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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爹爹嘴边,道:“爹,你先吃,我和云儿等会吃。”
爹爹点点头,将馒头填入口中慢慢咀嚼。蓦然,头顶爆发出一阵大笑,肆虐地回荡在山林里。
“你们看,那老头吃了,吃了!”
“王五,还是你小子点子多,在上游尿上一泡,哈哈,给这老头和两个崽子增增味!”
哥哥愤怒地喊了一声:“你们欺人太甚!”他想要冲上前去,但爹爹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拉住他的衣角。哥哥咬牙蹲下,用手轻拍爹爹的后背,喊:“爹!”
“忍着。”爹爹紧紧盯着哥哥。哥哥用目光和爹爹对峙了一会,无奈而悲愤地往地上一锤。
王五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手里一边系裤袋,一边骂骂咧咧往这边走来,吆吆喝喝对我说:“怎么!你们还以为你们还是权倾一时的洛家,到处有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吗!”
他不敢去招惹哥哥,只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盯着那碗里还剩的半块馒头,邪笑着说:“我说伢子,把这半块吃了吧,这可是大爷我用人参汤泡出来的。”
兵痞们仰头大笑起来。
我猛然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王五,手一抬,便将那碗水整个抛到他的头上。
王五的头发和衣服顿时湿淋淋的,狼狈无比,把手狠狠地往脸上抹了一把,冲我喊:“小伢子还挺倔,我不信我治不了你!”
他的手狠狠地朝我劈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臂狠狠一挡,将他狠厉的招式生生滞在半空。
爹爹抬手挡住王五对我的攻击,由于震力太大,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和哥哥都愣住了。一路上,爹爹一直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毫无尊严,但当王五欺凌我的时候,爹爹是第一个愤然而起的人。
王五手臂吃痛,“哎吆”一声往后退去,怒喝道:“你们还真反了!”他不敢对付爹爹,只拿我置气,一把揪过我,将我甩到地上,力道之大,竟撕开了我的领口。
肚兜的边角露了出来,我忍着痛爬起身,慌忙将扣子系好。王五震惊地打量着我,道:“竟是个女娃娃!”
母亲和爹爹向来宠我,从不太过约束我,所以我从小便跟着哥哥一起玩耍。为了避嫌,母亲将我弄成一副男孩装扮,只是回到家中,便给我梳垂髫,穿罗裙,教我弹琴作诗。
兵痞们原本看好戏地围成一圈,发现我的女儿身之后,一个个饶有兴趣地围了上来:“王五,你知道一个女娃娃值多少钱吗?这还是个出身好的,肯定读过书,弹过琴!不如我们将男的拉到人市上去,将女的卖到窑子里去,老头嘛”
他们面露杀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啊,老头重病致死,洛家长子和次子葬身虎腹,我们也好交代了!”王五邪邪一笑,“兄弟们,我们很快就能复命回家了!”
尽管戴着镣铐,哥哥还是身形矫健,敏捷地跃起,挡在我和爹爹身前。他自幼习武,身手了得,但终究因为近日来劳累挨饿,渐渐寡不敌众,身上受了几处刀伤。
爹爹抢过王五的长刀,抡圆挥了两下,便将我和哥哥的脚镣砍断。他将我们往前猛地一推:“愣着干什么,走,走啊!”
哥哥脸上的血和泪混作一起。他狠狠地一抹脸,想要冲回去,但爹爹一转身,挡住朝我们冲来的兵痞,回头大喝:“走!”
数把尖刀刺穿了爹爹的脊背,鲜血染红了他的后背。
“爹!”哥哥满脸是泪,遥遥地朝爹爹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拉着我朝密林深处奔去。
逃跑的过程我都不记得了,因为哥哥后来才告诉我,当时的我,双目空洞,嘴里喃喃喊着两个字,爹爹。
恢复神智的时候,七月的上弦月挂在中天,洒下的清辉落了哥哥一身。他伏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腰上、腿上的伤口开始冒脓,发出一股恶臭。
我知道那叫伤口发炎,如果在此时不幸染上了风寒,便会转化为破伤风。此病凶险万分,可以夺人性命。
两个人逃走时横冲直撞,竟然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南诏的都城。我将哥哥的手臂挎在肩膀上,随着难民一起涌进城里。走入那个巨大城门的时候,我抬眼看到城门上有两个烫金大字,安康。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哥哥能够如这两个字所佑,能够安好健康。
哥哥是如何渡过难关的,我到后来也不知道。因为进入安康城,我便被一个牙人盯上了。
牙人(注:牙人是指旧时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是一个年届五十的老头。他将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轻轻地放在我手里,朝晕倒在地上的哥哥努努嘴,温声问我道:“他怎么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唇齿不清地说:“他病了,我要挣钱给他看病。”
“跟我走,你能吃到很多包子,还能给哥哥看病。”牙人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说,“真稀罕,长得这么俊,耳朵上还有两个耳洞,一定是你娘疼你,怕你养不活,将你当女孩养。”
我没吭声,将一块包子撕下,塞进哥哥嘴里。牙人也许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干脆扯起我的手:“跟我走吧。”
经历过家族落败,被兵痞欺负的事情,我变得坚韧,变得警惕。我不是没有看出牙人的动机,但是我必须跟他走。
因为我必须赚到一笔钱,给哥哥买药看病,等他好起来之后,还要用那笔钱在这个城市里安顿下来,隐姓埋名,卑微地活着。
我一路上要这要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也不停下。牙人若有不满,我就哭闹,他只好掏钱给我买好吃的。
还有百步远,就到安康的妓院了。我遥遥地看到招摇的女子穿着香艳的衣裳,倚门而立,朝街上的行人勾起她们柔软的手指,企图用最快的速度谈成一笔肮脏的交易。
我吧嗒着嘴巴,对牙人说:“我还想吃包子,两个。”
再走百余步,他就可以将我卖到一个好价钱,所以牙人很爽快地给我买了两个包子。我笑呵呵地将其中一个包子递给牙人:“你对我这么好,你也吃一个吧。”
他被我缠了这么久,也饿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将包子吞下。
我冷冷地笑了。就在刚才,我偷偷地将一枚丸药按进了包子皮里。
牙人倒地的时候,大睁着双眼,朝我伸来的手很粗糙。我灵巧地往后一退,于是他的指尖只是无力地划过我的脸颊。
微微的疼,像爹爹的胡须宠溺地在我脸上蹭。
那枚丸药不是特毒的毒药,但至少能将人致残。牙人只剩一口气,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大喘着气躺在地上。我捡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写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然后伏在牙人身上嚎啕大哭:“爹爹,爹爹”
起初是假哭,后来我是真的无法掩盖悲伤。我想起母亲和爹爹幸福地相视一笑的情景,想起母亲给爹爹准备笋丝下酒菜时含笑的嘴角,想起哥哥满身是血地护在我身前。一切一切,都回不来了。
求你们,买了我吧!我穿着粗糙的葛衣,跪在地上向那些人苦苦哀求。可是精致的丝质鞋履,并未为此而停留。
突然人们开始惊慌起来,纷纷避向道路两边。我抓紧衣角,紧张地抬头望街头看。华丽的仪仗,威严的队列,全都将一顶精致的轿子拥在中央。
轿子停了,一个人掀帘而出。
那个人就是江朝曦。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阴鸷,震慑人心。
有年纪不大的小仆人伏在地上。他神色不改,踏着小仆人的脊背款步下轿,朝我信步走来。
腰间兰草形的玉,脚上绛紫云绣的靴,身上月色素锦滚金边的袍,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身份尊贵。
他蹲下来,问:“你要卖身葬父?”
我漠然扫了牙人一眼,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落在他手中鼓鼓囊囊的锦囊上,不肯离开。
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使是锦囊这样的物事,也丝毫不落人后,且不提那精致的缂丝,且就说那繁复的刺绣纹路,就让人看得眼光缭乱。
他见我失神,了然一笑:“饿了吧?”
我极力忍住饥饿带来的胃痛,问他:“公子想要买我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本公子不想买你。”
兵荒马乱的时代,再没有人买我,我真要饿死街头了。我换了一副可怜相,想求他买了我。还未开口,只见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的丸药,不容分说地放在我手心里,慵懒地说:“我想买的,是你的命。”
“你吃了这枚鹤顶红,我就让你爹爹安葬,如何?”他薄薄的双唇一勾,面上是说不出的蛊魅,眼中透出凛然的杀气,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那枚鹤顶红躺在手心里,洇了些汗水,显现出一种妖异夺目的红色,似是一粒灼目的朱砂痣。我惊恐地摇头,只见他眸中的鸷气不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命,不卖,也要卖。”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许多穿官兵服的人拥了上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齐齐地看着我,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如成簇的刀枪。
他们和江朝曦一样,只是想欣赏一场死亡。
牙人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瞪着公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看着手心里的鹤顶红:“我死了,还要银子干什么?”
“我可以吩咐下人埋了你爹啊,卖身葬父,你卖身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嗤嗤地笑了,“这颗药可怕吗?”
“不怕,红红的,像爹爹每次给我吃的糖丸。”
这次他收了笑,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道:“不过你可不能在这里吃,先和我回去吧?”
“公子打算回府之后将我关进笼子,喂毒之后,一群人围着慢慢观赏我的垂死挣扎,最后毒发的惨状?”
“是。”他眯了眼睛,“你不害怕?”
我反倒冷静下来:“害怕。”
他又笑起来,笑得很是无谓,一挥手,旁边那些成簇的目光便慢慢缩回去了。
我瞄了一眼周围。现在未过午时,市井上还有不少百姓。
要说机会,就在眼前。
“回宫。”江朝曦懒懒地说。
我一抬手,不假思索地将那颗鹤顶红塞进老人的嘴巴里。老人脸色发紫,嘴巴里很快就流出一股紫黑的血液。
江朝曦十分震惊,大约是没想到我会弑父。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我伸手将他手中的锦囊一把抓下,如小耗子一般窜了出去,边跑边喊:“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杀人啦!”
江朝曦大概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原本很多百姓都避着他走,被我这么一喊,都吓得落荒而逃。很多人如潮水般涌过来,正好成了阻挡我和江朝曦之间的屏障。
“快抓住她!”有人大喊。
那群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