“……程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咱们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妈。”
他的语气太冷漠,沈冀妈反而有些起疑,皱眉望着他:“你真能断得这么干净?”
沈冀叹了口气:“我是喜欢他,可我更爱你跟我爸。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伤你们的心。”
——在你父母的心中,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你向着我,就是与他们作对……
“他伤害过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你不会被抢走……
“而且在犯下错误之后,他没有好好地悔过,没有向你们道歉,也没有跟我开诚布公地谈,反而还叫他朋友来传这种不知真假的话,我怎么会原谅他?”
——不要替我说话。这些事不能由你来讲,只有让他们自己感受到,他们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