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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斑斓的玻璃门里,严搬不禁看得有些发呆。
店里慢慢冷清下来,帐台后的宽叔重重合上帐本,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今天这一天,他没少受到同一条街的那几位同行的揶揄。
严俨让累得脸色惨白的学徒们先回家,明天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客人。阿绿瞪大眼睛,满脸惊恐:“啊?不会吧?”
“会的。”严俨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恐吓,“跟明天比起来,今天不过是小场面,后天来的人也会多。去年一个春节下来,我累得手指都动不了,阿三看到肥皂泡就想吐。好了,回去早点睡。东西我会收拾的。”
回头他又对宽叔说:“叔,回去吧,我来关店,婶子还在家里等你呢。”
宽叔关切地叮嘱他:“严俨,你也别留得太晚。把剪刀夹子归置归置就行了,反正明天照样扔得到处都是。赶紧回家,明天有你累的。”
严俨乖巧地点头:“我知道。”
严俨不想回家,魏迟相亲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晚上,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和那位据说样貌不错的女孩坐在咖啡店里聊天。对方家庭恐怕真的很着急,把初次见面定在这个时刻。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恰好是情人节,如果双方今晚见得满意,那么,在这样一个甜蜜而喜庆的日子相约再度见面,就显得十分浪漫而有纪念意义。
恋爱半年,筹备婚礼半年,到了来年的春节就可以摆喜酒办婚宴了。魏迟的手脚如果再快一些,年底就能抱上小宝宝……一切都是严俨无聊的揣测,魏迟信誓旦旦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可是,严俨不愿独自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屋子太空不好,容易让人七想八想,想多了就要出问题。
终于连最后一个客人都推门走了,伙计们拖着疲惫的步子招呼着相继离去,只剩下严俨一个人站在灯火通明的店堂里,收拾着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发夹和梳子。
老板娘悬在门框上的风铃清脆作响,这个点还有顾客上门。
“打烊了,明天来吧。”严俨头也不抬地回绝。
“我想……把头发烫卷。”
严俨直起身,门前站着笑笑。表情漠然仿佛傀儡一般的女孩,穿着她妈妈喜欢的鹅黄色毛衣,又黑又直的长发自肩头披泻而下。她的眼圈是红的,眼眶里还有没擦干的泪。
“我出来透口气。”她坐在镜前面无表情地说,“他们逼我和他交往,就是上次那个,每一个话题都聊不了两三句的那个。因为我年纪不小了,应该要结婚了。另外……他家有两套房子,工作也稳定,两家的父母都认识,知根知底。就这样。”
严俨心疼地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慢慢划过脸颊。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们没有任何一点能够交流的话题,我讨厌看到他的脸,我看到他的短信就想扔手机。他们说我小说看多了,世界上没有真正纯粹的爱情。结婚跟爱情没有关系,如果再过两年我还没有结婚,我们家就会被邻居议论,在亲戚面前也会抬不起头,谁都知道他们生了个嫁不掉的女儿。所以,我必须结婚,不论是跟谁,是个男的就行,哪怕结婚之后再离婚。可笑……”
严俨自背后将她的头发分成两股,向前堆在脸颊边,认真审视着镜子里的她:“给你烫个梨花卷吧,先把发梢修一修,头发下半段打卷,发卷向内,卷得大一些,会显得脸小。你皮肤白,要不要试试染成自然色,带一点点红,会很漂亮。”
“好。”她试图弯起嘴角笑,泪水却掉得更多。
严俨抓过镜台上的纸巾盒塞进她手里:“别哭了,快过年了,要高高兴兴的。”笑笑用力点头,勾起的嘴角沾上了颊边的泪:“像你多好,一个人在外边,没有人会催你结婚。”
严俨苦笑着摇头,怎么会没有?
都活在这个世上,世俗观念到哪里都是一样。父母不在身边,还有宽叔,宽叔不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这些热心肠的亲朋好友,再不济,那些常来店里打毛衣的阿姨,坐在居民楼前晒太阳的婆婆,进进出出时,都要好心好意关怀一下:“严俨啊,有女朋友了吧?该有了……”
那样善意的目光你走到哪儿都逃不掉。看吧,那么肆无忌惮的魏迟都无可奈何地被押着相亲去了。世俗的威力何其巨大。
人是活在他人的目光里的。男女在光天化日下的相拥接吻是值得祝福的美好图景,而他和魏迟在角落中哪怕一次的指尖相触都是不为世情所容的叛逆。什么是正当,什么是不正当,不是经法律审判,而是由世人公裁。婚姻,家庭,生活,与是否相爱无关,与是否快乐无关,与是否幸福无关,裁决条件亘古唯一,是否符合世俗。
不存于世俗,即为大逆不道。
洗头,吹干,上药水,向来寡言罕语的女孩仿佛换了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深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与不甘。相亲对象的无趣,父母以爱为名义的专横,周遭那些看不见的压力。
“只要是男的,大学毕业,有房子,有工作,够了,他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地把我推出去了,管他是二婚还是有病,这年头,结婚就是这么现实。呵,找工作还要再看是不是合适。”
最后,她坐在镜前,泪流满面:“我爬到窗台上,跟他们说,再逼我,我就死给他们看。我爸爸哭了。他觉得女儿没有男朋友是他无能,我妈骂我不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来我嫁给一个根本不想看第二眼的男人就是孝顺。”
外面的天空完全黑了,卷帘门一道道被关上,只有理发店还点着一室如雪灯光。严俨在灯下小心翼翼地为她卷上发卷,女孩的脸庞还是湿的,用来擦泪的纸巾不知不觉堆满了镜台。
“你有喜欢的人?”
“没有。”
“那为什么?”电视里那些同父母激烈抗争的故事总是伴随着心有所属的理由,严俨深深地不解。
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水杯,直到把软软的一次性杯捏得几乎变形:“因为这是我的幸福。”
寂静无人的店堂里,简短的回答掷地有声。
严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个愣住了。
一向如娃娃般任凭摆布的女孩,死水般波澜不惊的眼中第一次闪耀出慑人的光芒:“从小我就听他们的,什么都听。他们喜欢我什么样,我就什么样。因为就算我不同意,最后他们也会用各种办法让我同意,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按他们说的做,他们高兴我也省心。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因为这是我的幸福。”
她咬着嘴唇,刻意加重的语气重重落在话尾。早就习惯了服从,衣服,发型,喜好,甚至于走路的步幅和坐下的姿态:“你很惊讶?”
有些尴尬地,严俨缓缓点头。
答应魏迟的时候,严俨问过自己,如果立场转换,宽叔祈求他去见某个同乡的女孩,自己会不会同意。答案难以预料。他要考虑人情,要顾及宽叔的感受,更要为家乡的母亲尽到为人子该尽的责任。
有时候,我们嚷嚷着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是,幸福往往是我们最后才能考虑到的。
她没有在意,浅浅的笑容绽开在尚挂着泪珠的脸上:“我的朋友们听说后,都很惊讶。”谁都以为她会就这样听话乖顺地服从一辈子。
“幸福是我自己的,如果要结婚,就一定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也不是对谁的交代。喜欢谁,爱上谁,和谁结婚,这些都得我自己说了算,别人怎么看与我无关。就算有一天,直到我一人独自终老也找不到那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这也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临走前,笑笑如是说。
长及腰际的直发被换成了一头蓬松甜美的卷发,小女孩一夜间长大了。
她一如既往给严俨留下一个浅浅的笑容,严俨站在店堂中央任凭夜风将一地碎发吹起。发丝飘起,又旋转落下,严俨迟迟没有从她自信昂扬的话里回过神。
风铃声又再响起,有人推门而入。灰色的大衣,长长的围巾,一双恍如星子的眼睛。
“就知道你在这里。怎么了?没有客人了吧?啊呀,还扫什么地?你们这几块地砖怎么也扫不干净的。明天客人一来,又是满地碎头发,还扫它干什么……你看,衣服上都有,这里,下巴上也有。装这么多镜子干什么的?也不照一照,浪费。哎,走啊,还不走?天都快亮了,看你明天怎么撑得住。来,过来。”
他一如往常笑着向他伸出手。严俨低头看着他的手掌心,百味杂陈:“相亲,怎么样了?”
“美女!绝对的美女!超好看!正点!”
夸张的笑声压得严俨再也抬不起头:“是吗?”
下一秒,魏迟抱住了严俨。雪亮的灯光下,纤尘不染的镜子里,魏迟把严俨重重按向自己的肩膀:“严俨啊……你变得不好玩了。”
严俨觉得眼睛累得发疼,低头看了一整天黑黑黄黄的发丝,疲倦这时候才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咬紧牙关不做声,眼睛必须瞪到极致才不至于让那股汹涌的热意流淌而出。魏迟搂着他的背,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窃喜:“如果是平时,你早就拿剪刀过来扎我的喉咙了,喏,就像这样,一只手拉着我的领口,一只手拿着剪刀,面孔冷得跟冰块一样,眼睛是从上往下看我的。”
他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严俨的口气:“魏迟,最好别有下次,不然,我手里的剪刀是不长眼睛的。”
严俨狠狠地隔着衣服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魏迟“哎哟”大叫一声,手却不曾松开,环着严俨的腰,口气中蓦然多出一分腼腆:“我没去。”
“想想总觉得不太好。”魏迟说,他紧张的时候总喜欢把声音放低,语速又快又含糊,“反正就是被舅妈骂一顿,再被外婆说几句,早就被骂惯了,也无所谓。”
说得简单,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当初也不会那么难拒绝了。严俨知道,魏迟付出绝不止他嘴里说的这些:“真的?”
“真的。”
说谎不打草稿。
“魏迟。”严俨突兀地开口。
“嗯?”
“家里电脑的键盘下有一张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是这些年来严俨的积蓄。
“……”
“你有一批货被海关扣住了,胖子告诉我的。打通关节花了不少钱吧?”打通关节要钱,货要不出来,赔给买家同样是一大笔钱。
“还、还好……”
“问胖子借了多少?”
“不多。”
“嗯?”
“真的不多。也就、就……”
“前几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这么忙?”
过了很久,魏迟羞愧地点头:“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掐在腰上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道,魏迟疼得直挤眼睛:“嘶……你轻点,哎哟,哎哟哟……好好好,我说,我就是想……”
后面的话实在听不清。
严俨抬起头,眉梢上挑:“嗯?”
“哎哟,别掐,我说,我说。我就是想……就是想……生意做大一点,多赚点钱。”
严俨松开手等着下文。
魏迟扭开脸,耳朵根微微泛红:“想……”
“什么……”
“养你。”
保护你,想把你整个纳入我的羽翼;照顾你,想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喜欢你,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魏迟没有再说话,严俨吻住了他。
夜幕低垂的城市,斑斓的霓虹在街口巷尾闪烁。天上的星子因为这璀璨