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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只有一个小时,当然,如果黄先生有什么疑虑,有绝对权利可以随时离开。”
“那好,我去。”
当天,我便订了去马来西亚的机票。
与将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听了我的话,道:“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心里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
“与亭这个人可怕,马来西亚那个地方也可怕。”
我一想不错,点头道:“那要赶紧再订一张机票。”
与将吻我一下,笑道:“不需你操心。”
我回过神来,才知道他早有准备。这人的天罗地网,原来真是从来不会收回片刻。
第二天,我们双双到了马来西亚。想起以前书亭陪我到马来西亚,后又掀起的种种风波,唏嘘半天。与将开车载我到囚禁与亭的地方,让我下车。
“我在这里等你。他要见你,不是见我。”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在车外隔着车窗看了与将几秒,不肯挪动。与将叹气一声,把车窗摇下,拍拍我道:“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点点头,终于还是独自进去了。早联系好的监狱官一直在等我,一见我就安排见面。
其实,贺家虽然已经烟消云散,剩余的零星力量还是存在的。我见的与亭,没有想象中的落魄,只有将死的了悟,衣裳整洁,脸色还好。一看就知道有人在监狱中照顾。
我隔着椅子,坐在与亭对面。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看守在旁,不知道是马来西亚对死刑犯的优待,还是对贺家姑爷的优待。
“生生,没想到你肯来。”与亭看着我,非常从容。
“我也没有想到。与亭,人死万事休,我希望你可以去得安然一点。”这是心里话。想到一个人死前带着对自己的怨恨,再怎么也不是滋味。
“不错,人死万事休。其实从与将存在的一日起,我就已经注定有今日。你也不例外。”
我叹气:“这个时候,你还何必挑拨离间。”
“啧啧,生生,你何其幼稚。”与亭摇头:“与将此人,凡是入了他眼的,都逃不开他的五指山。我如此,你如此,书亭也如此,贺氏如此,荣氏如此。”
我听他一连多个如此,知道他有满腹说话,点头道:“与亭,你旦说不妨。不过请你记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好,我只怕你不肯听。”与亭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我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刻在脑中:“先说荣氏,他如何得到荣氏,你是很清楚的。”
“不错,这个你不必说了。”
“再说黄氏,他得到黄氏,又交给你,兜转几个回合,到底现在谁真正掌管黄氏?”
“掌管黄氏的是我。”
“哈哈,生生,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取得大陆特许一半资格证。不过,以与将的为人,除非他让你,否则你绝对不可能从他手上抢到哪怕一丁点的东西。”
我只有点头:“好,算他让我。但黄氏始终是我的。”
“只是与将送你的一样玩具,他让你手里得意地拿着一支水枪,却心满意足地以为拥有和他一样的武装。”与亭道:“当然,这比什么玩具都不给你要好。”
听了与亭的话,心里的滋味,不是不难受的。
“继续说贺氏,与将对贺氏早有窥视之心,说什么帮你报仇,到最后,贺氏还不是到了他的手中。还有书亭,就算我不杀他,你以为他能活下去?我对你说,与将最恨的人,就是书亭,他当年可以放过我,但绝对不会放过书亭。如果书亭未死,与将定有方法将他至于死地。”
我努力保持镇定,在椅子上坐得非常端正。我轻轻说:“与亭,就算与将恨书亭,也是因为他爱我。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不能否认。”
“不错,生生,与将确实爱你。”与亭垂下眼,用同样轻的声音回我:“与将舍身救你的事迹,我已经在报纸上拜读了。当我被捕后,静下心,才想到……与将何人,能如此容易被我抓到?那个破门而入的男人,也太会选择时间了,偏偏在最紧急的关头赶到。这样的爱,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不啻于掉入冰窟的感觉。我心头如被人狠狠擂了一拳。蜘蛛网一样的裂缝,从里到外,蔓延开去。只在最表皮的一层,堪堪停住,没有显露出来。
这样的爱,难道一点也不害怕?脑里千百个念头在转。但,我爱与将,却是千回百折再也转不过弯来的死结。最是无奈,心已相属。我不能不原谅他的一切,如他不能不爱我身心无数的疤痕。
我深深呼吸,缓缓道:“至少,他的血是真的,他的伤是真的。”
“哈哈,哈哈……”与亭闭上双目,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他说:“生生,你真和他是一对绝配,天上地下,再找不到你们这样相衬的人了。”
我冷冷道:“多谢夸奖。”
“好,好,我承认挑拨不了你们天高海深的爱情。”与亭收了笑容,对我摆摆手。
我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六章
这最后一面,不但是我和与亭的最后较量,更象对我和与将爱情的一场考试。没想到与亭,始终是把这最后的心愿用到钩心斗角上来。这又何必?
我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失望。本来,我就不应该盼望真有对着死亡就洗心革面的人。
“你要走?”与亭抬头。
“你还有话说?”
“生生,我今天的话,没有一句谎言。”
“我知道。”我点头。但他的说话,却没有一句不另含居心。
与亭问:“最后还有一句话,你可肯听?”
站着看他,隐隐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我可以离开,而他,要在这里等待死亡。有什么理由没有气量到不听这最后一句?“你说吧,我听。”
“那个晚上,我没有划伤你的面。”他冷冷看着我:“破你相的,并不是我。”
那是谁?还能有谁?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当即栽在椅上。天旋地转,金星满眼。如一个接一个的烟花在眼前爆开,却听不到声音。那个晚上……
我在昏迷中感觉剧痛,醒来见到与将的笑容。他轻吻我的伤疤,似乎全不在意。他曾对我大吼:我要花多少心血,才能让你从前众多的情人不再试图靠近你!他恨每一个靠近我的人,所以他恨书亭。我无力地趴在桌上,终于抬头,看着与亭。
“你不信?”
我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我信。”这两个字象刀。我被自己的言语所伤,血潺潺从心窝流了出来。我支撑着自己,问:“但是,为何到今天你才说出来?”
与亭答道:“我没有机会,就算有机会说,你也未必会信。就算你信,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能说不恨眼前的人。我知道自己入了这将死人的陷阱里。
与亭知道目的已达,站了起来,按动电铃。看守立即出现。“永别了,生生。我即将摆脱与将这个恶梦,你又如何?”他潇洒地去了。即使是强装出的潇洒,他始终在我面前潇洒了最后一回。
我不知道,原来人的恶意可以这么深。
看守奇怪地看着我。在他眼里,我的脸色恐怕比即将处决的与亭更差。
我请求:“可以让我再多呆一会吗?”
他点头,并且善解人意地离开,让我可以静静留在会面室中。
一切的事情,不可避免的重演。不错,其实一切不难看透。与将,他到底还是掌握所有。从没有错过什么,也没有遗漏过什么。他有完善的情报网络,还有通天的手段,无双的心计。赢家若不是他,岂非不公平?我有何话说?
时间飞度。安安静静的空间,给我足够的力量与思维能力。回味并不是美好的事情,尤其回味我和与将的昨天。
世界就是这样,经历时是一番光景,回头再看,却是另一种惊心动魄。天罗地网,布于脚下发端,一触即牵引无数,不死不休。我想到自己额头的伤,想到与将额头的伤,想到他一直不肯接受任何的整容手术。想到他抱着我哭,对我说:如何才能抚平伤口?求你教我,生生。我将所有的经过,其中酸甜苦辣,回味再回味。在这个地方,我要决定去留。
真有意思,原来马来西亚的监狱,与我缘分至此,屹然成了我领悟人生的绝佳地方。可听过六祖顿悟?原来天下真有这样的境界。黄生何幸,可以体会一二。
出来的时候,已经日沉西山。对我,恍如隔世。
与将倚在车头,他一直在外面等我。见我出来,缓缓站直,没有半点焦躁。“见过与亭了?”我点头。与将问:“你觉得如何?”
“我又能如何?与将,你既知与亭要对我揭谜底,为何不阻止?你有这样的能力。”
“我不想再骗你。”
我蓦然抬头,静静凝视他。目光的交接,如日夜交替般,永无止境的连绵与玄妙。沉重的事实辗过心头,但谁又能舍弃这么千辛万苦而来的眼神?
终于,我开口道:“与将,我们去书亭墓前祭奠,可好?”
书亭的遗体被送回贺家墓园安葬,虽然不远,但当我们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冷清的墓园,只有冷清的风。站在书亭墓前,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忽然,我问:“与将,你爱我多,还是书亭爱我多?”与将不作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从来没人可以逼他开口。我又问:“与将,信任已经支离破碎,爱呢?”
他怔怔看我,忽然长长叹息,把我拥在怀里。“弹指之间可分六十刹,刹那间便是永恒,生生,如果人生只有这一个永恒,那有多好。”
我抬头看他,不知不觉已经痴了。
我知道他的心,永远错综复杂至不可剖析。我知道他掠夺的天性,会不顾一切将他爱的人留在身边。为了留住我,他不惜伤害我,也不惜伤害他自己。直到我们两人都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以与将的为人,他可以为我做到这样地步,还有什么可说?这么多的骗局,这么多的谎言,这么多的惊心动魄,不过为了一个情字。
刹那间,我大彻大悟。人自有真性情,练出那铁石心肠、铜皮铁骨,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有一颗勇于接受爱与现实的心。爱情的不高尚,只有过来人才能面对,才能放过胸襟去拥抱不完美的爱情。这一刻,我已立地成佛,达到所求的境界,足以心安理得接受与将过往的所有,和将来的所有。
“不错,这已是永恒,又何必再管昨天?”我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与将,现在才是我们的永恒。”
然后,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耳后。无论如何,我相信,这滴眼泪,它是真的。这滴眼泪,它是真的――此生此世,都不会怀疑。
可曾听过灯塔?茫茫怒海中,只要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就能知道自己的方向。
这滴眼泪,就是我的灯塔。这是与将心上唯一的真。
既已得到,夫复何求?
昨天,且烟消云散去吧。与将,今夜请入我梦来。
—全文完—
番外
大年三十,穿戴得整整齐齐,在爸妈面前接了红包。
转身间,还记得,不知道哪名远方姑妈在身后问:“生生,什么时候轮到你派红包?”
猛这么一句,不是不剐心的。好端端一个团年,让一个不识趣的女人搅了。在房里生了好一会闷气,才忽然想起,倒未必是为了这么一个庸俗女人发火。只是,已经大年三十。只是,与将不在身边。
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