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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下大急,不由的抢步上前。连日暴雨,溪水早已漫过边界,他不管不顾,仍旧涉足进去,一任雨水浸湿透足下。
他拦住了她的去处,口中只是反复着问道:“月儿,为何要躲开我?”
她被他这样拦住去路,心下自是惊骇不已,最后还是施了一礼,仿佛犹带着几分怯意:“尊驾认错人了,我不叫月儿……”
他不信,只是抢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右手道:“你不是月儿,那你是谁?”
她颦眉挣扎,却挣不脱他的掌握,一时情急,只得喝道:“你在不放手,我就要叫人了!”
挣扎间,却在衣袖内掉下一块玉佩来。月色银辉一片,那玉色温润无华,他伸手矫健,用湿透的脚尖轻轻向上一抬便将那玉佩握在了手里。
沈水烟云(3)
“你是南宫家的小姐?”他不可置信,却颤抖着将与玉佩上面的字读了出来。南宫瑜南宫世家,原本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以文雅风流出众闻名。
只是可惜到了前朝,因为一时不慎,触怒了权臣钱学礼,拒绝与之结亲,才遭到钱氏的刻意打压。满门男丁都被发配边疆,大都死在了战场之上。到了皇帝亲政时,虽然匡扶了南宫家,到底伤了命脉,人丁凋零了。
她心里一惊,本能的便要出声辩解:“不是……我……”。她忽然停口,说不下去。她要说什么?说自己是殷家的二小姐么?她其实原本就不姓殷,但是,她又能姓陆么?天下人要如何看待,陆家兄妹乱仑所生的儿女?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她生生的咽下余下的话。只是垂手静默,这一垂手,便露出了手上的那串檀木佛珠,继而轻声道:“以后就不是了……”。
他疑惑着看向她,那双明眸在月色下,依旧是那般的涧水清澈。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由的追问道:“你要出家?”
这里是尼姑庵,南宫家一门上下原本就人丁单薄,此次瘟疫,据说早已染上重症,大抵上都已经去了。一个孤女,她想来早已走投无路,只有出家为尼……不知为何,他脱口的叫了一声:“不要,何苦一定要这样?”
她含了一缕苦笑,微颦了眉头,月下望去,眉疏疏如远黛,越发衬得星眸似水,却是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为何不能这样?尊驾,我真要回去了,请自重。”
他不敢再拦,心里早已清醒了过来她不是她,他看错了。
她缓缓走回去,月色下青丝曳地。他立在原处看她走远,看她走上了通往一排房舍前的一条小桥上。
他叹了一口气,便要回转身去。只闻耳畔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却见水花四溅,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仆在溪水中,长发如藻,便似一朵坠入溪中的轻花,旋即便被溪水冲得飘散开来。
“姑娘!姑娘!”他奔向小桥边,在护栏上唤了几声,她却不应。
沈水烟云(4)
他在溪水中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极轻,几近婴儿一般的柔软与轻盈。他上岸一看,那星眸紧闭着,显然早已昏了过去。月色下,这面容如此的相似,恍惚就如隔世重生一般
他心中剧痛,她睡的安稳,几乎不见呼吸之声。山间风大,吹得他青色长衫下摆飘飘拂拂,那风像小儿的手,拂在人的脸上,又轻又软,心底深处,最粗砺的地方猝然被揭开,才知道底下是柔软得绝不堪一触的脆弱。
这么些年来,万众景仰的人生,戎马倥偬纵横天下,几乎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忘了,忘了那些过往岁月,那些如海情深,不能割舍的时候,也曾这样伤心如狂,也曾这样几乎忍不住热泪。
他不敢想,不敢回想。一切竟然都过去了,竟然熬了下来,再深的情,再痛的爱,抱着渐渐冷去的身躯,连一颗心都寸寸灰去。
那一刹那的绝望,有谁能够明白。当最爱的容颜在怀中失去生气,当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落定,那血濡湿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衣裳,连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齑粉,和着暗红微冷的血,缓缓凝固,从此此生便改了一个样子,活得再风光,抵不过午夜梦回,渐渐醒来方知一切成空的虚冷。
“雪儿……雪儿……”是她回来了吗?是吗?
她或许不会知道,自从她死后,漫漫长夜成了一种酷刑,如果她入梦来,如果她不入梦来,醒来时枕畔总是空的,带着一种寒意彻骨。
他呆立许久,直到夜风将他的神志再次唤回。他迟疑的伸手在那玉额前一探,才发现她烧的厉害他见过许多染上疫情的人,知道如果是染上时疫的话,断然不会烧的这么严重。她许是病了,而且看起来病的不轻
宁亲王抱着这样湿淋淋一个女子,一时大大的为难起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将她带回去自己下榻的行馆别院去比较妥当。
沈水烟云(5)
手上一片濡湿,其实自己全身业已早就湿透。夜里风凉,于是抱着她疾步回到山墙外,只见青垣无声,四下一片漆黑,他轻轻唤了一声:“张兴!”,只听那边立时就应了一声:“王爷!”。
他将她的身体在怀中紧了一紧,于是轻提一口气,无声跃过砖墙,月色下见到张兴迎上来,见到他手中抱着一个湿透的女子,自己也是一身尽湿,张兴不由的失色问道:“爷,您这是……?”
他来不及和他细说,匆匆转过山石,径往自己的别院所在处走去。
他抱着人进了自己所住的内间寝居,月光漏过窗隙透进来,照在床前那两枚勾起帐子的银钩上,反射着清冷光辉。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展开被子盖在她身上,正待要转身离去,却忽然想到她一身都湿透了,这样睡着……一时间无法,只得唤了宫人进来,指了她说:“找套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了,还有,用热水给她擦洗一下。“
随行的宫人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时候,不由的心头暗暗发笑。他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此时竟然是如此失仪,不再管其他,自顾自回去更衣歇在了旁边的一间房里。
这面更了衣裳,才见得管家张兴匆匆过来回禀:“爷,那位姑娘一直在发烧,会不会染上了时疫啊?要不这样,奴才将她隔离去后边禅房……“。
他抬头道:“胡说!那不是时疫!她只是发烧病了,你去煎碗去风寒感冒的汤药上来,叫人喂了她服下就是。”
张兴见他面色不好,不敢再问,只得诺诺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起的极早,许是寺中空气新鲜,他立在竹林前暗自运气练功。后来见得一个宫人路过自己跟前,他才叫住那人问了一句:“她怎么样了?”
宫人慌忙行礼请安:“回王爷,姑娘还在昏睡中,不见醒的样子。”他不由的垂头,片刻后道:“哦!知道了。”
沈水烟云(6)
于是转去看她,因是阴雨天气,内室点着灯火,以便照明。雕花大床是宫里时兴的样式,为了此次安排而赶制出来的。圆圆的罩子雕刻着精细的红木花纹,珍珠流纱帐下,她正睡的安详宁静。
他站在床前看了许久,并不曾伸手去拢那纱帐,半响才问房中服侍的宫人:“她昨夜没有吃药还是怎的?”
宫人慌忙躬身回答:“回王爷,昨夜奴婢煎好了药,姑娘原也吃了一些,只是不到半刻,又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
他目光如炬,转头望向那宫人,吓的人慌的不知所措。
“罢了,你去请梁太医过来,就说本王请的。”他知道自己带回了她,但她毕竟无名无份,识才宫人口中一句“姑娘”便以说明了一切。
“是!”答话的宫女旋即垂手,转身姗姗而出。
梁太医应时而来,一番诊断过后,只是垂头颦眉不语。“梁太医,有话直说无妨。”宁王也不客气,移步出了寝室就回头问来。
“王爷,这位姑娘高烧不退,如此看来已是感染了风寒之症,王爷千金之躯,不如将她移到后院禅房去静养……”梁太医深知宁王身份贵胄,不是等闲亲王闲散宗室可比,当下也不再遮掩,直言病情。
“只是风寒而已,难道梁太医也没有把握?”宁王衔上一缕冷笑,直视于他。
“王爷恕罪!并非微臣有意怠慢,只是微臣此次出宫,奉旨着意照料贵妃娘娘的龙胎,王爷,万一这位姑娘的病情转变,风寒亦可扩散开来,如此微臣可是担当不起的。”他说的是实情,宁王也不得不重新考虑。
“王爷……”沉默良久,梁太医试探着问来。
“罢了,你赶紧开几幅药方出来,本王命人将她移去后院就是了。”宁王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承。
梁太医松了口气,提笔便写下一剂方子。交给侍奉的宫人,自己便躬身告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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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迟(1)
那声音极细,或许原本就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他却蓦然回过头来,只身大步踏进了寝室。
“我来!”他挥退几个围着床铺的宫人,自己将她的身子在锦被中抱了出来。
她身体极为单薄瘦削,他一手横在肋下,竟然觉得胳膊隐隐的被那突出的骨头胳的生疼。打横一抱起,只觉手上轻飘飘的多了一条小鱼一般。因在病中,高烧之下她的鬓角濡湿着香汗,冰凉冰凉的汗水顺着发丝往下流走。几缕乱发粘腻的贴在她脸颊上,一件薄绢衣衫亦汗湿透了,贴在她身上。
他这样俯身望去,正好看见她宽松的寝衣内微敞的领口,微微起伏的胸,腻白如凝脂,那身体便是再瘦弱,但胸前的浑圆却尽掩在衣衫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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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诱惑,一时偏开头,不敢再看。举步走出几步,却忽然听得她在自己怀里轻轻呻吟了一声:“嘤咛……我疼……”。
他不由的随口问:“哪里疼?”她却不再言语,只是依旧阖目昏昏睡去。
他最终将她送到后院的一处干净禅房里,吩咐左右:“好生侍奉着,每日汤药必要看着她喝完。”
如此这般吩咐之后,自己便转身回了别院,此后数日,终究没有再踏足这偏僻冷清的后院。
不知不觉,子默在寺中已过了十来日,居于寺中,只觉人生在世,从未尝像如今这般清静过。
每日唯闻梵音静唱,竹声如雨,虽然吃的是素菜净肴,晨晚涤风饮露,只觉整个人却胸怀为之一洗。
这日清晨天方微明,竹林前群鸟已经噪唱。宁王在院中负手而立,听鸟啼清音宛转,不禁面带微笑。张兴从外头进来,一瞧见了,恨得顿足道:“爷!这样冷的早上,您怎么连件袍子都不穿就站在这风口,真真是想要奴才的命了。”
他说罢,正要召来随侍的宫人斥责,却见宁王忽然开口打断的问道:“听说后院的那位姑娘好起来了?”
秋意迟(2)
张兴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里马上明白过来。一时见了主子那绷的紧紧的面皮不由的心下好笑,他随即回道:“回王爷的话,姑娘人今天早就醒了,只是一味坐在屋子里,不肯开口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宁王沉思片刻,而后便道:“随我去看看。”
张兴于是跟在后头,两人径直往后院的偏僻之地过去。他脚力极好,走了约莫两刻钟,远远看见一带青砖矮垣,便闪身进了黑漆剥落的小门。
此处原本馆楼精巧,只是近看便知失于修补,雕镂漆画皆剥落殆尽。而院中山石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