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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属的样子,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不断地用手绢擦眼泪。
正对门的桌子後面坐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医生,左手拿著一张X光片在看,右手也夹著一根烟。女实习生直接走到他跟前,把病历交给他。
“张主任,36床的家属来了。”
被称作张主任的医生放下手中的X光片,抬起头来看看我,吸了一口烟,说道:“你就是家属?嗯,请坐,坐吧。”
我忐忑不安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为什麽,心里面忽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你和病人是什麽关系?”张主任开口问我。
好像在审问一样。
“我,我是她表亲。”我含糊地答道。
“病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张主任接著问。
“有个孙子在外地上大学……还有……其他的亲属都在外地,目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麽情况您尽管跟我说好了。”我看起来就那麽不可靠吗?
“嗯。”张主任答应一声,转过头去问那个女实习生,“36床的化验单开好了没有?”
“好了。”她伸手递过一沓大大小小的纸片,“一共是13张。”
他随手翻了翻,从里面拣出两张绿色的给我,“这张是验血的,等护士抽完血你一起给送到对面二楼化验科;另外这张是验尿的,你先到护理部去领个小塑料瓶,让病人留尿,再把这张单子送到化验科去。”
现在我才明白这个张主任刚才那番话的用意,我一个大男人照顾女病号毕竟有许多不方便,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麽多了!
“好,我这就去办,让您给多费心了!”我转身刚要走,又被张主任给叫住了。
“等一等!”
我赶紧站住脚回头必恭必敬地等待吩咐。
“这几天病人必须有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床,你能保证时间吗?”
“啊,这个……我知道了……没有问题!”
我先去护理部领了一个塑料瓶,然後就去看奶奶。她正躺在床上闭著眼睛,腿已经打上石膏吊起来了。
“奶奶!”我小声地唤她。
这间病房里面一共有四张床,除了奶奶还有一个也上了年纪的病人,胸口打了一圈石膏,大概是肋骨的问题。她看见我,和善地点了一下头。另外的两张床是空著的。
奶奶听到声音以後睁开眼睛,看见我很高兴。
“小林你来了!还没吃饭吧?护士不让我吃东西,只能打点葡萄糖!”她抬起一只手晃了晃,“你中午也没吃饭,快去买点东西垫垫吧。”
“没事!您别担心我。”搬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奶奶,现在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你看,我刚才还说,怎麽一下子就把腿给折了呢?当时我从床上下来,这只脚才落地,就听见大腿骨这里‘喀喇’响了一声……”
“可能是您没站稳,闪了一下吧?我经常一不小心就把腰给扭了。”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也这麽想的。”奶奶说道,“你不用给小飞打电话了,他知道了也没用,净跟著瞎著急。”
“我……好吧,先不告诉他。”当时我也是这麽想的。
第六章
晚上我在医院外面的小吃摊上胡乱买了一碗云吞当晚饭。虽然连午饭也没吃过,但我实在是没什麽胃口,後来想到晚上还要陪床,总算勉强给栽进去了。吃完以後我没敢担搁,立刻赶回外三科的病房。
奶奶还在输液体,不过已经是换过另外一瓶了。
我正想问问她家里有什麽事情要紧办,那个跟著张主任的实习医生又来了。她把手插在口袋里面,看看了奶奶的情况,又问了几句话,才简单地对我说道:“主任叫你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又有什麽事?
我心惊肉跳地跟著她进了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张主任还是坐在正对门的那张桌子後面。
我照旧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张主任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从鼻孔喷出来两道长长的烟雾,我给呛得差一点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强压住了。
真不明白这些医生是怎麽回事,明明比我们普通人更懂得吸烟的害处,居然还这麽能抽!
“这是──”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扁扁的塑料袋伸手递给我,“沈悦榕的X光片,你收好。”
我连忙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片子看了一下,大腿骨下端那里有条很明显的裂缝。
“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交代一下病情,好让你们家属心里有个数。”张主任又吸了一口烟,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的片子上有条‘日光放射线’……”
“是这里吗?”我指著那条看起来很明显的裂缝问道。
“这是骨折线。”张主任伸手拿过X片,指著另外一个地方,“你看,这里的骨膜和骨干之间,出现了Codman三角,这里才是‘日光放射线’。”
我仔细地看了半天,还是不明其所以,问道:“张主任,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他看看手里夹著的烟,吸了一口以後才慢吞吞的回答道:“一般说来,在医学上出现了Codman三角,基本上就可以确诊为骨肉瘤。”
“肉瘤?”是个瘤子吗?跟骨头有什麽关系?奶奶只不过是骨折了而已呀……
“骨肉瘤是间叶组织恶性肿瘤的一种,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骨癌。”
张主任的声音虽然不大,我的头却“嗡”的一声大了!
骨癌?
……
骨癌!
……
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
奶奶得的是癌症……
奶奶居然是癌症……
这不是真的……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镇定、镇定、镇定下来……
我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勉强控制住心神,总算没有在医生面前失态。
“目前虽然可以从理论上初步确诊为骨肉瘤,但是,为了了解病情的进展情况,还要进一步完善各项检查,需要病人家属的配合。”
“这我知道,您放心吧。”往白了说就是要瞒住奶奶,不让她知道自己的病情。
能够瞒多久呢?
不知道。
过一天算一天。
眼前只能这样了。
张主任把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面掐灭。“明天我们请内科会诊,这个还需要你签一下字。”他从一个小本子上扯下几张巴掌大的小纸片递给我。
烟雾缭绕中我只看清了那上面的几个红字:病危通知书。
“张主任,我想问一下,奶奶……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需要进一步完善各项检查,具体的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
“那麽,最坏的结果是什麽呢?”凡事应该从最坏的地方打算,这是我的习惯。
“如果癌细胞没有转移的话,是可以通过放疗和药物控制住病情的;最坏的情况是……”张主任顿了一下,“你也知道,病人的年纪比较大了,如果癌细胞已经转移,并发感染引起肺炎的话……你们还是应该尽早做一下准备为好……”
我听明白了。
眼下奶奶生或死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
一半对一半。
我拿过那几张垫著复写纸的病危通知书打算签字,身上却没有带笔。旁边一直沉默的女实习生递过来一只圆珠笔,我道了谢接过来,工工整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医生办公室里面出来,我的腿立刻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还好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这才发现,那张病危通知书还在手里捏著。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决定还是给仇飞打个电话,先不告诉他具体的病情,就说是骨折好了,其他事情,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後再说。
放下给仇飞的电话,我征得了护士长的同意,在奶奶病房的空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趁著出去买早点的机会打电话到图书馆请了几天假,说是家里面有点事情必须马上回去一趟。
没有什麽好犹豫的,我打定主意留在医院照顾奶奶,即使被开除了也无所谓。
不单单是因为仇飞的缘故。
没想到鉴於我一贯的表现良好,头头居然很干脆的答应了给我几天假,为了表示上级对下级的关心,他还不痛不痒地安慰了我几句。
虽然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但是总比没有的好。
奶奶仍旧是一副乐天的样子,我提了早点进去的时候她正和旁边的病友聊得起劲。
“你真好福气哟,有这麽个孝顺的孙子!”那个老太太说道。
“哪里,不是……”我想澄清事实。
“可不是嘛!我呀,还有个孙子在外边念书,可是半点也不听话!比这个差得远了!”奶奶说起来是面不改色。
我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你儿子呢?”旁边的老太太好奇地问道。
“咳!别提了!他们忙得很,哪有时间管我这个老太婆!”
“是啊是啊!人一老了,不中用了,就开始讨人嫌了。”旁边的老太太叹道。
“你家里有几个孩子啊?”
“别提了……”
两个老太太是越说越来劲,一直聊到早班护士开始做每天的例行检查(就是测测体温,量量血压什麽的),然後专门的清洁工也开始打扫病房了。
八点半多一点,医生开始查房。张主任身後跟著一大群医生,浩浩荡荡地开进病房。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麽一大群穿白大褂的人。有几个看起来明显是实习生,另外的几个既不年轻也不太老,大概是一般的医生吧?
“嗯,情况还不错,老人家放宽心,好好配合治疗。”张主任亲自动手,检查完以後这麽说。
我相信医生对所有的病人都是这麽说的。
晚上十点半,我依照昨天的约定给仇飞打电话。
事实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这个时候,我出奇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我相信仇飞他也决不会逃避事实。
“仇飞,你听好了,今天下午奶奶的主治医生把实情都跟我说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
“我知道。你说吧。”
“医生说,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情况非常不好,整个骨组织已经完全被癌细胞侵袭破坏了,所以奶奶才那麽容易就骨折。目前虽然全身的加强CT没有发现其它异常,但是不排除癌细胞已经转移的可能性。”
仇飞沉默了一会,问道:“照你这麽说,已经是到了晚期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道:“今天下午,我又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医生说,发现的实在太晚了。”
奶奶以前有时候会轻轻地捶著自己的腿,那肯定是因为疾病造成的肿胀和疼痛──这麽重要的信息却被我们完全给忽略了!
我不能原谅自己。
“那……医生……有没有说……奶奶……还能活多久?”
这麽问著的时候,仇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