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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偏偏有了闻教授!
那时候,闻教授还不在通州大学,而是在两江回环的鱼米之乡叙州府。高秀的父亲,乃叙州府潜藏起来的名声赫赫的文化人。当时,大中国并不宁静,可文化人是需要心灵的交流的,长江黄河也无法隔绝。这一点,古今皆然。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老人缓缓地起了床,慵懒地在竹椅上坐上一会儿,亲自动手泡了两杯清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家里唯他一人有品茶嗜好和福份,其余的人一律喝白水——把最小的女儿高秀招呼到身边,严肃地说:“秀儿,你能帮父亲完成一件任务吗?”
“当然能,爸爸。什么事你说吧。”
“这事非同小可。”
高秀不语,等待父亲把话说下去。
“本来,我该亲自出马的,但年迈体衰,牙又掉去大半,一副破败景象,是不便于去做这桩事情的。”
老人的表情既苍凉又庄严,高秀更不知何事让一向清净书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父亲如此动心。
“爸,你说吧……我一定完成任务。”
“去把府学里的闻笔先生请来一叙!”老人浑浊的目光洋溢着春阳的暖意。
“府学?”高秀对父亲这种旧式的称呼不大明白。
“就是叙州大学。”
高秀如释重负,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啥不得了呢,原来是请一个人!”
老人对女儿的不以为然深感不安,训斥道:“此人非彼人,是我们叙州府的文化旗帜。不久的将来,世人都会认识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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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不言语了。
一路上,正处于新婚燕尔幸福笼罩中的高秀却在想:闻笔教授到底是什么模样呢?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奇异的才华让父亲如此着述,如此赞赏呢?父亲今年七卞岁了,闻笔教授是七十还是八十?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个严重问题:要是闻笔教授根本走不动咋办?这难道就是父亲对我能否将他请来深表疑虑的缘由么?要是大夫在身边就好了,他身强力壮,可以轻松地把一个瘦弱的文化老人扶在背上背着就跑。可是,为一点公事,他昨天已经回去了,特地让我留下来,照顾父亲一些日子……高秀一路上就乱纷纷地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叙州大学。
“喂,老师,认识闻笔教授吗?”高秀走近年迈的老者谦卑地问道。
老者正在花园里缓慢地运动着手脚,像打太极拳,又不像。听到高秀的问话,老者收了姿式,目光如炬地盯住高秀:“你是问那个疯子?”
这让高秀大吃一惊,她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是疯子!
老者下颌上的胡须一阵乱抖,狠狠地盯了高秀一眼,又拉开了架式。
高秀想哭,想叫,像真的遇到野狗、豺狼一样冲出了叙州大学的校门。
她在街上疾走,浑身乱颤,对自己无比爱戴的老父亲充满了怨恨。什么人不可以请,偏要请一个疯子来叙?而且要亲自为他泡好茶!老昏了,真真老昏了!
她要回去质问父亲!
由于走得太快,高秀撞翻了别人的挑担,初出的青果撒了一地。要在平时,高秀一定连连赔礼,并一个一个地给别人捡起来为止。今天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直直地向前冲去。她以为别人要骂她,那她一定还嘴,与人对骂!可是,挑担的主人却送过来一句关切的话语:“小女子,慢些,这一段路车多哩!”
高秀冰凉的心里立时充满了暖意。
她于是放慢了脚步,到一座老桥头,她完全心平气和了。
她扶住桥栏看滚滚长江水。
父亲的一生,潦倒是潦倒了些,可他从来也没有虚妄过,并有着惊人的眼力,叙州府的好多人才都是他发现的,且可以预测别人一生的走向和发展前景。他有一句名言:看马看蹄小,看人看年校在高秀猜想,闻笔教授肯定也是一个如父亲般的老者,不然,父亲不会给予他那种过分夸大的评价。他既然如此看重闻笔,证明他确实有着某些非凡之处。
可是,那打拳的老者为什么对他如此深恶痛绝呢?
但她有一个信条:宁愿相信父亲而不相信别人。
她心事重重地返转身去。
再次跨进叙州大学的门槛,高秀再不是初来时的跳荡不安的心情了,而是显得很凝重,像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似的。
她不敢向人打听,但又必须打听。
她站在一处石梯前等了几分钟,终于过来几个说说笑笑的男女学生。
“同学,你们认识……认识闻笔教授吗?”
“闻教授?”男女学生齐声问,脸上满是惊喜欣羡的神色,“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父亲认识。”
“来来来,我们给你指。”说毕,男女学生在前面引路,一直把高秀带到一棵八百年黄榆树下,才止了步,对她说:“你从这里上去,三楼的左手边就是他的住房。”
“谢谢你们。”
“谢什么呢!闻教授是我们最尊敬的学者,这学校里,你随便问谁都认识他的。”
男女学生走了,高秀却呆在原地,心情很不平静。
对同一个人,为什么有如此迥然不同的评价呢?一个说好到极点,一个说坏得透底,闻教授到底是何等人物?
这倒大大增加了她的好奇心。
高秀登到三楼,一看左手边的木门上,写着闻教授的名字。她的心狂跳起来,几次扣起食指都不敲门。
终于敲了。
一下,不应。
二下,有了!脚步声从远远的地方逼近门边。
开了门,里面站着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工整地梳着分头,穿着一条灰色的背带裤,上身一件雪白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羊毛开衫。
“你父亲在家吗?”高秀问话的声音极小,抖抖索索的,像临近冬天的蚊虫叫。
里面的人大惑不解:“我父亲?”
“嗯。我父亲找您父亲。”
里面的人开怀大笑起来:“我父亲早就见马克思去了。”
“对不起,我找错人了。”高秀喃喃自语,准备离去。
“没关系没关系。你父亲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呢。”
高秀疑惑地看了一眼门上的名字,不好意思地说:“也叫闻笔。”
“闻笔?在哪里工作?”
“就这所大学。”
里面的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学校就我一个闻笔!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高秀把父亲的名字告诉了他。
“噢,老前辈!老前辈!我们早已神支很久了。他找我何事?”
“不知道。他一早起来就泡了两杯茶,叫我来请闻笔教授……”高秀还不敢相信父亲要请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英俊小伙。
“好,好,我早就想跟老人家好好谈谈了。”
“他还说,他应该亲自来请……你……,但年迈体弱,走不动。”
“罪过!罪过!我应该登门拜访才是。在这一块偌大的地界上,你父亲是对新生事物感到欢欣鼓舞的唯一的老前辈。”
高秀从他的话里悟出了什么,终于相信眼前这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就是父亲所要请的了。
“闻教授,你有时间吗?”
“笑话,即使事情堆到脖子上,我也要去的。”说毕,他又笑着对高秀说:“不要喊我闻教授,叫我闻笔,或者闻大哥,都可以。”
高秀所有的疑惑顿消,感到异乎寻常的轻松愉快。
春阳高高地升起,从树叶和墙眼间透过来,照在淡红色的木门上,幻化出耀眼的光彩。
“到我书房坐坐,我准备一下就走。”
高秀随闻教授走进了他的书房。
天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满满的两面墙,都被书柜占满了,五颜六色的书脊,含着温暖的微笑望着靠窗的书桌。高秀惊得目瞪口呆。
“你读书吗?”闻教授亲切地问道。
高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偶尔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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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闻教授说,“拥有书籍也同样快乐。在我的书架上,那些真正的大师的作品,包括现在正恶毒地攻击着我的大师的作品,我是要放到顶头上的,使我时时保持着一种仰视的目光去看他们,并确定目标,向上登攀。我相信终有一日,我的著作会被别人放得更高!”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话,闻教授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书桌上,像在宣誓。
高秀注视着他的拳头。他的拳头并不大,但拳头上的每一根纹路,都是一条奔腾的江河。当教授舒展拳头伸开五指的时候,高秀惊呆了。那是一双多么智慧的手啊!五根手指,纤细修长,与他的身高是完全不成比例的,指头成椭圆状,流畅的线条在此圆润地收束。这是一双充满了瑰丽想象并富有惊人创造力的手!
年轻的闻教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笑着对高秀说:“你坐一会儿吧。”就进另一间屋去了。
几分钟之后,闻教授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服出来。
高秀大为感动。这个心高气盛英姿飒爽的青年教授,在见自己父亲时穿戴如此工整,证明他对父亲是充满了敬意的。
回到家,父亲早已迎候在门口了。
宾主的激动是无法表达的。老人迅速伸出青筋暴露的手,与伸过来的年轻俊美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进入客房,在笨重的栗色木质茶几上,放着一尊微型的巫山神女的雕像。
这是老人的精心安排。他要以此来嘉奖闻教授在楚辞研究上作出的贡献,并鼓励他继续前行。
见到神女雕像,闻教授毕恭毕敬地位立,长声吟道:
一见一见高唐神,有点有点情萌心。
心头心头念及您,希手希乎欠成病!
闻教授话音刚落,老人接口吟道:
一见一见高唐神,实在实在动人心。
心中心中有了您,希乎希乎掉了魂!
两位年龄跨度很大却心心相印的学者,就这样巧妙地表达着彼此的敬仰。
这却苦了高秀。
她侍坐一侧,听着闻教授爽利的谈吐,心旌禁不住为之摇荡。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父亲笑着向女儿道:“秀儿,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吗?”。
高秀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两人舒心地大笑起来。
“前辈有如此美丽的千金,真乃应得的福份!”
老人微微颔首,一副满足的样子。
“芳龄几何?”
闻教授像是在问老人,又像是在问高秀本人。
“二十三了。别看她已成别人的新妇了,却像一点儿也没长大似的。”
闻教授默然。
“弄饭去吧,我要与闻教授小酌两杯。”老人向女儿吩咐道。
“高老前辈,不必了。最近,我有些杂事缠身,需要回去料理。待我轻松下来,一定叩拜高老,把老前辈接到寒舍浅斟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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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并不执意留他,因为学术中人,自然知道事业的阶梯需要时间来垒砌。
“那就依你的办吧。此处随时欢迎你来。”老人说。
闻教授起身告辞。
高秀怅然立于门边,望着闻教授飘然远去。
闻教授的身影消失于人海之中,老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