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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给她唯一的礼遇,其他的嫔妃都站着,齐齐望着淑妃那个已经明显凸出来的肚子。各色的眼光,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在潘淑妃的身上拂过。
应天成的眼神逐一在每个人身上扫过,他脸上的表情冷淡,似乎对正在寝殿中昏睡的贵妃并不太多担心。望向诸妃时,眼神也是平淡的,不含太多的喜怒,就这样,静静的一一看过,谁也不多停留一下,而后,便收回眼光,继续看着手中盛着何首乌膏的黑色檀木盒子。
殿里一时安静到极点,不知为何,诸妃却陡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沁沁流了满身。天子的目光里渗出一种怒极之后的杀意,即使他面目如常的端坐着,空气中还是不可抑制的传出阵阵血腥味来。
良久,淑妃见皇帝没有发言,不得不陪了小心翼翼的笑容,躬身向前问道:“陛下,您召集臣妾们过来,不知有何事要商议?”
肯把离情容易看(4)
应天成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淑妃。他的眼睛落到淑妃的肚子上,一瞬间,心内也有少许的柔情闪过。
初略算起来,潘淑妃跟在自己身边,也有四年了。后宫中,佳丽虽多,但像她这样端正周全,心思细腻体贴的,并不多见。
应天成心中菱角清晰,驾驭朝纲多年,有时难免也会将驾御臣工的帝王权术用于后宫嫔妃身上,淑妃在他身边日子不短,其人如何,他心中是有分寸的。之所以选了她统御六宫诸事,看中的便是她周正的手段与不失良善的人品。
这一刻过后,他心里却渐渐惊疑不定起来。如果,如果……此事真与淑妃也有关,那么,自己又该当如何?
她虽不是子默,自然,自己的心里也再无第二个子默这样摄取心魂的女子。但是,多年的夫妻之情,那些床笫之欢,还有那尚未出生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自己是不是真能如此决断干脆?
自然,他在殿中端坐的这些功夫里,已经将事情的可疑之处一一精心敲过。君临天下多年,他的睿智与缜密不会这般疏漏,殿中所有的宫人之词,还有其他的一些微小细节,所有的证据,都隐隐约约指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漱玉宫。
杀淑妃,哪怕是只是缓缓再动手,等孩子一落地,再赐死这样的话,会将自己敲山震虎的目的做到最好。既然她敢向子默动手,自己便有足够的狠心将她处死。
朕要叫宫人知道,但凡与湘云殿过不去,便是公然向皇权挑衅。漫说这般行径,便是想,也是罪大恶极。
但,这主意在自己心中百转千回了数次,最终却是把自己的心肝都给寒了下去。冷飕飕的,似乎盛夏里突然结起了串串冰凌子,盈盈焕焕的,将这华丽幽深的湘云殿给冻结了个严实。
是啊,她不是子默,不是能够教自己心神不宁恨不得掏心取肺的女子。但她也是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嫔妃,凭心来论,她对自己,尽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本份。
这样静静看着,应天成忽然觉得心内这样悲凉,眼前哪怕是如花似锦,江山万里,而深远红墙,碧碧桃花,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纵不如,携子之手,漫卷诗书静立细雨中,且看春水漫梨花。
肯把离情容易看(5)
转眸望向殿外,盛夏的酷暑在院中灼烧的分外熏人。临近大殿的那颗石榴花已经开得略显颓残,花瓣锦簇的外端,有些地方已经发了黑,那花本就灼红如火,这一点黑,直如焚到尽处的灰烬,无端端的夹在翠色的叶间,格外分明。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这般转开去,想了一想,顿觉自己竟然开始无奈起来。
定了定神,转头还是说了一句:“淑妃,你素来统领后宫,今儿个,朕便叫你瞧一样东西,你给朕看看,好好查查,这是哪宫妃子的手笔?”
淑妃脸上顿时色变,杨清接了皇帝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她却一时抖的接不住。看清了那盒子的样式时,却仰面跪了下去:“陛下,这……这是臣妾命人送来的何首乌膏子……”。
说罢,两腿一软,人已经瘫软在地上了。金蝶跟在她身边,赶忙招呼几个宫娥将淑妃在地上扶了起来。
应天成不想她会这样认了,一时倒真的踌躇起来。其余各宫的妃子们静静看着,一时互相之间传递的眼色已经渐渐变了。
按理,淑妃若真的涉嫌谋害贵妃,自然是大罪,无可宽恕。但,应天成却忽然觉得,自己这般兴师动众的公然审问,似乎有些太过鲁莽了。
是的,自己确实因为一时怒极,所以没有考虑周全。
眼下事已至此,该如何转圜?
杨清眼看着淑妃昏倒当场,无力为自己辩驳,而皇帝的心思自己一时又琢磨不明,不由的急出了一身的汗水来。
时已过响午时分,满殿中的人只怕多半都没有用膳。皇帝只身立着,沉吟不语。眼睛瞟过殿外,举头看了看天色,西斜日影里,碧空湛蓝,一丝云彩也没有,远远仰望,仿佛一汪深潭静水,像是叫人要溺毙其中一样。
就在这功夫,寝殿中突然奔出了个人来,应天成定睛一看,原来是子默身边的那个侍女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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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把离情容易看(6)
“陛下,贵妃娘娘醒了!”
应天成一听之下,不由的失态惊喜。但见他猛然转身,大踏步便往寝殿而去。一众宫妃等,莫不是被他这态度激得一愣一愣。
掀开珠帘,便见子默挣扎着要坐起来。应天成心中一急,脱口便是一句:“才刚好一点,便这么不安份了?”
这话原是关怀之意,但对于此时的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却变味成了一种异样的薄责。子默适才昏了过去,对于皇帝将自己抱回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乍一听这样的话语,不由的心头又是一阵怯痛。
不安份?自己,在他心里原来就是一个轻薄水性杨花的女子么?然则,自己是不是该以死来表清白?
脸庞转过一侧,那两行隐忍许久的泪水,就此哗啦啦流了下来。心里,到底是委屈的发酸抓狂。
应天成走近了床边,眼见心上人儿侧过脸去,不由的停住了脚步。你还委屈么?难道,朕在你面前连一个男人捏酸吃醋的行为都不行?抑或者,你根本就不想看见朕的出现,因为那个他……?
不由自主,手中的十指握了紧,胸腔中的郁闷之气,却实在无处发泄。
楼兰怔怔的立在不远处,见主子突然变了脸,一时焦急便不顾礼仪呼了出来:“小姐,您为何不合陛下好好说呢?”
皇帝的脸色青的吓人,回转身便是一句:“你出去!”
杨清得令,赶忙把楼兰拉了出去。
沉默,良久良久。子默只是不断的饮泣,哭的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粉色纱帐里,只见得美人的香肩抽动,青丝抛洒了一大片的床褥,那脸庞,却始终是背对着自己。
应天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深恨于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难道朕想让你伤心么?你只看见自己的委屈,又何曾为朕想过半分半豪?
走上前两步,她撑在床上的柔夷就在咫尺,应天成冷了冷心肠,大手将她的朝里的脸庞扭了过来。心里,却熊熊的烧着一把火,那火烧的异常的旺盛,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阁泪倚花愁不语(1)
“殷子默!你回过头来,看着朕!”按捺下心里猫爪一般的恨痒,换了咬牙切齿的口气,手指按上那细腻光洁的肌肤时,心里却猛的抖了又抖。
子默被他强行扭了头过来,双眼却是紧紧的闭着。面上两行泪,显得有些梨花带雨的娇弱。但她的神情却是倔强,不肯睁眼,既是意味着两人之间的无声对抗也是与自己心底委屈的控诉。
这一来,应天成帝却怔在了那里,手上的劲也缓了缓,只是一时不肯放手而已。杨清心知淑妃的命脉握在子默的手中,一时心中不免胆颤心惊。倚在门口偷眼打量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
皇帝的神色像是极为平静,他在御前多年,却知道此时此景这平静后头只怕就是狂风骤雨。心中一哆嗦,不禁暗暗焦急不已。
只见皇帝目光盯着手中的那张脸,那眼神仿佛要将那姣好美丽的容颜剜出几个透明窟窿,又仿佛眼底燃起一簇火苗,能将那冰肌雪肤焚为灰烬。
如此对持着,最终皇帝大手一松,便拂袖而去。子默哭的浑身无力,抱了锦被缓缓倒在床上。
楼兰怯怯走了进来,眼见各宫的嫔妃跟着皇帝散去,心中不免疑惑的紧。
“小姐,我真是不明白,您和陛下到底怎么了?刚才陛下对您多关心啊!还是他亲自把你从御花园里抱回来的呢……”楼兰忍不住抱怨,话未说完,却见子默抬起了红肿的双眼,在满头青丝中露出疑惑来:“你说,是陛下将我送回来的?”
楼兰重重的点头,顺便将刚才殿中发生的事情大概描述了一遍。才说完大概,便见宫娥端上的汤药过来:“贵妃娘娘,这是太医新开的药方,陛下吩咐,您需按时服药。”
药味清淡,倒不似以前那边苦涩难以下咽一般的感觉。子默揩了脸,饮下那碗汤药。倚在床头,靠着细软的枕头,眼前才想起自己粗粗看的他那一眼,只觉得他比平时要清减了几分,脸色却依旧依旧平淡冷漠的。
阁泪倚花愁不语(2)
子默渐渐静下心来。将方才的一切在心中缓慢回放了一遍。他纵然是怒气冲冲,但眉目间不乏关切之色。那话许是无心,他历来便是如此。除了两人私自独处时,才会见得那难以琢磨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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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方才对自己脸庞的那一握,先前用了几分力,隐约有些刺痛之感,而后缓缓松了开来,只觉熟悉的温柔渐起。
难道自己错怪他了?其实那话原本只是一句关心之言,但他原本就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时激动之下才说成了那样?
眼角垂下,咬紧了下唇将他的身影忆了又忆,心中念起前事种种,只觉得五味陈杂,心思起伏。
这夜子默睡的极为不安,梦里醒转许多次,却都是一个朦胧的背影,看不清到底是谁,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赶上他,然后……但那个他却一直走在自己前面,走的不紧不慢,但不知为何,自己总是追不上他的脚步。
这般行走在暗无边际的黑夜里,渐渐的连星光都黯淡了下去。四周渐渐漆黑一片,猛然发觉前面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眼界中。
不!……不要走!等等我……心中惊慌与无助灭顶而来,恍如惊涛骇浪将自己整个吞没。
夜半时分醒来,寝殿中的大红烛尚未熄灭,红蜡滴下半尺高,金凤烛台上明晃晃的,将那残腊衬托的犹如红色泪雨一般。
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子默在床上缓缓坐了起来,眼里他的背影一分一分的远去,一尺一尺的远去,原来所谓的咫尺天涯,咫尺,便真是不可逾越的天涯。
陛下,你怪子默吗?必然是见责已深,否则如何要拂袖而去?
殿中静悄悄的,只听那大殿中的沙漏喳喳的流走,值夜的宫女见贵妃醒来,便蹑手蹑脚进来换了残烛,顺道剔亮地下的纱灯。
“娘娘,要喝茶么?”垂着手的宫娥,温顺的请了示下。
子默摇头不语,那宫女便垂头退了下去。
阁泪倚花愁不语(3)
这夜,夜的那么漫长,有人哭泣,亦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