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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到一边不看的么?”又惊又慌,迦香交叉着双臂抱住赤裸的肩头,在他怀抱中踉跄后退,睁大了眼睛看着青衣的剑仙,“你、你……剑仙难道也……”
自幼被卖到教坊学习舞蹈乐曲,调教成容色绝世的舞姬,她并不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深闺女子……舞技名动边塞后,一有宴席开出,王公贵族、将军世子纷纷邀约,而作为一个教坊里的舞姬,她是不能拒绝的。歌舞陪酒,她是必须去的,若是遇到了身份显贵的主人,要承欢侍夜,她也是不得不去的。
边疆多少歌舞伎,岁岁年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即使舞技出众如她、又如何能例外。
后来费了多少周折、好容易攒足了钱为自己赎了身,开始为那个多年来每夜困扰自己的噩梦、去寻找那一座陌生的古堡……一个孤身女子一路颠沛流离,苦楚更是一言难尽。比如这一次危急困顿,假如被一般过客旅人所救,若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貌、她强烈反抗那便只有一死。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的青衣剑客,她依然感到了震惊和恐惧,无措地垂下眼帘,僵着身子,知道终究无力反抗,缓缓将双手从肩头放了下去。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藻一样爬满了她的身体,黑色映衬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更加透出妖异的魅惑力。
“迦香。”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颤栗,灵修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苦痛阖上了眼睛……眼前闪现的、又是白日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情形:骆驼在挣扎悲鸣,美丽的女子从血泊中仰起脸来、双唇殷红,有着说不出的妖娆。
一百年一轮回后,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什么侵染了她、种下了恶毒的诅咒,让生命的年轮发生了这样的扭曲!
“迦香……”灵修再度低声唤了一次,那样的声音却让闭着眼睛惊惶失措的舞姬震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莫名的心悸。
不知为何,她在那一刻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青衣男子。
青色的衣袂如同浮萍般散开在水面上,那个叫灵修的剑仙眼睛里倒映着一池散碎的星光,璀璨无比……然而隐隐的,她忽然发现那不是星光、而居然是因为泪水。
迦香吃惊地后退,然而灵修舒手解开她颈中那一串密密匝匝的颈链,手指按上了柔腻的肌肤,轻轻地抚摩,忽然间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迦香……迦香,你真的忘了么?蜀山的那些日子,你都全忘记了么?你怕我?我是灵修啊。”
那个瞬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舞姬心头陡然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灵修……你是灵修?”迦香喃喃重复,感觉按着她颈中的那只手浸透出冰凉的水波,直透入她心神,驱散开了浓重的迷雾。她忽然间又是一阵恍惚,抬眼看他:“你是灵修……我认识你。我是迦香……”
“是的,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手按着舞姬柔腻白皙的颈部,灵修感觉手心里有什么力量在拼死抵抗着,不让他的冰心剑决透入这个女子的躯体,“我来让你把前世记起来吧,迦香。”
他凝聚了全部修为,催加了手心的力道。
迦香的眼里忽然间发出了妖异的光,他刚要将剑诀发挥到最大,手底下那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却已然抵受不住。一口血从女子嘴角沁了出来,吐散在碧水中。
“迦香!”灵修大惊收手,抱住委顿的女子。
“不,我是舞姬迦香……酒泉郡的,舞姬,迦香。”舞姬喃喃自语着,昏倒荡漾的碧水中,“我要去找罗莱士……高昌……古堡……飞天舞。”
声音涣散,女子洁白的身躯如同一朵阖起的夜舒荷般沉入水中,长长的秀发飘散开来,妖异而美丽。灵修低下眼睛,看着水面下沉浮着的舞姬,眼神复杂。
……还是没办法解开那个血咒么?那个咒语、那个合着血流入身体里的毒咒,已经和迦香的肉身同在、根本无法解除?
罗莱士……罗莱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一缕曙光照射在金色的砂子上时,迦香醒了过来。
身上披着紫色的衣衫,柔软簇新,衣衫上点缀着细碎的紫色晶石,璀璨夺目,在晨曦中宛如天边朝霞般绚丽,竟似非人间所有。她有些诧异地拢紧了衣服,发现居然好像是比着自己身量裁出来的一般、无处不合身。
哪里……哪里来的衣服?昨天她穿的那件……
想到这里,因为刚醒来而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她记起了昨夜的一切,陡然间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四顾……黄沙还是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远处,被称为“红山”的克孜尔塔格山焕发出火焰般跳跃的光,山下依稀有古老的城堡。
然而,她却是躺在一片干枯的胡杨林中,砂子宛如柔软的床垫。
地下泉呢?那个剑仙……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又在哪里?
迦香拉紧了紫衫,从沙漠上站起,只是一个举动之间、便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夜之间居然就恢复了元气。她在枯死的胡杨林里四顾,张皇失措,却发现一切都恢复到了昨天白日里的样子:沙漠依旧干涸,胡杨林依旧死寂,甚至骆驼依旧悲鸣……
只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在落日下吹箫的青衣男子:剑仙灵修。
“是梦……一定是梦……”脑海里又开始了翻天覆地的痛楚,完全不顾身上还穿着那件紫色的霞帔,迦香似乎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捂着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眼前忽然晃过黯淡的一幕:厚实密闭的空间,苍白流血的双手,湛蓝色的眼睛,绝望的呼唤和挣扎,叫着她的名字……宛如十几年来的每一夜。
“罗莱士。”她扶住胡杨树,脱口说了一句,大口地喘着气,“罗莱士……高昌……”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舞姬踉跄地转过身,向着天际火红色的克孜尔塔格山走去。
一只骆驼踏着软沙跟在她身边,驯良地用鼻子闻了闻她的手。
“啊……?”舞姬抬起头,恍然认出了是昨日那只被她刺了一刀的骆驼,不禁愕然……那只骆驼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日的痛苦和惊惶,一路只乖乖的跟着这个紫衣女子,仿佛被谁叮嘱过一样。
迦香走出几步,看着前方茫茫的黄沙、终于还是爬上了骆驼背。
骆驼踏着厚实的黄沙、无须控缰就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古堡走去,然而坐上驼背的女子的视线忽然触到了一件东西,脸色瞬间苍白:颈链!背囊里,放着她平日里带着的颈链!
舞姬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这才发觉原先一直戴着的密密匝匝的颈链已经被人取下,白皙的肌肤裸露在砂风里。她急急重新戴上那串颈链,抚摸着自己的颈子,忽然间全身微微发抖。
是灵修……是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做的么?
是昨夜那个青衣剑仙,在日出前悄然离去之时、给她打点好的一切?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他昨夜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灵修,而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
那个声音恍然回响,然而刚一凝神去思考这个问题,胸口陡然便是一痛、让她不自禁地弯下腰去,按住那个紫色印痕剧烈地喘息,再也无法继续思考。
“只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高昌古城……罗莱士。”
冥冥中,那个梦里的声音又在对她说话,苍白的手继续拍击着那个黑暗密闭的空间,手指间流满了鲜血,绝望挣扎的眼睛,孤独、荒凉和恐惧。
罗莱士!她忽然忍不住叫出了声,三个字出口,胸口的疼痛忽然间就消失了。
驼铃叮当,摇响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她不敢再去想有关于昨夜的一切,闭上了眼睛,一任骆驼前行,将手伸入囊中,想去取出水袋。蓦然,她的手臂触电般震了一下,僵硬了……舞姬的手指在背囊中缓缓握紧,感觉着手中物件的熟稔手感,全身激烈地颤抖起来。那是,那是……!
她甚至没有从囊中拿出那件东西,直觉却已经告诉她那是什么。
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根本不用看、就能感知到。
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迦香深深呼吸着,支持着不倒下,她的手蓦然从囊中抽出,铮然拔出了那件东西!……一把雪亮晶莹的紫色长剑,在她手里流转出清光万千。
“紫电。”迎着旭日拔出了那把剑,舞姬脱口喃喃。然而胸口上的剧痛很快让她无力握那把剑,迦香颓然松手,让那把剑重新滑入了驼背上的剑鞘。
原来不是梦……昨夜的一切并不是梦。
“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灵修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胸口无以名状的痛。
她是剑仙?怎么可能……她一生下来、就没有踏上过关内的土地,罔论蜀山。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是如此的熟悉莫名,似乎在某处看到过……似乎前世就已经认识。……舞姬迦香的前世,是蜀山的剑仙迦香?……
她捂住胸口和脖子,剧烈地喘息着,想要努力去思考昨夜灵修留下的那些话的深意,然而每次一想到那些、身体内的疼痛便会铺天盖地而来,让她的意识慢慢变成空白。她不能思考,仿佛有什么禁锢了她的记忆,不能让她思考。
“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隐隐中,记得灵修曾那样说。
驼背上的舞姬抬起头来,看着朝阳下金色的古城,砂风吹起她的长发,猎猎。
无论如何,即使孤身一人、她也要去高昌古城,将一切做个了断。
胡杨林中,最高一枝枯枝的末端,一袭青衣如云般翻涌。负手看着孤零零的一骑远去,灵修低垂着眼睛,脸色复杂。许久的沉默,等到紫衣女子都走得快要看不见了,他才抬手一招,青色的箫忽然跃出,化成了一柄雪亮的长剑。
“青霜。”踏上那柄剑,剑仙唤了一声。青色的剑宛如一道电光,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高昌古城掠去。
-古堡-
黄昏的时候,迦香在古城塌了一半的门洞前下了驼背,怔怔地仰起头、注视了黄土夯就的城墙半日,仿佛极力回忆着什么,最后终于弯腰进入了高昌古城。
群鸦惊起,一阵砂风卷过,破败荒凉的气息拂面而来。
一百多年前,丝绸古道上这座以“地势高敞,人广昌盛”著称的城市、被十二万大军围攻达半年之久,最后海都、都哇率军攻占高昌城,高昌王火赤哈尔的斤战死。高昌城在这场战火中被毁坏大半,城中幸存的百姓跟着王族迁往永昌,留下了一座空城。
一切都保持着一百年前城破时的样子。无数刀兵乱扔在地上,所有房子都有被战火焚烧的迹象,户牖破败,箱柜凌乱。那些街道、铺子、坎儿井都还井然有序地列在那里,水声咚咚,滋润着沙漠中难得一见的绿洲之地。然而街巷中空无一人,长满了乱生的沙枣树和胡杨树,到处都是一片失去控制的疯狂蔓延的绿意。绿色和土黄色中,间或夹杂着一点点的惨白……那是多年前留下的满地尸体,大都已经风化,褴褛的衣衫搭垂在惨白的骨架上,触手便成为粉末。
迦香站在门楼下,做梦般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好熟悉……一定是这里。她来过这里,某个年月里、她一定来过这里。
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她闭上眼睛,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左转,再走了二十多步,停下。是这里……该是这里罢?耳边水声更加清晰,迦香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足边涌出清泉的坎儿井。坎儿井旁边草木更加茂盛,除了疯长的沙枣树和红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