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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在自己心里却是一种隐秘的奢望。
现在它在那里,实实在在的。家常的饭菜从某种意义上比那些大饭店里高档的菜肴金贵得多。它的存在说明,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或许平淡甚至有无数烦恼,但是至少证明,这世上有谁是真心在惦记你的。
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厨房里流连了一阵,无事可做,就顺手去开冰箱门,半月前还空荡荡的冰箱里现在有些不堪重负的意味。冷冻那一层塞得满满登登,他只好去开冷藏那一层。
大部分是水果和鲜奶,放鸡蛋的那排凹槽里排得满满的。其他……就是一些从来都没再这个冰箱里出现的东西了,比如一块一斤重的巧克力,比如大块的马苏里拉奶酪,黄油块……还有一堆小包小瓶的东西。沈嘉文怀疑楼下小超市的调味品货架上都没有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全。他摸摸下巴,觉得有必要换个大点的冰箱了。
年晓米在灶台边洗一个盛汤的大碗,沈嘉文拿起冰箱边上新出现的一个胖嘟嘟的瓦罐好奇地端详。
年晓米被他的表情逗得有点想乐,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姨妈家养过的一只猫,每当有新鲜玩意儿,那小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但他最后没有乐,只是安静地洗着手里的碗。因为他想起那只猫在一个春天跑掉了,尽管全家人对它那样好。
冷不丁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我来吧,水凉。”
年晓米刚想说不用,手里的东西已经被轻巧地抽走了。
沈嘉文就着冰凉的水洗着碗筷,眉头微微皱起来:“明天得出去一趟,起码买个新厨宝,冬天水太凉了。”说罢冲年晓米一扬头:“招呼淇淇吃饭吧。”
年晓米看着他洗好一堆东西,掀开锅盖尝汤,突然又开心起来了。
淇淇很喜欢吃肉丸子,年晓米盛汤的时候特意多给他盛了几个,见小家伙吃得腮帮鼓鼓,眼睛弯成月牙,笑着温声提醒:“菠菜也多吃一点,长力气的。”
淇淇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声音脆脆的:“知道!会变成大力水手!”
沈嘉文在儿子脑袋上胡噜了一把,低头扒饭。
年晓米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其实男人最可爱的时候应该是认真吃饭的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沈嘉文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去书房接电话。
不出所料是李秋生。
“有事儿快说,吃饭呢。”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我妈让我问问你,那个建行的小姑娘你还去不去见了?人家等你一个来月了,你也该有时间了吧。”
沈嘉文压低声音:“不去了,推了吧,帮我谢谢干妈,以后也甭给我忙活了,我现在挺好的。”
那边一听就急了:“什么玩意儿你现在挺好的!你儿子病了住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退一万步讲,你天天一个人儿晚上搁床上躺着舒坦是怎么着!后半辈子指着俩手过了?”
沈嘉文也不恼,微微一笑:“真挺好的,我有人了,淇淇也喜欢。”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像查户口似的急急盘问起来:“什么人?家哪儿的?多大岁数?结过婚没有?漂亮不?……”
“家在本市,比我小四岁,没结过婚,挺漂亮的,人也好……不过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什么不一样?!有残疾?”
“滚边拉去人家身体健康着呢。”
李秋生松了一口气:“没啥毛病就成,不过我建议你再好好观察观察,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她真不嫌弃你带孩子?”
“不嫌弃,人家还挺喜欢的。对了他做饭特别好吃。”
“行行行,你看着谈吧,过两天见见,让你嫂子跟他好好唠唠……”
“再说吧,刚开始……先过一阵子的。”
“那也行。欸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沈嘉文略思考了一下:“有一年多了。”
对面疑惑道:“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么。”
沈嘉文随口应付着:“你见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行了吃饭呢,改天我去看看干妈,可千万别给我瞎张罗了。”
电话刚放下就又响了。
沈嘉文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觉得吃饭时的那些好心情像个漏气的气球,迅速瘪成一块干巴巴的胶皮。
他有心想摁掉电话,终究觉得不好,还是接了起来。
淇淇吃好了饭,年晓米揪着围兜给他擦嘴,一抬眼看见沈嘉文从书房里出来,眼神有淡淡的冷意。
他坐下端起碗,却没有动筷:“宝宝,爸下个星期给你报个课外班吧,你看你想学什么?”
淇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嘉文看着儿子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吃完了?”
年晓米点头:“添饭么?锅里还有不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年晓米把淇淇安顿到沙发上看图画书,回头看见沈嘉文皱着眉头戳汤碗里的菠菜。
他跟他一起过了半个月,慢慢得懂得了从微小的细节里判断这个男人的心情。比如他高兴时会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吃东西吃得又快又安静,喜欢含笑直视别人的眼睛……
现在他坐在那里,半天吃不下一口,目光低垂……多半是碰到心烦的事在想办法。
盘碗最后还是空了。年晓米做晚总是比够吃略少一点,大概是不愿意有隔夜菜的缘故。沈嘉文吃个半饱,倒也不恼,本来晚餐也该少吃。
只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怕是要挨饿。
不过他没提这件事。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很麻烦。
淇淇从沙发上抬头看他,沈嘉文摸摸他:“你姥姥姥爷想让你周末过去,去么?”
宝宝的嘴角一下子掉下来:“不去……”
沈嘉文拍拍他:“这周可以不去,下周总得过去了。”
淇淇看着手里的童话书,低头不说话。
沈嘉文突然有点警觉起来:“为什么不爱过去,谁对你不好么?”
淇淇轻轻摇头:“姥爷很好……姥姥,有点凶。”
“那妈妈呢?”
淇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爸爸,我是妈妈生的么?”
沈嘉文一时怔住了,他从年幼的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本不该属于小孩子的悲伤。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饭桌上那个吃得满嘴饭粒的小娃娃好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似的。沈嘉文忽然想起其实在不久前宝宝还是个不爱讲话,有点自闭的孩子。
这让他心里埋藏的那些不安又一次冒了出来。
“爸爸你会不要我么?”
沈嘉文亲亲他:“不会,爸爸说话算话,我们拉过勾的,你忘记了?”
淇淇点点头:“老师说,作业要家长签字。”
沈嘉文失笑:“还有作业?这幼儿园也太严了吧。”
宝宝严肃地点头:“要评小红花的。”说完放下图画书,噔噔噔跑到书房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夹在手指里,往阳台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分心的缘故,他现在抽烟不像前一阵子那么厉害了,一天有大半包也就够了。
然而他自己知道,比起更早之前却是严重了。那时他偶尔也抽得很凶,却不上瘾。现在一时半刻离了烟,总觉得浑身不大舒服。
年晓米正在灶上炖东西,淡淡的清爽的甜香一点点溢出来。
沈嘉文凑过去一看:“哟,炖什么呢晚饭都吃完了。”
年晓米耐心地搅着锅里的东西:“雪梨羹。我看你跟淇淇都有点咳嗽……”回头看见沈嘉文手里的烟,脸色一变,差点摔了汤勺:尼玛我在这边指望能给你治咳嗽,你怎么还抽烟!还抽!
他特别想把沈嘉文手里拿个坑人的小白棍掰吧掰吧丢进垃圾桶,然而还是咬牙忍住了:要,耐,心。管得太厉害人家会烦你的。
沈嘉文好笑地看着年晓米仇恨地在他的手指上盯了一会儿,僵着脸背过身去,声音干巴巴的:“少抽……一点儿吧,对肺不好……对淇淇也不好……”
沈嘉文往阳台走:“嗯。”
刚把烟点上,身后拉门哗啦一声开了,回头看见年晓米站在那里,一脸大义凛然:“我说……还是……别抽了……”
沈嘉文耸耸肩,脸上笑容戏谑:“你该不会是想劝我戒烟吧。”
年晓米点点头。
沈嘉文吸了一口,歪歪头,笑容未褪:“凭什么啊。”
年晓米一下子懵了,凭什么啊。有一瞬间他忽然心酸地想蹲下来蜷缩起来。
暗红的一点在黑暗的背景下明灭,沈嘉文的身影半掩在夜色里。20层,落地玻璃外,冬天的夜空深远而冷寂。
如果他退一步,如果窗子开着……难言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脚比心思还快。
沈嘉文手指上的烟眨眼就不见了。
年晓米心跳得很快:“什么凭什么,总之……别抽了。”
他看见沈嘉文脸上倏然露出笑容。
烟落在地砖上,被踩灭了。
他骤然落尽一个温暖的怀抱:“嗯。我尽量,你监督。”
年晓米心跳漏了一拍,耳边略过温暖的呼吸:“还有,有话要说。”
年晓米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暖意从心口扩散开去,他嗅到沈嘉文衬衫上温暖的气息,下意识把整张脸都埋进去,轻轻磨蹭。直到听到一声轻笑,才大梦初醒般地抬头,瞬间红透了脸。
沈嘉文错开一步,把烟丢进纸篓:“锅开了么?”
年晓米立刻慌不择路地往厨房跑,还被门槛小小地绊了一下。
雪梨羹里的银耳炖得软烂,整道果羹呈透明的胶状,加了一点冰糖,入口滑腻清甜。淇淇呼噜噜吃了一碗,到了最后,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小猫似地舔着。
年晓米轻轻拿开他的手:“不要舔碗,不礼貌。”
淇淇充满期望地看着他:“还想吃!”
年晓米回头,沈嘉文握着勺子从锅里抬头,一脸无辜:“剩个底,我打扫干净了。”
年晓米只好摸摸小宝宝的头:“下次吧,晚上吃太多也不好。”
淇淇有点失望地低头,攥住了年晓米的衣襟,声音小小的:“不要忘记呀。”
年晓米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说好了的,不会忘,去刷牙吧。”
窗外的灯火一格格灭下去,年晓米看着淇淇上下眼皮打架地收拾课本,有点心疼:“明天周末可以写呀。”
淇淇迷迷糊糊地往床上一趴:“可是都写完才能好好玩呀……”话音渐渐静下去,年晓米凑上前一看,已经睡着了。
他刚搬过来的时候发现淇淇怕黑,晚上都是开着壁灯睡的。担心对小孩眼睛发育不好,就自己做了个光线微弱的纸杯小夜灯。还是充电式的那种,白天把纸杯取下来,灯座放在窗台上,晚上睡下时打开。小而简陋的太阳能板储能不多,却刚好够淇淇入睡,宝宝睡着了,灯也就自己灭下去了。
沈嘉文很喜欢这盏小灯,强烈要求年晓米再弄一个,可惜重要元件都是从一个坏掉的太阳能充电计算器上拆下来的,总不能为了一盏小灯再去买个计算器,这才作罢。
被问起怎么会做这玩意儿,他就说是大学里一个同学教的。没说的是,他曾经对那个同学有点心动,看见人家哄女友弄了这个,才印象如此深刻。
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