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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彦弘的嘴角轻轻挑起,隐约含着嘲讽。他指了指不安地瞧着他的苏青叶,冷冷地道:“轮到你了!”
苏青叶不争气地想把筹码推到梁彦弘那边。到手的钱即将不翼而飞,这着实令他心痛。他犹豫半天,最後咬了咬牙,依然将赌注推到了梁一一这边。
宋朝站在梁彦弘旁边,脸上挂着一抹微笑。他那镇定的笑容里含着一抹狡黠,好像猎人在欣赏着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悠然自得。
站在满面笑容的宋朝身边,冷若冰霜的梁彦弘愈发像恶魔撒旦。梁一一和苏青叶站在他的对面,简直有些可怜巴巴了。
苏青叶毫无悬念地输光了最後一把筹码。此时梁彦弘仍旧没有放过梁一一。他迫使自己的儿子欠下一屁股债,才满意地收了手。好在末了的时候他替儿子指了一条明路:
“别着急。你那辆新跑车的市价,刚好够还这些赌债。”
临走前他终於再度瞥了苏青叶一眼。他的嘴角邪气地勾起,简直就像一个年方二十的坏小子。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宋朝和李文庆仍然立在马路上抽烟交谈。梁彦弘站得稍微远些,似乎在等司机开车前来接他。梁一一见了那人,便气愤地大吼道:“你出老千!”
那相谈甚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宋朝仍然嘴角含着笑,似乎在嗤笑他的迟钝。梁彦弘云淡风清地问:“证据呢?”
梁一一答不上来,只有气呼呼地大吼:“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出老千!”
梁彦弘走到他面前,严厉地警告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进赌场,我让你输得连内裤都不剩。你不是喜欢玩脱光派对吗?我让你玩个够本!”
“变态!”梁一一气得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地吼道,“老子知道你喜欢男人!你不是连你儿子都不放过吧!”话音刚落,梁彦弘的巴掌已经甩到他脸上。梁一一如陀螺般转了两圈,才站稳了脚步。
梁彦弘嘴唇颤抖,显然已是气极了。苏青叶从来也没见他发这样的火,也顾不上那许多,连忙劝慰道:“彦哥,你别生气!一一只是口无遮拦,他没有那个意思!”
“我才不是口无遮拦!”梁一一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失了控:“他就是喜欢男人。我有说错吗?真恶心!”
宋朝连忙揽住梁一一的肩膀,劝解道:“一一,别说了!”
梁一一猛烈挣开宋朝的桎梏,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是喜欢那个娘娘腔吗?你那麽喜欢他怎麽不跟着他一起去死?跟你在一起的人都死了你怎麽不去死?!情人都死了才想起你还有个儿子?晚了!”
那一瞬间,苏青叶分明看见,梁彦弘的眼里突然一片死寂。没有愤怒,亦没有关切。就仿佛烟花散尽,灰烬缓缓地落下,最终什麽也没有剩下。
“之前我管你,只是不想见你误入歧途。既然你这麽恨我,以後你的事我再不会插手。”说完他转身往街角走去。他的步伐已不再同往日那般稳健,甚至身影还有些摇晃。宋朝连忙跟了上去,他在他身後不断地叫他的名字,并且翻来覆去地问:“彦哥,你没事吧?”那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来。
就这样,在众人沈默的注视里,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苏青叶最终还是追了上去。他顾不得身後的人该用什麽样的眼神瞧他,快步往那人消失的方向奔去。
很快他看见了那人。他英挺的背影在深夜的街头显得凄清而萧索。他低下头去点烟,点了很久都没有点上。後来香烟终於燃了起来。他那修长的夹着烟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
那一刻苏青叶的心猛烈地泛疼,几乎让他快要无法呼吸。他默默地跟在那人的身後,跟着他走过长长的街道。路灯从头顶投射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人好似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跟随。他一直走到江畔,直到苏青叶离他只有半米远的时候,他才望着对岸的灯火头也不回地说:“宋朝,我说了我没事。”
苏青叶站在他的身後没有说话。那人这才回过头来,他的眼神里闪过毫不掩饰的讶异:“是你。”
苏青叶走到那人身旁,坦率地说:“我很担心你。所以一直跟在你的後头。”
梁彦弘苦涩地笑笑,说:“担心什麽?怕我想不开跳江?”
“怕你不开心。怕你太痛苦。”苏青叶毫不保留地说。
忽然梁彦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微微扬起下巴望着对岸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他的嘴唇紧紧抿起,眼睛里却亮闪闪的。苏青叶隐约能猜到那是什麽。那人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头顶。隐忍了一阵,那人忽然大力将他揽入了怀里。
梁彦弘埋首在他的颈间。他拥着他的双臂是那样结实而有力,苏青叶被他紧紧勒在怀里,几乎感到呼吸困难。
只是那麽几秒锺的紧紧相拥,梁彦弘很快又受惊似的放开他。“抱歉。”他这麽说道。
“没什麽好抱歉的。”苏青叶弯起了笑眼,“我是心甘情愿的呀。”
“你是喜欢我吗?”梁彦弘看似随意地问道。
苏青叶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没有吭声。
“你没听一一说吗?”梁彦弘再次点燃了一根烟,在醉人的夜色里吞云吐雾起来,“我的情人,通通都死了。”
苏青叶无谓地笑着:“我是贱命一条。死亡对我来说不过是另一次投胎的机会。”
“死亡只能让活着的人陷入最深的痛苦里。”说着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苏青叶,“这种感受,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我也没想那许多。我就想趁现在还活着,好好享受当下。前一阵子我真想去见马克思,因为我觉得生无可恋。但是後来见到彦哥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见梁彦弘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苏青叶害羞地笑了笑,脸上飘过一朵红云。“我当时想,我一定要跟这个男人上床。可是真的跟彦哥上了床,我又舍不得马上死了。”
“哦?”
苏青叶低下头,道:“还没够,我怎麽舍得死?”
“我有那麽棒吗?”
苏青叶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说:“彦哥是我遇过的最好的男人!”
梁彦弘闻言拍了拍苏青叶的肩膀,说:“谢谢你这麽看得起我。”顿了一顿,他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情人。”
苏青叶急忙道:“不是的,彦哥。你很好!”
梁彦弘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没有吭声。他的目光在苏青叶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他淡淡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他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慢悠悠地说道:“我在监狱里有过一个情人,叫小鱼。那个时候他常说:‘梁彦弘,你知道吗?我情愿搬一天砖,也不要跟你做爱。’幸好我承受力强,才没有被他说得阳痿。有时候做爱的时候,他会抓着我的肩膀问:‘梁彦弘,你什麽时候才能结束啊?’我就操他妈了,老子真有那麽差劲吗?我那个时候常想,出去以後老子一定要找个骚货干他一炮。”他说着,嘴角勉强地牵了牵,“可是後来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出来之後我又找了个男孩,跟他一样是处男,後面跟他一样紧。每次上床就是哭。每次都搞得像老子强奸他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越哭我越兴奋。以前我也不是那样的人,但是那一阵子像是着了魔一样。他越哭,我就越是发了狂似的凌虐他。直到有一天,他衣衫不整地跑出去,然後再也没回来。”
“他失踪了?”
梁彦弘缓缓地摇了摇头,说:“过了几天,人们在江边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跳河自杀,尸体又被冲回了岸上。”
苏青叶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四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被我捉奸在床的旧情人吗?”
“当然记得。”
“当时他的新欢被我砍倒在地,血流如注。後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替那个人治病,没日没夜地打工,终於有一天猝死在打工的地方。”
“啊!”苏青叶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医生说死亡原因是劳累过度。”
苏青叶想安慰他几句,但始终不知该如何措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个男人必定是这样想的。
“後来我到招隐寺散心,在寺庙中求了一支签,偏巧是一支下下签。我请寺中一位师父替我解卦。他说我虽有桃花运但无有姻缘命。他还说我命里带煞,与我相好的都将一一离我而去。”
“彦哥,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赚你香火钱。後来他有没有告诉你化解的方法?”
“我没问。不管能不能化解,此生我都不愿再害人。”
“彦哥,”苏青叶别开眼去,望着霓虹灯映照下变得五颜六色的江水,说,“如果有人心甘情愿被你害呢?”
沈默。夜色里只余下久久的沈默。梁彦弘很久都没有开口。苏青叶耐心地等待着。
梁彦弘垂眼望着绸缎般的江水,低低地道:“我已经老了。不值得任何人为我这样。”
意料之中的答案。苏青叶微微一笑,并不介怀。他有十足的耐心,像和煦的春风融化结冰的大地一般去融化他的心。
那天两人在江边断断续续地聊了一夜,直到天空渐露鱼肚白才散去。回去之後苏青叶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天再度暗了下来。
对面梁一一的床铺始终空着。
後来一段时间里梁一一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苏青叶始终没有见到他。反倒是梁彦弘他隔三差五地就能在健身房里碰到。有时候他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如那个夜里一般的彻夜交谈,当然再也没有过。
苏青叶不愿操之过急,但隔靴搔痒般的现状难免令他焦躁。
直到距开学只余两个星期的时候,梁一一才阴着脸出现在宿舍里。他看起来十分的无精打采,神情恹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角边甚至轻微地挂了彩,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教训过一般。
每次他的出现都能够令苏青叶感到惊讶。
“你这是怎麽了?”
“说来话长。”梁一一不愿多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青叶拿起钱包,说:“我刚好要去吃晚饭。一起去麽?”
梁一一萎靡不振地摇了摇头,说:“没胃口。”
苏青叶原本担心他追问自己那晚为何要去追梁彦弘。但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显然已无暇顾及那件事情。他暗自揣测着梁一一的遭遇,忽然听他说道:
“我想回家跟我爸道个歉,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这对於苏青叶来说自是美差一件。不过他还是对此感到好奇:“你不是一直跟你爸不对盘麽?怎麽忽然想到要道歉了?”
梁一一又叹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我有点想他了。”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我怕他把我赶出去。”
料想他必定是在外受了欺负,苏青叶暗暗想着,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梁宅坐落於近郊。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後他们又步行了约莫二十分锺,一座欧式的庄园才映入眼帘。白色的低矮栅栏将庄园圈在怀里,透过栅栏可以看见漫无边际的草坪,以及草坪後那幢哥特式的建筑。这如梦如幻的家园看得他瞠目结舌。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也没见过这麽大的房子。即便後来跟了李文庆,那也不过是一栋普通的别墅而已!
如果能住在这儿……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