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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瞬间黑暗,应天成心中焦急,不管不顾的便踏足而入。华安在后面高声呼叫:“护驾!有刺客!”
这话惊了满殿的宫人,慌忙点了灯火涌进寝殿。灯光再亮时,只见皇帝一手拥着贵妃,那刺客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陛下!您没事吧……?”华安赶出一头一脸的汗,抱住皇帝的脚,便跪下顿足。他一触及应天成身上那玄色的长衫,才惊觉玄色里竟然隐隐沁出一股嫣红的血液。
隐约有人倒抽了一口气,皇帝的脸色在灯光下似有点发青,他俯身抱了贵妃在怀里,但子默却是紧紧的闭着眼,似睡的很沉。
“陛下!您受伤了?”一众宫人连魂也没了几分,慌忙俯身下去,连声称罪。
“朕不妨事,些许皮外伤而已。但是方才那个刺客,受了这么重的一掌,朕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能够逃得出宫?”他脸上冷笑着,轻轻将子默放了下来。她阖目睡的安详,两条远山秀眉轻轻颦着,似衔着一缕薄愁睡去。
他伸手扣了她的脉搏,细细一辨,才知道她是中了迷香。
“哼……想要在朕的手里夺走朕的女人?陆修云,朕不将你碎尸万段,不解我心头之恨!”取了锦被给她掖好,回转身,他便传令下去:“离云!朕命你带人即刻在宫中搜捕此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离云来的迟了一会,这时已知自己罪责不轻。听得此言,自是跪地应允:“末将来迟!请陛下恕罪!末将这便去安排!”
“还有,朕命你加派人手,日夜巡视于贵妃殿四周。倘若再有人能暗中接近她。”他顿了顿首,眼中寒光四射:“朕,会将所有当值的人,全部处死!”
情海孽花(4)
应天成怒火冲天,想到陆修云一时心中无法平息。他手上受了一点外伤,手腕处被锋利的剑刃刮破了一大块皮,可能正好伤到了静脉血管,一直汩汩的流血不止。华安见龙体有损,只苦求着他回去包扎了。
离云自是带人在宫中四处搜捕刺客,不想这起子东瀛忍者,竟然一时遁入地下一般,再也不见踪影。陆修云许是真的受了伤,紫陌殿外寻到几处血迹,腥热的,手指摸上去还带有一点温热。
四下寻去,却再无踪迹可见。
皇帝大驾回了含元殿,正坐在寝殿里暗自焦心。听得离云来报,更是怒不可至。当场将离云斥责了一通,再传禁军首将过来,命了封锁禁宫,加紧巡逻。
他心中有事,只是匆匆小睡了片刻。不到四更时分,便披衣起床,立在小花园里独自运功晨练。不知为何,人虽然是闭了眼,但心中的气却无法控制得住,一时分了神,竟然险些就要血气混乱昏死过去。
杨清大早便过来接了值,华安真正是一夜未合眼,见了他只是一脸霜重。杨清大致听说了一下情形,这便进殿去服侍皇帝洗漱上朝。
这日注定事多,早朝上,皇帝又收了一本兵部尚书参上来的奏折,力指陆浩天专断独行,不顾上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擅自将云州边境线往内移了二十里。
应天成陡一接到此本,当下是气的发昏。他心中明白陆浩天这下子必然要跟自己叫板起来,只是苦无借口。云州历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楼兰与南诏,都对其虎视眈眈。
云州一破,外军便要长驱直入,径直占了幽州,往南便到苏州境内。
他端坐在金銮殿上,心中暗自思付:若是自己真的藉机发难的话,只恐他真的不管不顾,公然起兵造反,届时情形更难以控制。
群臣对此议论纷纷,有力主强诏陆浩天回朝问罪的,有意图为其开脱的。两派人马在正德大殿中吵的不可开交,皇帝心中焦躁,不由的大吼道:“无事退朝!再有议论者,朕亲自来堵了他的嘴!”
落红(1)
一时终于下了朝,不觉心力交瘁。皇帝只身出来,乍见日头暴晒直射,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勉强扶着杨清稳住身子来,只说:“更衣,”,杨清扶了皇帝到上书房偏殿里换了朝服,在看时应天成已经神色如常:“去上苑。”
御花园上苑,在皇宫的极南之地,周边全部围着两丈高的围墙,供的是皇帝秋游狩猎只用。时已盛夏七月,上苑的枫林此时已开始霜红遍地。
皇帝换了日常穿的一身银清色长衫,弃了龙辇,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骏马飞奔,远远已经望见一片枫红似火,如燃着半边天际,掩映着玄色琉璃连绵起伏。京地气润厚,秋深枫红总要在九月间,但上苑火枫之树异于常种,七月便红叶如烧,所以上苑观枫乃是一奇景,历来随驾秋狩的文臣博儒,颇多歌咏之词。
但应天成此时奔赴上苑,却并未携带臣下。他一路携风,到了枫林之后,便在晚秋亭前驻马,传令道:“去请宁王进宫!”
杨清慌忙安排内侍快马出宫,持了自己的令牌去见了宁王传达口谕。待他急急赶来上苑时,只见应天成一身家常衣裳,披着件夹衣坐在听波榭上,看小太监们搭培育菊花的木架子。
宁王早已风闻今早朝上之事,他不作声行了见驾的礼,皇帝命杨清搀起来,又笑道:“看看你风尘仆仆赶来的这样子,倒真叫朕心里头打不过去。其实原也只是朕一时兴起,这才急急的打发人去请了你过来。”
宁王心中有事,也不多做客套,谢恩坐下便道:“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准允。”
皇帝捧了一杯茶水在手,随即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臣弟请皇上罢了对陆浩天的弹劾之议,下旨恩恤其家人。”
皇帝脸色微变,但瞬间又笑了:“朝中人才济济,便是将才,晋国也大有人在。他从来狂妄,现下更是目无君上,罔顾三钢五常,此等人,你何须为他进言?”
落红(2)
“陛下,臣弟之所以为他进言,其实也是为了保住您心爱的贵妃。”宁王见皇帝面色平静,深眸里深邃无垠,闻言竟然微澜不兴,知道他现在已经完全平息了下来。
他素来冷静睿智,今早之举动,实在叫臣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下朝之后,臣工们难免找了些内监宫人打听,圣上最近是否有何失意之事。不多时,宫中便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那话里话外,都是朝了皇帝盛宠数年的贵妃而去。
大意是说,昨夜禁宫刺客出没,那刺客竟是奔了殷贵妃寝殿而去。皇帝出动了宫中值夜的禁军与龙骑首将,撒下天罗地网,却最终无所收获。
有人在贵妃所住的紫陌殿外,发现有新鲜的血迹,而皇帝昨夜原本驾幸紫陌殿的,后来却不到半夜就大怒而归了。
加上殷贵妃入宫三年,多有乖张冷漠示人,从不与宫中嫔妃来往,其人未免在外界看来颇多疑处。又有宫人私下传出,指殷贵妃早有心上人,其实是无心皇宠,几次三番惹怒皇帝,其实就是请旨自废出宫。
这下子一众朝臣都大出意料,因为皇帝自得子默,宠爱逾制,为其册贵妃之事与内阁礼部三司颇多争执,气得礼部尚书还大病了一场。
而这番却传出贵妃无心皇恩,不恤龙宠,实是意外之举。所以未过半日,朝野之中渐渐起了一种流言。
传说陆浩天之所以逆旨行事,乃是不满皇帝夺了陆家公子早已定好的未婚妻为贵妃,而陆修云之所以被发配西南军中服役,更是因为天子夺人之好,心中只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一时京中府内各部,均言之凿凿,更有茶楼瓦肆,传得更是绘声绘色。常常三五人坐定,待堂倌倒上茶来,不过数语,主客总会有人提及这桩“天下第一大笑话”天子为美色所惑,竟然强夺尚未成|人的闺阁淑女为贵妃。
落红(3)
而陆家世代忠良,最终也忍不得这夺妻之恨,更兼爱子被发配边疆,这才不得不冲冠一怒为红颜。
此中细节,在市井中人口中传开时,引了无数人为之好奇。这等宫闱密闻自然最千古难遇,一时间,讲者口沫横飞,听者啧啧称奇。
“陛下,眼下京中朝野内外都传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出去。臣弟以为,陛下此时更要宽怀大度,下旨恩恤陆浩天,这样一来,自然流言就不解自破。”
应天成沉吟不语,他捧了手中的茶杯,慵懒倚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半响才道:“杨清,给朕去取酒来!朕要和宁王在上苑用膳。”
四下的宫人全部垂手退下了,只余了几个小太监,远远候在甬道旁,听候差遣。
“陛下一向圣明,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引得朝纲不稳,臣工不忿……臣弟斗胆,请陛下早日将殷贵妃送了出去,以免红颜祸国,让陛下受了千古骂名。”宁王面色深沉,俯身跪请。
皇帝不作声,一时间水榭里外静下来,只闻荷池底下“咚”的一声,荡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应是正在岸上晒太阳的小蛙,这时觉得热了旱了,便举身跃入水中。
皇帝看着那渐渐扩散的涟漪出神:“你知道她在朕心中的位置,却还是要说出此言,有什么想法道理,你说吧。”
宁王不见他发怒,这才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一沉,旋即缓缓道:“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八岁时,老师讲《大学》内中有一句:臣弟不恭,这时引了来,请陛下一听。”
皇帝闭目,少顷便点头默许。
“夫子讲治国之道,重指一句: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翏矣。”
应天成不接,继而漫漫问:“还有呢?”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宁王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涟漪:“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落红(4)
皇帝阖目良久,这时才终于正视宁王,口中道:“朕素来谨守为君之道,二十余年未敢有一丝懈怠。而今,却是被卿这般耳提面命。朕……”。
宁王再次跪下,以额触地道:“陛下,臣弟不恭,实在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您若真是这般痴迷下去,那么殷贵妃势必再也活不得了!”
他这面说了,便在衣袖中取了一根黄绫出来,双手奉着,递到应天成跟前。
“这是父皇赐死林妃所用的黄绫,臣弟一直保留着。陛下,请您圣裁。”宁王语含呜咽,说话时面容已经低垂了下去。
林妃,那是宁王的生母,曾经盛宠一朝的天下第一美人。诞下宁王后不久,便因独霸圣恩,而后被群臣上谏,力指其诸多罪状,请皇帝下旨赐死。
应天成犹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时他正好五岁,亲眼目睹了先帝将绫布交由林妃的情景。先帝为万世千秋盛名,不得不舍了心爱的女子。而林妃为人倨傲,宁死也不肯自请废黜。
禁宫三年君恩不曾临幸过其他嫔妃,六宫早已怨怼成山。世家出身的嫔妃里,有人因怨生恨,有人结党成派,内外给皇帝施加压力。先帝饶是再宠爱,也最终无奈于天下万名之请。
圣君者,不可罔顾民意是以赐死,阴阳相隔,林妃最后还是笑着说了一句:“陛下,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她在最美的年华选择以一身隆宠深爱离去,只留了他一人永远的愧疚活在人间。自此之后,便是风月再多,佳丽如云,先帝终究也不曾再有过多少印象了。
皇帝颤巍巍,伸手接过黄绫。一时捏拿不准,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给吹到了半空。那绫子极轻薄,飘飘拂拂在半空里展开来,像是晴天碧空极遥处一缕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